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大些,再帶他來吧。”
蔔泰大喜過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叩頭在地時忍不住語聲凝噎:“陛下聖明。”
轉眼寒暑交替,花草開了又謝,整整又過了兩個年頭。
今歲正在丙戌,天氣反常的寒冷。剛剛入了冬月,已下了好幾場大雪。滿城素白一片,城中不少有心人都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冬天。兩年前雖然一場大戰消弭于無形,但孟津城裏的人始終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些什麽事沒有了結。
就連開酒肆的姚二嬸也一反往日裏的潑辣精幹,這夜算過了銀錢,對绮羅有些發愁地說道:“六丫她爹投南陽王軍中四個月了,連封家書也沒寄來,我心裏亂得很。”
四個月前,大趙的南陽王劉胤來孟津募軍,一丁開出了十石糧米的高價。二嬸的丈夫眼紅不過,毅然不顧哭哭啼啼的二嬸和六丫他們姐弟幾個,随着大軍北去了。
這一走就音信全無,眼瞅着年關将近,連封家書也沒寄來,難怪二嬸這樣焦心。
一聽到南陽王,绮羅心裏便有幾分奇異的感覺。仿若是平靜的湖面中投入的一顆小小石子,濺起層層漣漪。自兩年前那場風波後,慧理大師帶走了小宣,從此音信全無。她時常會懷念起當年的玩伴,自然也不會忘了都是因為那個大趙的南陽王和太子殿下,才讓他們經歷這樣的變故。
可她如今年長些,已多了不少沉着,此時兀自安慰着姚二嬸道:“您莫要心慌,南陽王是出了名的愛兵如命,您沒見城裏的人都趕着去投軍?二叔不會有事的,估計着過幾天就會有信回來。”
姚二嬸嘆了口氣,擡眼看着眼前秀氣的少女。兩年過去了,貧寒的幼女如今長成了窈窕之姿,雖是布衣荊釵,依然難掩國色天香。這樣品貌的孩子,哪裏是尋常市井中能夠見到的,只可惜了是個孤女。二嬸心裏有幾分嘆息,說道:“這段日子只是苦了你,又要忙活店裏的事,又要替我送酒,等你二叔帶了銀米回來,一定給你好好裁幾身衣裳。”
迷迷糊糊睡到天色将明,绮羅被屋外的喧嚣聲吵醒。她有些茫然地揉揉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覺白茫茫一片有些刺眼,竟不知何時又下起雪來。她推門出去,頓時吃了一驚,一夜之間,往日裏平靜的街市竟然一片狼藉,人們背着大包小包拖家帶口地向城門湧去。她随着人群走了沒幾步,只見姚二嬸手裏牽着七歲的六丫,懷裏還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小寶,亦是随着人群向前擠,她回頭看到绮羅,便着急地喊道:“绮羅,快逃命吧,亂軍要入城了。”
绮羅頓時吓得清醒過來,這樣混亂的情形從未見過,她慌忙跑過去問道:“是從哪裏來的亂軍?”
姚二嬸哪裏說得清楚,指着南邊道:“是外面的大軍要打過來了。”此時亂民中有人喊道:“是石王的大軍要打來了,那可是個大魔頭,他圍過的地方都要屠城,高候就是被他屠的城!”此言一出,亂民便靜了一瞬,人人目光中流露出極端恐懼的神情。高候離此不過數十裏,本是個富庶繁華的小城,然而去年一戰之後諾大的城池數萬人竟被屠盡,傳說城裏的屍體疊起來有數丈高,城內血流成河,入夜時凄厲的哀鳴聲經久不散,人們都說那是死去的冤魂,那裏至今仍然是一座空城。
此時城內百姓聽得高候的事,果然越發亂了,人們蜂擁至城門下,互相踐踏踩傷無數。绮羅被亂民擠着往前走,哪裏分得清方向,她看到人群中姚二嬸早被擠得不知去向,而六丫摔倒在地哇哇大哭,眼看就要被人踩上去,她慌忙向前擠了數步,把六丫摟在懷裏,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
六丫哇哇哭着要找娘親,绮羅忙柔聲安慰她:“別哭,別哭,姐姐領你去找你娘。”正說話間,卻聽身旁的亂民都高聲喊叫:“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此刻城頭上重兵把守、如臨大敵一般,當中幾個守将急得滿頭大汗,卻哪裏能攔住這麽多的百姓。忽然鼓聲一響,剎那若驚雷般直擊在衆人心上。绮羅擡頭看時,卻見城頭上出來了一人,依舊是鐵甲未卸,只沉聲喝道:“是誰在鬧事。”他此言一出,百姓都安靜下來,面面相觑,誰也不願意站出來。
而城上那個黑甲人一雙碧色的眸子澄澈分明,站在城頭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
绮羅仰頭望着他,忽然呆住了。兩年來時時在夢中浮現的那張臉,竟似夢中一樣又出現在她眼前。只是他絕不會想起她了吧,當年那個在街頭狼狽又忐忑的孤女。
一件墨色的青羽大氅,她珍若至寶。
曾經匆匆的兩個照面,兩年來從未忘過。眼前人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不會忘記。她倒退了幾步,險些脫口喊了出來。
想不到兩年過去了,他竟然又來到了孟津。她心神震動,淚水險些要溢出眼眶,下意識地悄悄摟緊了六丫,喜道:“六丫,是你爹爹的軍隊來了。”
六丫瞬時止住了哭聲,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住了绮羅:“爹爹在哪裏?”
绮羅指了指城頭上的黑甲人,低聲道:“你爹爹就是随這個人去投軍了,他既然來了咱們孟津,你爹爹定然也快回來了。”
城頭上那人的聲音頗是低沉,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勢。亂民被他震住,竟無人敢開口。他見狀又朗聲道:“百姓們放心,今日是大趙天子駕臨城中,定保爾等平安。都快散去,休要聽信謠言。”
百姓們面面相觑,忽有一個年紀大些的鄉紳站出來奓着膽子問道:“敢問将軍,大趙天子陛下可是當年随大漢昭武皇帝起兵的中山王?”并不是百姓無知,實在是這些年混戰不止,亂哄哄不知道換了多少朝天子,乍出來一個大趙天子,百姓都要疑惑是誰。
“正是,”那人在城頭上鎮定道,“如今為讨石賊,我父皇親臨于此,百姓勿要聽信謠言。”他心思轉動極快,眼見得百姓們對前朝昭武皇帝頗有敬畏,便幹脆道出了其中關聯,更是擺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父皇身為昭武皇帝從弟,不忍看大好河山落入賊寇之手,這才起兵剿賊,城外的石逆叔侄不過是跳梁小醜,百姓無需畏懼。”
百姓們頓時嘩然,當年大漢昭武皇帝劉聰不過是匈奴五部送入洛陽的一個質子,卻率兵直入洛陽,奪取大晉江山,厲兵秣馬,端然是一位英雄人物,他的名號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而當年追随左右南征北戰的中山王劉曜正是他的結義兄弟,也是赫赫聲名。百姓們聽到他的名頭,頓時安定下來,都依言漸漸散去了。
绮羅牽着六丫亦要往回走,卻聽人群中有人低笑:“這般英雄赫赫又如何?永嘉之事不過十餘年,天下卻又換了幾番主人。”绮羅聽得這聲音離得甚近,忍不住轉頭看去,卻見此話出自身旁一個青衫布衣的中年人之口。她忍不住發問道:“先生認為昭武皇帝是何許人?”
“自然是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那中年人觸到绮羅的目光,見是個十四五歲的清麗少女,倒也不以為意,只搖頭晃腦道,“百姓只知當年跟随昭武皇帝的中山王是個将才,卻不知城外那位石王也是昭武皇帝帳下愛将呢。”
绮羅足下一滞,問道:“城外還有位石王?”
那中年人搖了搖頭,卻不肯多說。六丫抓着绮羅的手,又開始大聲地啼哭:“娘親和爹爹在哪裏?我要娘親,我要爹爹。”绮羅被她纏得無法,只得抱着她先回去找姚二嬸。
劉胤從城頭上下來,皺眉問左右道:“陛下怎還沒有來?”他本在孟津附近的成臯練兵,幾日前接到了長安的奏報,今上這幾日要攜太子來孟津,他一早便率軍入了城,可等到現在也沒等到聖駕的消息。
衆将領面面相觑,卻無人應聲。劉胤心下惱怒,目光鋒利冰寒:“你們竟敢瞞我?”
太原王劉隗身為宗親,是随着聖駕一同出京的,此時先行到了孟津,眼看左右都無人敢應,只得硬着頭皮上前道:“陛下命臣傳信來,路上太子受了風寒,又遣人送回去了,一來一往,路上恐要耽擱。”
劉胤有幾分意外,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人:“這是何時的事?”劉隗轉開臉去,不敢與他對視:“昨日的事。”
劉胤大驚失色,臉色難看至極,幾乎壓制不住胸口氣血翻滾:“為何現在才報知我?”
“是……是臣來之前,太子太傅交代過的,”劉隗左右為難,艱難吐出實情,“不讓我等告知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