第41章 終章 (5)
活着。
只是這麽簡單而已。
但……現在還不行。
他得利用這個身份去完成那個人的願望——謝安的下落,就是連他這個計劃之內的人都不曾知曉,只能依靠手中權勢,順着蛛絲馬跡一點點去找。
為此他不惜得罪曾經的盟友,甚至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等終于得到準确消息後,他卻又猶豫着是否要告訴對方。
探子來報說,曾經威風凜凜的武林盟盟主,現在只剩下一口氣了。
而導致這一切——導致謝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雖不是他,但要細細追究,他絕對脫不了責任。
如果那個人知道了怎麽辦?
如果那個人為此恨他……又怎麽辦?
想着想着,他倒是先恨起了自己……為什麽要在最開始把一切做絕?為什麽不給自己多留一條後路?
可無論他再手段通天,卻也無法修改十四年前那場心懷不軌的初遇,他只能在悔痛中掙紮着往下走,終生活在擔驚受怕的陰影中,沒有解脫。
祭天的話是對的。
他是人,人定勝不過天意,就像老天給了他如此黑暗的出身,又讓他遇見那個耀眼奪目的人。
百般糾結之後,他咬了咬牙,還是選擇帶着對方來到謝安被關押的場所,并提前除去了一切障礙——他站在密室之外,隔着厚重的石門,就算以他的耳力也難以聽清裏頭發生的事情。他只能等,像是犯下滔天大罪等待着判官落筆的犯人,百般回想着自己哪裏有所纰漏,是否能瞞天過海。
好在謝安沒來得及說太多話便去了。
懸起的那顆心剛剛放下,卻又在進門看見那人搖搖欲墜的背影時再度吊起——他心疼至極的伸手,攬住對方消瘦了許多的細腰,輕輕道了聲節哀。
謝少爺卻是要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不過一會兒便緩了過來,掰開他的手指将父親的身體從鐵鏈上解下來,背在背上。
看着對方一鼓作氣的離開地牢,他還有些恍惚的站在原地,微微睜大的瞳孔中,滿滿都是那人馱着屍體的背影——假設這輩子他們沒有相遇,他便還是那個風流得意的謝家少爺,不必經受如此苦難,也不會淪為如此下場……
盡管那張充斥着武林人所有欲望的寶圖将永遠是一枚炸彈,可若不是他親自作為引線人,将那些下流陰險的小人串在一起,可能他們也不會如此快速的造反……可能這個人,還能享受十年、二十年的幸福時光。
……他知道自己有些魔障了,只得匆匆壓下愈發不安的想法,反身追了上去。
他不敢追得太緊,也不敢落得太後,勉勉強強維持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間,滿心滿眼都是那人。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緩緩直起彎曲的脊背,一個不經意間的轉身,對上了他的眼。
“過來。”
他楞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誰,小心翼翼的挪了幾步。
“再過來點……”那人催促道,黑白分明的眼裏盡是血絲,明明疲憊得很,卻偏偏想要微笑……那笑容看得他心尖兒發顫,連忙上前,将自己的脈門送到對方手裏。
那人問他:“如果我要将最後一張寶圖毀了,你願不願意幫我?”
這是意料之中的問題——所以他并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徹底松了口氣。
“好。”
若是想要補償的話,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他自然會幫他,所以他不但要毀去那最後一張圖紙,還要一勞永逸的抹去一切。
如此想着,像是心口那塊最為沉重的石頭被搬開了點,他在縫隙中得到一線喘息,連忙張大嘴,呼吸着其中新鮮的空氣……
或許是一切美好順利的仿佛置身夢境,以至于當晚,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的鎖在一根鐵質的圓柱上。
那柱子極粗,可供兩人合抱,上頭密布凹凸不平的皺紋烙着他的脊背,單薄的衣衫胸口盡開,赤裸的胸膛接觸到陰冷潮濕的空氣,幾乎是本能的瑟縮了下,又很快平息,只輕輕喘着氣。
有誰走了進來,沉重的腳步聲踩在實心的地板上,連身後的鐵柱都略有顫抖,他擡起頭來,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壯實的身影,踩着鐵質的長靴,渾身受鐵甲包裹,看不清模樣。
那人緩步走到他的身前,從懷中取出一把帶着血槽的刺刀,鋒利的刀劍抵在他胸口處,皮膚被那煞氣所傷,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隙,滴落點點猩紅。
“經此一舉後,閣下将心魂碎裂,千年道行毀于一旦……”行刑者的聲音如山寺鳴鐘,蕩開在這小小房間內,振聩發聾。“人以修心成仙者,數年來僅閣下一位。”
聽出對方話中惋惜,他笑着搖了搖頭,“你錯了。”
“我生來為仙,曾經為人這件事,通常都是由旁人來說……而我自己,卻早已忘記了“為人”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反倒高高在上,目中無人。”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自以為什麽都能看透,卻又什麽都沒能留下。”
“這樣的一顆愚昧之心,我不要也罷。”
番外四《斷水》(完)
……許是那夢境太過逼真,以至于醒來後連續幾日心神不寧,加上為了引蛇出洞,他必須得親自去處理計劃的相關事宜,不得不與謝公子暫且告別。
走前還不忘溫言誘哄一番,見到那人毫無察覺的笑,才把不安的心暫且放下。
他花了三天時間處理好所有事情,匆匆忙忙往回趕。
許是記得離開時答應給對方驚喜的承諾,還特地去取了事先定做的喜服……他的少爺曾經許諾給他一個明媒正娶的身份,如今謝家已破,他便想着多少……能彌補一點。
至少能沾沾這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不要太過傷心才是。
為此,他自願披上鮮紅的嫁衣,純粹的男性身材被裹在層疊的布料之下,蓋頭蒙上,眼前一片黑暗。
他在這太過熟悉的黑暗裏等,等那個來給予他光明的人。
而對方從未讓他失望——他們順理成章的滾到了床上,他看着那人高擡腰臀,扶着他硬挺的性器緩緩坐下時,被肉體包裹的快感幾乎要讓他流淚,一貫壓抑的本性被欲望沖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他抱着那人滾燙的、鮮活的身體,放肆的将自己深埋其中。
甚至恨不得死在這一刻。
次日他難得起了個早,抱着心愛之人溫存了好久,才磨磨蹭蹭的從床上爬起來……借着晨曦的微光,那人臉上還留有夜裏的疲憊,但舒緩的嘴角與眉心分明卻是在笑。
他怔怔地望了一會兒,忍不住傾下身,在對方唇上落下專注的一吻……
馬上就結束了。
很快,我們就能……幸福的、永遠的生活在一起了。
如此想來,本就滿足的心情更雀躍幾分,他依依不舍的抽身出來,卻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将所有表情盡數收斂。
先前埋下的魚餌已被咬鈎,如今他要做的,不過是等待結果。
許是心情大好的緣故,他難得對帶着寶圖歸來的張弓多說了幾句。
與擎峰一樣,此人是他多年來一手培養的心腹,常常與擎峰一同行動,多少知曉當年的計劃。
三張讓人搶破了頭的寶圖現下盡在他手,那股從未消退過的野心再度湧上,只不過卻再影響不了什麽——“祭品是我早早便已準備好的。”他對着心腹的下屬緩緩說道:““張弓,還記得十六年前,我讓你找茬趕下山崖的少年人嗎?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他身體裏埋下“種子”,不過如今計劃有變,我……”
心髒在瞬間跳得飛快,一股不好的預感讓他眉心微皺,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決定放棄它。”
張弓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半晌後才顫聲開口:“教主……”
“你不用再喚我教主,從我說出這句話開始,我便已經“背叛”了魔教。”他相對輕松的說着,眼裏卻凝着不散的寒冰,“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可以心甘情願的廢去武功,并且把教主的位置傳給你——你跟擎峰不一樣,你有野心……不要反駁我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放心,我會把一切做得很漂亮。”
看着對方臉上複雜的神色,他勝卷在握的抛出條件:“作為交換,你必須對外宣稱,我已經死了,謝公子也與我一并死了。”
以魔教睚眦必報的教風,若是他甩甩袖子就這麽離開,定會招來無盡追殺……可若不曾廢去武功,以張弓的性格又絕不會安心,權衡之下,只能如此。
“還有一點,”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對方抱在懷中的錦盒,“這裏面的東西,可以幫你引來中原武林所有核心人物,至于那秘寶的藏地,裏面有一個可以一鍵摧毀所有的機關,只有魔教的傳人知道它的位置……你可以借着這個機會,将他們一網打盡。”
“……”
“怎麽?還在猶豫?舍不得那其中寶藏?”他笑了笑,“張弓,你今年也五十有三了,就算拿到神功秘籍,又有幾年好活呢?倒不如一勞永逸的将其毀掉,誰也得不去。”
“這些年我做了什麽你們有目共睹,只要那群聲望頗高的精英死在地下,中原群龍無首……”
他諄諄教導的說了許多,直至口幹舌燥時才終于停下,“如何?”
張弓的眼睛裏閃爍着他熟悉的光,那是看見了肉的兇獸,迫不及待的舔着牙,想要一口上去,将其吞噬殆盡。
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因為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一頭活在黑暗欲望裏的畜生,拼命的撕咬着可能威脅到他的一切,茹毛飲血。
而現在,他就要被拔去那血跡斑斑的爪牙,做一只溫潤無害的寵物……永遠陪在心愛之人的身邊。
曾經預設過的猶豫和恐懼都不存在,唯一有的,只是解脫。
為了永絕後患,張弓并沒有手下留情。
他彎下腰嘔出一口鮮紅的血,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內力随這一口心血一同消散,空虛的丹田內,密密麻麻的疼痛刺激着脆弱的經脈,他扶着手邊的桌子搖搖晃晃的站穩,也顧不得去擦唇邊血漬,只一雙眼死死盯着張弓,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他輕柔地道:“你清楚我的手段……”
他的眼神很亮,幽黑的瞳孔深不見底,像是一汪寒潭,光是看着,便能感覺到徹骨的冷。張弓知道那裏面藏着怎樣可怖的怪獸——在很多年前曾經見過的,那個陰森漂亮的少年,是如何用雷霆手段肅清教中上下,又是如何讓他們跪地稱臣……
“屬下……我……明白。”
“……既然如此,出去吧。”他将滿嘴血腥囫囵吞下,“我從未在中原武林前露過臉,所以你去,他們不會懷疑。”
說完這句話,他再不開口,只是緩緩閉上眼,清淺的調整着呼吸的步調……
約莫一個時辰後,日上三竿,他終于重新找回了行走力氣,跌跌撞撞的往回趕。
雖然內力全失,可此時卻只覺身輕如燕……多年以來的枷鎖終于卸下,他們終于可以——
可房間,卻是空的。
額前碎發還淌着濕汗,他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頭頂的烈陽燒得他渾身燥熱,一顆心卻如堕冰窖,指尖冰涼。
等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細細一問,卻是門前打掃院子的小童說,看見那人往後院中去了。
聞言,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被抽盡,他只覺得兩眼一陣發黑,虛軟無力的身體一個踉跄,靠在身後牆壁上。
石磚粗糙的觸感隔着被汗水濕透的衣料鉻着脊背,他聽見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那細碎的、富有規律的細響,仿佛有什麽正啃噬着他的骨骼。
那個人一定是聽到了……
可聽了多少?什麽時候走的?
這些……他都不得而知,他被即将到來的幸福沖昏了頭腦,甚至忘記了戒備周圍的情況。
他一生謹慎小心,卻不想栽倒在了幸福的門口,等爬起來時,那一抹被他視為救贖的光芒卻已然消失,只留他一個人在無盡的黑暗中茍延殘喘……
無力的手指緩緩握緊,他閉着眼,狠狠抽了口氣。
他必須找到他。
他要向他解釋很多東西……或者說是忏悔,忏悔他犯下的過錯,他的隐瞞,他的愚蠢。
如果那個人不願原諒……他也、也沒關系,只是決不能就這樣……毫無聲息的離開。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傾盡一切的豪賭換來如此結局。
可這世界上沒有人知道那少爺去了哪裏,而張弓,也已經迫不及待的放出了他的死訊。
連夜離開魔教之後,他看着身上為數不多的行李,打心底生出一股令人恐懼的茫然。
我——該去哪裏?他如此問着自己。
……到頭來,迷迷糊糊的走上了那條通往謝家莊的盧,那人的父母在那裏,他想,不論怎樣總歸會回來一趟吧?
他如此想着,卻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帶着些嗆人的焦味,好像是、是——
瞳孔猛然一縮,他不管不顧的沖上山去。
昨夜的那場大火,已經燒盡了所有可燃之物,如今僅剩下掙紮不滅的火星埋在灰燼中,随着微風閃爍。
膝蓋一軟,他猛然跪倒在地,濃烈的幾乎要化作實質的悲恸卡在他的喉嚨裏,以至于連哀嚎都發不出來。
他感覺到了。
他的愛人就在這裏面……在這一大片焦黑的灰燼中,在他看得見,卻找不到的地方。
他只記得那人溫柔的一面,卻偏偏忘了,他身上流淌着的,是武林盟盟主謝安的血。
比起父親豪放不羁的驚濤,謝家公子更像綿綿不絕的水,堅定不移、悄然無息的湧向百川。
——既是流水,又豈非刀劍可斷?
是他企圖隐瞞、欺騙,像是斷水的刀,次次劈下……卻無濟于事。
那個人是那麽的狠、狠到将自己的骨灰融入這大片廢墟焦土,像是歸于大海的水,叫他無跡可尋。
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與他一同,化為灰燼。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這麽一個,與他同眠的權利……
所以,再讓我見見你吧。
哪怕是在,黃泉之下。
……
心君醒來之時,胸口的那股悸動依然還在。
那仿佛被千刀萬剮的痛苦并沒有因為死亡得到解脫……而是紋風不動、分毫不差的,移植到了一具永生不滅的身體上來。
這簡直……殘忍的令人發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他笑着,望着眼前冥冥虛空,自言自語般地發問道:“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嗎?”
“我終于還是為他放棄了所有的一切,我順從了天意,可老天并未因此寬恕于我——他是我的劫,所以我們注定不得善終。”
他沒有等對方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起身,整理着裝。
“我是人。”心君喃喃着道:“所以我無法違背你,但我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
我想看看他。
哪怕只是隔着滾滾紅塵的驚鴻一瞥——哪怕只是人山人海中的擦肩而過。
他的心很小,小的只能容下一個人那麽大的天地,只能容下一段刻骨銘心的愛。
哪怕才剛剛開始,就被天意無情扼殺。
“你心有魔障。”天道的聲音依舊無情無私,像是兩枚鐵塊摩擦所生。
“我知道。”他答,“我心甘情願。”
心君為人修心成仙,其力量源泉,自然是胸口那枚緩緩跳動的器官。
處刑人的刀鋒刺破皮膚,溫熱的液體汩汩流淌,一點一滴的帶走他身體的溫度。
血肉似乎被割開了,有風吹在外翻的傷口上,本能的打了個抖。
他垂下頭,眼睜睜看着那銀亮的刀鋒刺入,翻攪、剜弄……
他低低的笑了。
原來剖心之痛,也不過如此……
畢竟,不會有比失去更痛的了。
番外四《斷水》完
跟正文有些許出入~回頭我寫完所有網絡版番外會放出修改後的TXT的!
溫妹這一篇終于完了_(:з」∠)_其實我并沒有偏心他,而是他是四位攻中,唯一一個代表着“人”的角色,所以他沒有焚冽的懵懂,沒有白伶之的傲慢,沒有吳缺生來對世界的敵意……他是人,是弱小的、敏感的又缺乏安全感的人。
懂得越多、看得越多,顧忌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如果他不是生而為仙,那麽他也不過是這茫茫紅塵裏稍微亮眼的那麽一粒沙塵,他不像其他三位攻那樣一開始便跳脫紅塵,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所以也屬于這裏。
他看起來像正宮的原因,只是因為他跟秦斷一樣,生而為人。
番外五《藏鋒》(1)
——如同破舊殘敗斂盡鋒芒的利器,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封塵百年。
狼孩蜷縮在生鏽的鐵籠裏。
他纖細的頸脖上扣着厚重的木板,不甚圓滑的邊角将周圍一圈的皮膚磨得發紅,略顯單薄的肩膀在下微微發抖,腳踝之上,沉重的鐵鏈随着車子的移動敲打在欄杆上,發出仿佛是刀劍交戈時的清鳴。
長長的黑發髒亂的披着,縷縷發絲之下,是一雙綠色的眼睛——瞳孔是深邃的黑,與綠寶石似得虹膜配在一塊兒,像是夜晚的森林,幽靜,且陰森。
賣主時不時轉頭來查看“貨物”的情況,卻又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對方帶有血腥氣的目光……這是個漂亮又特殊的寶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可同時也太危險了,金主們需要的是一個帶一些野性的小寵物,而不是一頭會吃人的狼。
想到這裏,他不禁啐了一聲,揚起鞭子讓馬兒跑得更快些,好快些将“貨物”出手……
拍賣會開始之前,狼孩餓了整整三天,僅僅靠水果腹。
也正是因為他餓脫了力,賣主才放松警惕,卸掉了脖子上的木板,換上與四肢一樣鐵的鏈子……他被連人帶籠的搬上高臺,去接受臺下人類們各式各樣的目光,淫邪的、驚嘆的、嫌惡的……盡管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他依然覺得胃部翻湧,酸水一股一股的冒上,卻沒有東西可以吐。
而他能做的只有忍着……準确說,是潛伏着,像躺在地上裝死的受傷的狼,等待着獵物放松警惕上前時,給予致命一擊。
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他咬住了那人的手,尖牙沒入蒼白的皮膚——可是力氣太小,沒能留下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反倒是被對方狠狠敲在腦後,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嘴巴裏還有未能散去的血腥味兒,他舔了舔牙齒,發現自己并不能動。
四肢上的沉重感不在了,對方并沒有用鏈子鎖着他,而是在身上插滿了細細的銀針……他本以為這又是什麽沒見過的刑罰,卻又偏偏沒覺着痛。
就這麽愣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什麽似的偏了偏頭……發現買下自己的那人就躺在一邊,閉着雙目,呼吸平緩,手腕上纏着一圈白色的繃帶。
那人的身上帶着一股苦澀的味道,惹得他皺了皺眉鼻子,森白的牙從薄唇中露出一個小尖,抵在幹裂的下嘴唇上,有些刺痛。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敵意,對方緩緩睜開眼睛,直起身摸了摸他髒兮兮的頭發。
動作是他出乎意料的輕,可說的話卻與那些人無二。
“再瞪,我就把你那倆眼珠子挖下來。”
他聞言不但毫無懼怕,反而咧嘴的笑了起來,嗓音嘶啞。“你試試看……挖了就……不值錢了……”
這麽些年而耳濡目染,他多少學會了些人類的語言——盡管他并不喜歡,甚至覺得每一個字都像是舔着刀口發出來的,那柄當年刺入母狼腹中的長刀。上面還帶着“媽媽”的碎肉。
他極為惡心的吐了下舌頭,正反胃着,就覺得身體一輕,被人抱起……
對方帶着他來到小溪邊上,三兩下扒拉掉身上的衣服,露出布料之下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像是被剝去皮毛的野獸,口中發出屈辱不堪的低吟,被封死的手腳卻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着對方撩起微涼的溪水潑在身上,将髒污和泥濘沖刷。
有些傷口還未痊愈,觸碰時帶來微微刺痛,他掙紮的更用力了,無力的手指微微發抖,一雙綠哞圓瞪,其目光恨不得化為實質,将眼前這人大卸八塊。
……直到後來精疲力竭的趴在岸上,看着對方慢條斯理的撩起被溪水打濕的袖口,他磨了磨牙,諷刺道:“呸,人渣。”
那人卻笑了笑,眉眼彎彎的模樣看得他一身雞皮疙瘩,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本能的危機感讓他忍不住破口大罵,最後甚至帶出幾聲非人的低嚎……對方卻只是哼着小曲兒,擰幹他濕漉漉的長發,裹着擡回了屋子裏。
他氣喘籲籲的瞪着他,幹瘦的胸口起伏,凹顯出皮下單薄的肋骨。
那人淡淡瞥他一眼,修長的手指沾了黏糊糊的東西,塗抹在傷口上一片冰涼。
濃郁的苦味彌漫開來,他皺着鼻子,剛想發作,就覺得腰間一陣刺痛,毫無征兆的大叫出聲,又慌忙咬住嘴唇,将臉埋在堅硬的床板上。
“忍着點,淤血不揉開,你這腰就廢了。”
對方在身後說着,手裏的力道卻似乎減輕了一點兒,可還是疼……
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每一個、每一個……人類,都會給他帶來疼痛、悲傷、屈辱……
就連身後這個,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