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他何嘗不是為難,這一次陛下籌備了兩年,傾國之力與石勒決戰,誓要取下洛陽。浩浩蕩蕩的聖駕出京,太子随行,何等煊赫之事。誰想到走到離此還剩百裏,太子突然犯病,陛下心疼不過,又讓人送回長安去。他本準備提前過來報信,但太傅蔔泰再三叮囑,讓他不可将實情告知劉胤,以免南陽王趁太子不在,搶了攻洛陽的功勞。劉隗這兩年在長安教導太子,連女兒也得以封了郡主,他多少要賣蔔泰一點面子,雖然覺得這差事如燙手山芋一般,仍然硬着頭皮應了下來。
“他昏聩!玩弄這點權術,竟要搭上陛下的安危!”劉胤身體微傾,用盡全力才壓制住喉中的腥味,連連問道,“陛下是走到何處使人送走太子的?如今身邊還有幾人?城內謠言幾時起的?從哪裏開始起的?”
劉隗臉色微變,忽然隐約明白了其中關鍵,頓時惶恐萬分,忙道:“陛下昨日說已經快到孟津了,身邊不需太多人。令大隊人馬先護送太子回京,陛下身邊并未多帶人馬,只有五十扈從随行。臣……臣勸阻不了,又被派來先打前站。城內謠言是……是今日一早便起了……街巷酒肆,茶館客棧,都有人在散布謠言。”
“這是石賊的調虎離山計!他定是知道了陛下聖駕将至,便故意派人在城中散布謠言拖住城內守軍,要在路上截住陛下,”劉胤心中焦躁無比,聲音都有幾分發僵,“快,讓城內侍衛把散布謠言的人都抓起來,再命大軍集結,火速出城去尋找陛下。”
绮羅抱着六丫走到姚二嬸的酒肆門外,大聲喊道:“二嬸,二嬸。”她四處張望,酒肆裏這會兒坐滿了人,可卻沒看到二嬸的身影。姚二嬸雇的小二阿福急得要命,看到绮羅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绮羅,你可看到了二嬸?”绮羅當下愣住:“我正是帶着六丫來找二嬸的,她沒回來嗎?”
“沒有啊。”阿福急得直搓手,“你看店裏這麽多人都要招呼,二嬸不在可怎麽辦。”原來百姓們到底不放心,都沒有回家去,都圍坐在酒肆裏正聽着中間一個書生高談闊論。
“這裏頭的事,諸位就不明白了吧。如今天下是有一位大趙天子,卻還有一位趙王。這事要從十年前說起,”那書生捧着一碗酒,說得唾沫橫飛,“話說當年昭武皇帝駕崩後,中書令靳準把持朝政,竟然起了不臣之心。數年之間,靳準把持朝政,倒行逆施,和他的女兒靳太後一起将洛陽的王室宗親屠殺殆盡,國舅呼延南經全家滿門四十餘口在一夜間被殺光,一個活口也沒留下。”要說這書生說的事在洛陽并不是什麽稀奇事,可這裏只是個荒野小城,百姓們哪裏知道天子腳下的事,個個都聽得聚精會神,驚嘆不已。
“現在咱們城內的這位大趙天子名諱劉曜,是昭武皇帝的結義兄弟,那時還在昭武皇帝手下做中山王,而現在城外的這位趙國的大王名叫石勒,是跟随昭武皇帝南征北戰的心腹愛将,二位相約起兵要剿滅靳準之亂,短短數年之間,靳準就病死了,靳準的侄子靳明匆匆稱帝繼位,逃往平陽。但他怎是劉、石二人的敵手,很快便被誅殺。但分歧由此而起,兩人誰也不服誰,中山王是劉氏後裔,但他不肯亂昭武皇帝的江山,便改國號大趙,在長安先稱了帝。而石勒在洛陽怎肯服他,自立為趙王,一般也奉昭武皇帝為正朔,卻不肯稱帝,只說要尋到昭武皇帝的後人再奉他為主。”他話音未落,忽然有許多士兵沖了進來,有個頭領模樣的人喊道:“将這些散布謠言的人都抓起來。”衆人頓時都慌了,紛紛往外跑去,那頭領又大喊:“都不許走,南陽王有令,通通都要抓起來。”
阿福站在堂中,被幾個士兵捆了個結實,他當下就哭喊起來:“我只是個跑堂的小二,這可是姚二嬸開的酒肆,與我有何相關。”那頭領當即喝道:“姚二嬸在哪裏,一并抓起來。”他連問了好幾聲,也沒有人應他。這頭領便厲色喊道,“姚二嬸是欽犯,誰都不許藏匿她,若有藏匿,便與她同罪。”
此時便有人七嘴八舌道:“适才還看到她女兒六丫在門口,想必她也在近處。”
绮羅本站在店外,此時見狀不妙,慌忙把六丫背在肩上,擇路便向外竄,好在她身量瘦小,倒也無人注意到她。
此時路上亂極了,到處都是士兵在抓人綁人。绮羅不敢在大路上跑,慌不擇路地帶着六丫在小巷裏穿,好容易到了個僻靜些的小巷子,終于後面再無人追趕。六丫折騰得又餓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哭喊着:“娘親,娘親。”绮羅捂住她的嘴,低聲恐吓她道:“再哭這些壞人就要把你抓走。”六丫果然不敢哭了,卻眨巴眨巴眼望着绮羅,一雙大眼睛紅紅的,委屈極了,小聲道:“绮羅姐姐,我冷。”
六丫一早就被母親從被窩裏拉出來去逃命,身上穿着的還是晚上睡覺時的薄衫,在外面凍了半晌,小臉凍得發青。绮羅心中無計可施,忽然想起家中有一物可以取暖。她心下略一思索,便拉着六丫偷偷跑回自己住的茅屋去。所幸她住的地方實在是簡陋不堪,一時間連士兵都未曾搜到這裏來。
兩人進了屋裏,炕上放着的便是那件墨色的大氅。這件大氅不知是用什麽動物的皮毛所做,顏色雖是烏沉,但觸手摸去軟綿綿的,十分暖和舒服。兩年來绮羅将大氅小心地收好,看着還像新的一樣。
她用大氅将六丫裹好,問道:“可暖和了些?”六丫點了點頭。绮羅心知那茶肆中許多人都認識自己,恐怕不久就會有人追來,這裏也并不安全,心下一時就有了打算。
這茅屋雖住了數年,但屋子裏本就空蕩,也沒有什麽東西要收拾,她把昨日吃剩的幾個饅頭放在懷中,便領着六丫走到門口,忽然回頭望見那棵大梨樹,心下驀地一酸,想起母親便埋骨在這樹下,心裏越發不舍,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陪伴母親。
她越想越是傷心,便蹲在地上用小鏟挖了一會兒,從樹下取出一個小小的泥土壇子來,當年母親病死,還是慧理大師幫忙尋了人将母親化了,埋在這樹下。六丫亦是知道的,此時見绮羅哭得傷心,奶聲奶氣地勸道:“绮羅姐姐,莫要哭了。你娘聽到會傷心的。”
“是,我不能哭。”绮羅擦了擦淚水,想起母親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縱然是最艱難時也從未流過一滴淚水。她緊緊将那壇子抱在胸口,仿若能感覺到母親的溫度。
六丫忽然指着挖出來的泥土道:“绮羅姐姐,這是什麽?”
绮羅順着望去,卻見那泥裏還有一把小小的匕首,縷着錯金花紋,上面還凝着暗沉的血色。這正是母親的東西,卻不知為何會在這裏。她想到母親去世那日的情景,心頭忽然一跳。
此時外面的喧嚣聲傳來,她不敢多待。慌忙把那匕首放在懷中,又将盛放母親遺骨的壇子埋入地下,叩地又拜了數拜,六丫也是個懂事的孩子,亦是學着绮羅的樣子在地上叩拜了幾下,口中還道:“呼延大娘,六丫也保佑你在地府裏過得開開心心的,別再傷心了。”绮羅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想到剛才官兵抓捕酒肆的情景,心裏更是犯愁。
去從軍的姚二叔下落不明,姚二嬸又成了欽犯,孟津城巴掌大的地方,她帶着六丫又能藏到哪裏去。城內的士兵遲早會搜到這裏來。她心念一閃,忽然想起兩年前小宣和慧理大師的話。她沉思片刻,低頭便問六丫道:“六丫,你可會凫水?”六丫點點頭,可憐兮兮地望着她:“绮羅姐姐,會凫水就能找到娘親嗎?”
“能的。”绮羅頓時松了一口氣,心裏有了底,她拉着六丫悄無聲息地溜到護城河的西北角,幸好孟津城裏西北這片都是農市,這幾日兵荒馬亂也沒人在這附近,她把六丫帶到河邊,輕聲說道,“六丫,咱們等會兒跳下去,你跟着姐姐游,千萬不要怕。”
此時天氣嚴寒,城內的護城河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雖然不厚,但在日頭下望去,泠泠都是冰封之色。绮羅看得分明,唯有靠南的一塊,有着日頭曬着,冰還沒有結起來。可六丫哪裏肯跳,只拉着绮羅哭道:“冷,冷。”
正此時,忽然聽到背後喧嚣起來:“快開城門,南陽王要率軍出去尋找陛下。”她一聽南陽王三字,心中便沉了幾分,猛然回過頭去,卻見着數十丈遠的地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