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近處聞到一股淡淡幽香,他的聲音依舊很低:“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就憑你也敢來威脅我?”
在他面前,好像一切虛僞都是多餘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像被剝了衣衫,簡直是赤裸地立在人前。她心裏一跳,慌忙躲開他迫人的目光,嘴上兀自強硬:“只可惜你沒算到你父皇為何要派我回來,要我在這裏一日,就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你是想讓我厭惡你,打發你随着阿霖一起遠去洛陽?”他不動聲色,語聲中卻透出一股不容置疑。
“讓我去洛陽,我若去陪公主和親,還能為公主助力,”绮羅被他揭穿心事,索性赤裸裸地道,“你若留我在長安,難保日後我不會挑唆太子與你為難。”
他神情卻很從容:“我若真忌憚你挑唆,何不直接取你性命?”
绮羅心裏一寒,可她随即直起了背,咬牙道:“你若殺了我,太子殿下絕不會饒了你。”他有些玩味地打量着她,唇邊似笑非笑:“你對自己倒是很有自信,真以為太子對你有情?”绮羅面上漲紅,憤然道:“你這樣一個無君無父,無親無友的冷血之人,妄談什麽有情無情?”
忽然她的唇被封住,她一時漲紅了臉,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麽。他銜着她的唇,仿若在咀嚼一點芬芳甜蜜,良久,方輕輕松開了她。
“你無恥!”她惱怒地揚起手,猛地向他臉上扇去。
他輕輕隔開她的手,笑中帶着幾分戲谑:“既然你已給了我這麽多罪名,我不介意再多一項。”他沒有半點盛怒之下的狂躁之态,反而顯得悠閑從容,“你有這些謾罵之詞,不妨留到洛陽去罵。”
绮羅霍然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一時又羞又惱,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胤低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神情迷惘,心底忽然無聲地嘆了口氣。
月華滿地,似銀霜流瀉,少女便立在一叢半吐芳蕊的薔薇下,身上淡藍色的衫子被風吹動,雖滿身不飾珠翠,連面上也未施粉黛,偏偏凝脂面上一雙明眸中光華流動,自有一番清麗動人難以描畫。
這女子雖好,可惜性子太烈,确是不能留在宮中。
公主出降,乃是長安城數十年未有的盛事。雖是倉促之間,宮中亦準備了足有數十人的儀仗相護,華蓋頂帷,箱籠車,轎皆是一片耀目的紅。其中宮人皆依例支賜了珠子一匣,細色北緞十匹,人人皆是喜氣洋洋。
唯有端坐在翠鳳辇上的女子雙目赤紅,看得出是哭過的,如今雖然重新粉飾妝容,依然遮不住滿臉的憔悴。送親的禮官是宗親中輩分最高的太原王劉隗,他滿頭須發半白,捧着儀冊搖頭晃腦地念了好長一篇骈四文六的長篇儀詞,念了半日也未念完。他的親生女兒便在出降的女官之首,亦是雙目通紅,只咬唇不敢哭出聲。
绮羅伴在鳳辇之側,悄悄擡起頭來,在接親的人馬中一番搜尋,卻意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那人的目光恰好也對過來,雙目交錯的瞬間,她脫口便要叫一聲“小冉将軍。”可觸到的目光卻十分冰冷,目中仿佛帶着刀子一般,惡狠狠地從绮羅身上剮過。
“小冉将軍好像帶着孝。”櫻桃作為随親的侍女之一,站在绮羅身後,忽然悄悄地扯了扯绮羅的衣袖,指向了冉闵頭上。绮羅一怔之間,見他一身銀甲缟素,腰上的一條孝帶在滿目喜色的人群中更加顯得格格不入。她還想探究一番,冉闵卻轉過頭去,不再看她一眼。
容不得她想太多,已聽到劉胤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太子殿下抱恙未起,孤替殿下送皇妹出降。”他今日換了一身北珠綠領的長氅,從女長禦手裏接過鑲銀絲的朱色漆盤,取出三釵白玉的龍鳳頭冠,親手為阿霖戴好。
匈奴嫁女,儀禮與漢人多不相同。只是如今歷朝多年,國人衣食起居漸漸也随了漢制,就連儀禮也與漢人相仿,一般也有采吉問名的六禮,只是省略了許多繁冗禮節。劉胤身為長兄,自當主持儀典,他先行至未央宮外,接過宮人送來的香,在殿前進過,又有人來引阿霖去進香。
绮羅瞧着正詫異,只聽身旁的澄心低低道:“未央宮是先皇後的居所。”她這才恍然大悟。卻見阿霖雙膝跪倒在殿前,引香而拜,雙目垂淚,櫻唇輕啓,仿若喃喃有聲。忽然有一位老婦人從旁而出,雙手扶起阿霖。阿霖一見到她眼眶便紅了,緊緊抓住她的衣袖,目中淨是不舍之情。那老婦人柔聲安慰了她幾句,又替她整過被風吹亂的額發,動作溫柔至極。那老婦人安慰過阿霖,目光卻又往禮隊中掃來,澄心再也忍不住,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
“這是太原王劉隗的母親秦老夫人。”櫻桃小聲對绮羅道,“她是先皇後的姨母,貞樂郡主的祖母。”說話間,秦老夫人向澄心投以了一個鼓勵的目光,雙唇微微彎起一點笑意,可這笑意到底是苦澀的。與此同時,櫻桃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個不屑的弧度,“貞樂郡主身邊蔔氏、陳氏那幾個,平素裏在貴人面前何等殷勤,一見公主要去和親,都躲得不知道哪裏去了。”
绮羅卻恍若未聞,她遙遙地望過去,只見未央宮的大殿陰暗,看似都覆了一層薄薄的塵土。唯有大殿中間挂着一把螺钿繪鴛鴦的五弦琵琶,以伽檀為槽,光耀可鑒,上面錯着金縷紅紋,影成雙鴛,耀眼如新,大抵便是阿霖提起過的那把琵琶了。
劉胤等了一會兒,忽然清咳一聲。接着便有宮人奉來七寶金銀器皿,一并銀絹與珠翠芙蓉花若幹,這些都是禦賜的公主添妝之禮。半晌卻無人接過,直到绮羅感覺到一道目光直射到自己身上,方才明白是澄心哭得失了禮,忙墊步向前接過,正欲躬身退下,只聽他低聲道:“此去艱難,照顧好阿霖。”
此番東去洛陽,依舊是月前行過的那條路,只是心境卻不相同。一路上阿霖罕見的沉默寡言,就連膳食也用的極少,瞧得出是心情極差的。随駕的侍女都未在阿霖身邊服侍過,不知她性情,也不敢輕易相勸。澄心終日裏以淚洗面,也不怎麽說話,只有绮羅瞧着阿霖可憐,沒事便去陪她解悶。
這日又到函谷關,绮羅笑着對櫻桃道:“這下你算是到家了,要不要回去看看?”阿霖鮮有的悅色地說道:“如果願意的話,我去和鄭将軍說一聲,就回家去吧,不用随我去洛陽了。”這是何等好的消息,櫻桃雙目發亮,跪在車中叩首連連。
入了關城,阿霖便讓人去喚守将來。誰知過來的守将卻是個矮胖的中年人,一望便知是行伍出身的粗人,見了公主也不知儀禮。問了幾句方知,幾日前鄭颀便接了調任,舉家都搬走了,如今這位新守将姓張,是從平陽來赴任的。阿霖問了半天,也不知鄭颀調任到哪裏去了。這位張守将倒是很直接,說道:“接親的冉将軍一進城就問這事,俺是真不知道鄭家搬去哪裏了。”
阿霖瞧見櫻桃面色發白,便安慰道:“你別着急,大概是新下的調令,底下的人還不知道你家裏搬到哪裏去了。”绮羅也道:“你父親若不搬走,這次難免要和小冉将軍起争執。你就留在關城裏吧,再派人去找你父親。”人人都看出來這次來接親的小冉将軍脾氣不大好,看到誰都沒什麽好話,就像個一點就炸的炮仗一般。
櫻桃叩了叩首,将臉深埋在衣袖間:“奴婢願意服侍公主殿下,不想回去了。”绮羅還想勸解,卻見阿霖點了點頭,神情木然道:“既然如此,就留下吧。”
绮羅私下裏便勸櫻桃:“你可真想好了?若是去了洛陽,再回家就難了。”櫻桃出神片刻,慘然笑道:“姑娘不知,我在家裏便是庶出的女兒,從未得過嫡母與父親半句溫和言詞,我娘的日子,更是不提也罷……此前是我想差了,現在反倒明白,若不是這次能去服侍公主,父親鮮有的與我娘說了幾句話,倒讓我娘歡喜了好幾日。如果我回去了,我娘的日子該更難過了。”
似鄭家這種人家,也有一官半職,看似富足無憂,但卻不會風平浪靜。绮羅替她想了想,也覺得心寒,嘆了口氣只好作罷。櫻桃望着她笑了笑,反倒安慰她:“姑娘不用為我擔心,公主和姑娘都對我這麽好,我過得快活得緊。”绮羅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有我在一日,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