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的窘迫,一時竟沒聽清他說的話。
“绮羅?”劉曜喚了她幾聲,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五叔,”绮羅回過神來,不好意思道,“我有點走神了。”
劉曜笑笑,也不以為意:“你年紀還小,沒有定力,也不必學字。女孩兒家的,不如學學畫畫彈琴就是了。”他頓了頓,又道,“我的女兒阿霖就只愛畫畫,小時候教她寫字、彈琴,她都頑皮不肯學,可拿起筆畫起畫來,真是栩栩如生。她和熙兒是雙生子,但是性情十分不同。熙兒就偏好音律些,笛簫都吹得俱佳,五歲時就能和宮中樂人合奏,這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像我多些還是像他們的母後多些。”他說的好似埋怨,可語聲中卻滿滿的都是溫柔,便連眼角眉梢也藏不住的愛意。
绮羅心中一動,假裝埋頭看着書桌上的字,小聲道:“五叔就只有兩個孩子嗎?”
劉曜這次卻沒有回避這個話題,平淡道:“我還有個庶出的長子,從小就不在我身邊,如今也長大了,卻不甚親近。”
“五叔可知道他有什麽所長?”
劉曜皺眉想了想,沉吟道:“胤兒在騎射上是不錯的。”
這話說得不太堅定,绮羅微微有些失望,便也轉了話題,眼巴巴地望着他道:“五叔這樣有本事,也教绮羅一樣吧。”
劉曜瞧她神情,心下倒是軟了幾分,和顏道:“你想學什麽?只要五叔會的本事,都可以教你。”
绮羅眼珠轉了轉,撒嬌道:“我想學一樣漢人擅長的,我母親一直盼着我像漢人家裏的大小姐一樣能作詩寫字呢。”
“作詩可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劉曜啞然失笑,看着她略有失望的神情,忽地笑道,“既然你都開口了,五叔總不能失言。罷了,我有一樣本事還真是漢人才擅長的,咱們匈奴人一百個裏九十九個也不會的,你可願意學?”
绮羅雙目放光,連聲道:“願意學,願意學!”
一個銅壺,一盞茶碾,兩把銀匙,便是一套簡易的煎茶用具。劉曜手法娴熟,先取來茶餅在碾中搗碎,又用篩子細細篩過,只取最上一層瑩潔如塵的投在青黃的淺盞中,用銀匙擊沸有力,待湯沸微起細小的魚紋泡時,投上姜鹽,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只待那杯溫熱的茶盞擺在面前,她看着茶湯中幻出的鮮白乳沫,竟成一個潇灑飄逸的“绮”字,不由得驚訝得合不攏嘴:“五叔,這是怎麽做到的?”
劉曜擦了擦手,笑道:“這裏的器具不太合手,我在長安宮中有一套親手所制的砧椎、茶钤,若有趁手的器具,這湯色便能幻的更久些。不過這套器具對你來說,倒是綽綽有餘了。”
绮羅捧着茶盞,哪裏舍得喝下去,只聞着香氣便已心滿意足。劉曜有些好笑:“煎茶一道,候湯最難。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你仔細這湯涼了,茶也不浮了。”绮羅聽他這樣說,這才小口地細啜起來,果然入口雖苦,卻有回甘,滋味竟是從未嘗過的好。她很快飲盡了茶湯,尚是念念不忘,直道:“這樣好的滋味,我竟是第一次嘗到。”
“北人喜歡酪盞,不愛飲茶,你沒見過也是自然,”劉曜道,“我這煎茶的手藝,還是二十年前,晉朝的一位皇帝教的,他做皇帝雖不怎麽樣,可煎茶的本事實在是極好的。”
绮羅捧着喝盡的茶盞愛不釋手,問道:“這茶是産自哪裏?是種在地裏的嗎?”
“是産自南方的,蜀、越都有貢茶,”劉曜微笑着解釋道,“蜀人喜歡用茶做粥,滋味也甚佳。你日後有機會,可以去蜀地走走。”
绮羅聽到這話,目中露出了希冀的神情。可劉胤的目光卻黯淡下來,被關在這小小的一方院子裏,還有什麽機會能出去呢。
別苑裏除了劉曜與绮羅,便只有一個石勒贈來的薄姬,她隔窗瞧着書齋內情形,到底嘆了口氣,眉間浮起淡淡的愁色。走到廊下,田戡正在等她,問道:“大王問這幾日的情形如何?”說罷,對着書齋的方向撇了撇嘴,“可有什麽異動?”薄姬搖了搖頭,平靜道,“中山王心靜得很,每日裏只是教安定公主煎茶而已,并無閑人打擾。”
田戡略放下心來,轉眸瞧見薄姬似是面色不佳,又問道:“他……他對你如何?”
還能如何?她心裏波瀾不定,欲一吐而快,可輾轉到了喉頭卻還是咽下,低低道:“還好。”
“委屈你了,”田戡望着她的目光越見溫柔,手臂慢慢擡起,似要去觸她的發梢,可終究隔了一指的距離,她微微側身,不露聲色地閃避了開。他心底略有些訝異,聲音裏更添了幾分溫存,“等這件事了結了,便是大功一件。我會接你離開。”
薄姬雙眸微睐,忽然擡頭望着他,雙眸裏瑩然有了顏色:“會怎麽處置他?”心頭疑雲驟起,田戡有些疑慮地打量着薄姬,似要窺探她心中真情。薄姬心中一跳,扯住了他的袖子,凝睇着他語聲哀哀:“我只想早日出去。”
田戡放下心來,眉間頓時舒展幾分,到底是多年相伴,知根知底,怎會幾日就變了心?他亦是安慰她道:“不用急,大王已傳了信使去,想來這兩日長安就該有信來了。”
“五叔,你在看什麽?”绮羅有些好奇地看着劉曜,卻見劉曜正望着窗外出神。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屋外的回廊下站着一男一女,只是隔得遠了只能觑見身形。她還欲看個仔細,劉曜卻取下了窗下的支架,将長窗合上,淡淡地道:“再煮一次茶湯,這次要煮出蟹眼紋來。”
又過幾日,薄姬端了酪盞進了書齋,卻遲疑着沒有離開。劉曜擡頭凝望她片刻,忽然道:“長安有信來了?”薄姬神色恭敬:“是。”
瞬時間,绮羅的小臉驚得煞白。而劉曜仿佛毫不意外,擲筆在案上:“與我更衣。”
也沒什麽要換的,無非一件赭色衣袍,一頂鐵梁冠。
绮羅疾步追到門口,滿心都是惶然。
“放心。”劉曜慈祥地對她笑了笑,“不會有事。”
如此富麗的宮苑,如此精致的衣食,這都是她此前從未見過從未想到過的。可绮羅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生平頭一次這樣恐懼。就好像許多年前,母親走時的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這些日夜相伴,她早把劉曜當作了至親之人,雖然喚他五叔,可在她心中,他與父親無異。
心內好似一盆開了鍋的水,沸騰又洶湧。绮羅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收拾好東西,坐在床邊靜靜等候着。
夜雨敲窗,別苑外忽然有了腳步聲,她又驚又喜地沖出去,看到來人卻頓時愣在原地,結結巴巴道:“我……父王呢?”
來的人是田戡,此時對绮羅行過禮,皮笑肉不笑道:“大王請公主過去說話。”
隔了半月,再見石勒,已是在太極殿下。沒有了酒宴歌舞的溫柔詩意,兩旁都是文武伫立,朝堂的凝重中透出幾分肅殺的意味。绮羅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可走到太極殿下,真正看到了劉曜熟悉的背影時,心卻陡然提到了喉間。
在高高的禦座下,劉曜背對着她雙膝跪在地上,如一枝迎風折斷的青竹。發冠此刻有些淩亂,幾縷斑白的發絲随風亂飄。而他膝下,有一支棄下的長鞭,上面數點殷紅,細看去,更覺觸目。
她瞬時胸中氣血翻湧,便欲沖過去扶起劉曜。可田戡的手卻在她手肘處牢牢扶定,笑道:“公主去勸勸您的父王,莫要與大王為難。”話說到這分上,仍要看一眼石勒的臉色,這才松開了手。
绮羅來不及多想,沖到劉曜身邊,雙手扶住了他,眸中頓時泛出淚花來,低聲道:“您……您何必……”話到嘴邊,怎麽都說不下去,已是紅了眼眶,輕輕擦拭眼角,淚水滾滾而下。
“绮羅……”劉曜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只一開口,雙唇已是發白,可他本是鎮定,一看到绮羅,突然眸中多了幾分惶恐,急道,“你來這裏做什麽!”绮羅對上他的目光,只見眸中全是擔憂,七分假也就成了七分真,更是止不住眼淚。
石勒本氣得臉色鐵青,坐在禦座上呼呼喘氣,一看到劉曜神色,忽然眸中多了幾分不明的含義,對着绮羅緩和了口氣道:“孩子,到石伯父這裏來。”绮羅不明所以,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石勒。可劉曜忽然把她拉到身後,試圖用自己的身軀遮住她。
越是如此,石勒便越發堅定了念頭。他與田戡交換了個眼神,點了點頭,有些不悅地對劉曜道:“你吓唬孩子幹什麽,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