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無憂無慮的時光。
“你先将這個吃了。”石宣突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小的金匣子,打開只見裏面是一粒烏溜溜的藥丸。
“這是解藥?”绮羅撚起藥丸,似要看個仔細。
石宣點了點頭:“是虎叔讓人送來的。”绮羅一聽到石虎,便有些面色不快。她吞了藥,拍了拍手道:“就不和他計較了。”
外面忽然鐘聲響起,聲音清遼,響徹禁城,驚得遠處天際一排大雁排行而起,不住在空中盤旋啾鳴。
石宣微微一怔,默默數了數,說道:“是祖父登基了。”
語聲裏有一絲淡淡的悵然。
绮羅心念一動,登基這樣大的事卻把石宣關在這裏,石勒看來是真的惱怒這個孫兒了。她問道:“你準備怎麽辦?”
“有什麽好想的?”石宣懶懶地回過頭去,雙手枕在頭後,“我倒更樂意待在這裏。”
過了好一會兒,石宣忽然道:“你知道嗎?我今天才得知,我父親當年是為了一個女子死的。”
绮羅頗是詫異,倒從沒聽石宣提起過家世。
石宣提着腳下的石子,好像在發洩着什麽,悶然道:“當年我父親愛上了一個姓沈的漢人舞女,不顧我母親懷着我,非要把她娶回家。母親又驚又怒,差點動了胎氣。”
绮羅長大了口,結巴道:“怎……怎麽會這樣?”她忽然想到劉曜提起過他的妻子時,難道夫妻不該相愛一世嗎?
“昨天二叔和三叔請我去喝酒,告訴我的,”石宣回想二叔戲谑的神情,更是覺得心裏好像堵了塊大石頭,“母親難産生下了我,我是長孫,又是嫡出,祖父大感欣慰,便為母親做主,不讓我父親娶那沈姓女子。父親執意不肯,與祖父起了争執。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沈姓女子忽然中了劇毒,藥石難解……”他說到這裏,聲音忽然轉低,小聲道,“我父親為了救她,不知為何竟也沾染了毒性,兩人都毒發身亡。”
聽起來平平的幾句話,細思來,卻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绮羅想安慰他,小聲道:“你……你父親是為了愛的人而死,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是心甘情願了,可我和母親又如何……”石宣苦笑,深深地低下頭,雙手掩面。其實還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二叔言辭閃爍,似是指給沈女下藥的便是石宣的母親程氏。但身為人子,怎能懷疑自己的母親。
绮羅拍了拍他的背,想了半天,才學着慧理大師的口吻輕輕說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強求不來。”石宣擡頭望着她,目中晶瑩而真摯:“绮羅,你知道嗎,若我有了妻子,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絕不負她。”
過了兩日,卻是石宣的母親程氏來接他。
程氏約莫四十餘歲的年紀,穿着一件素白的道袍,發髻散開,竟做方外打扮。她的膚色白皙,容貌清麗,只是平素裏不茍言笑,瞧上去倒有些讓人難得親近。她不說話時嘴角微微向下,似是帶着幾分冷漠的神情。自從石宣的父親去世後,她便了斷塵緣,常年在城外的玉真觀修行。
高安引着她進了小院,石宣一見到她便愣住,站了一會兒方過去,小聲喊道:“母親。”程氏也不理睬他,徑直撿了小院中間的石凳坐下,隔了半晌方道:“你可知錯了?”
“兒子……”石宣偷偷擡眼看了一眼程氏,只覺母親臉上的神情冷峻得很,好似隔在九霄雲外一般,他悶聲道,“兒子沒錯。”
高安驚得手一抖,慌忙拉着他跪下道:“夫人是專程為了您才進宮去求陛下的,您可不能不知好歹。”
程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卻落到站在一旁的绮羅身上。她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绮羅,問道:“你就是長安來的安定公主?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绮羅。”绮羅低下頭,語聲細若蚊蚋。
程氏目光明亮,好像能洞穿她心底。反倒是石宣微微有些不安,慌忙攔在绮羅身前,擋住母親的目光,說道:“不幹她的事。”
“我知道這事不怪她。”程氏轉目兒子,忽然揚起右手,清脆地給了他一個耳光,“這一巴掌是替你父親打的。”
“夫人!”绮羅和高安都驚住,異口同聲地喊出聲來。
“你們兩個,我可以帶出去,”程氏卻不理睬他們,她緩緩擡目,眸中寒光幽深,“但你父親的覆轍,我不希望你重蹈。”
石宣肩膀微微顫抖,終是順從地叩頭道:“是。”
如今石勒已經登基稱帝,大行分封之事,次子石弘封了秦王,三子石恢封趙王,就連新出生的幼子石瑤也封了衛王。石勒的長子石興雖然已逝,仍舊追為昭憫太子。程氏将他們領回府中,讓人安頓了绮羅的住處,卻自是領着石宣進了內室。
绮羅頗為石宣擔心,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卻見石宣一臉坦然:“母親沒有把我怎麽樣,只是讓我在父王靈位前思過。”
“那就好。”绮羅拍了拍胸口,想起程氏冷淡嚴厲的樣子,隐隐有些同情石宣。
石宣目光一閃,卻想起在內室裏與母親的對話。母親問他:“你知道我是怎麽讓你祖父放你出來的?”他想了想道:“是祖父垂憐父親的緣故。”
程氏搖了搖頭:“他對你失望至極,原本準備封你做皇太孫,诏書都拟好了,又臨時撤了回去。他這次就算能饒了你,也不會饒了那個姑娘。”石宣陡然心驚,卻聽程氏淡淡地道:“是我告訴你祖父,你的二叔三叔都觊觎太子之位,獨你年幼,不會為他掣肘。”石宣有片刻的躊躇,心裏忽然有些發涼。祖父對自己超乎尋常的疼愛有加,難道竟有這層意味在裏面。
比起成年又野心勃勃的兒子,手握大權的侄子,自己這個幼稚的孫子反而是對他而言最沒有威脅的一個。祖父需要的,可能就是這樣的一個儲君。對于帝王而言,骨肉親情反倒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不斷地制衡勢力,平衡身邊的人,既不能放任一方太強,有了驕縱之意,又不能打壓過甚,生了怨怼之心。
母親犀利地戳破的,難道真的是祖父內心最深的想法?
他還沒有想透其中環節,卻聽母親的話毫不留情地打破他最後一絲幻想:“你祖父封了你兩個叔叔為秦王與趙王,可功勞最大的石虎,卻只封了中山王。”
剛剛逼死了一個中山王,又封給石虎。石宣頓時明白過來,想了想道:“那虎叔一定憤憤至極了。”
程氏嘆了口氣,交握的手心冰涼,望着兒子的目光中卻鮮有地浮現了一絲淡淡的溫情:“你比你父親聰明多了……”她替兒子攏了攏衣襟,輕聲道,“快去見你祖父吧,向他認個錯。”
的确,此時的石虎已不能用憤憤來形容,簡直是要暴跳如雷。
他連為自己修築的王府也沒回,徑直去了明堂,一進屋便掀了桌案,簡直要把房裏的東西全都砸光。
冉闵跟在身後,小聲勸解道:“王爺,萬事都等回了府再說。”
石虎眼目赤紅,雙手牢牢攥緊:“陛下什麽意思,竟然這樣辱我!”
冉闵不敢再勸,轉身悄悄掩了殿門。他在明堂下立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細思一下陛下的心思,竟也替石虎覺得心寒。
“裏面怎麽了?”不知何時,阿霖也過了來,面上神色卻很複雜。
“有什麽事就跟我說,”冉闵沖她擺了擺手,小聲道,“現在別進去招他。”
阿霖微微一怔,忽地露出一絲極滿足的笑意,很快便掩了神色,卻對冉闵道:“這裏服侍的人都不習慣,我想要個人。”
冉闵面露一絲尴尬:“是玉琪服侍的不周嗎?”
明堂裏素來沒有侍女,石虎又要求嚴禁走漏消息,冉闵和郭殷商量了一下,便讓自己的妹妹冉玉琪照料阿霖。
“不,玉琪性子很活潑,我很喜歡她,”阿霖微笑道,“只是我很思念跟我一起從長安來的宮人,想找家鄉的人說說話。”
冉闵心裏松了口氣,可随即又遲疑道:“若是那绮羅是不行的。”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貞樂郡主澄心也被關押着,很難弄出來。”
阿霖一望便知他心思,斷然道:“我不會為難你,不用去找绮羅和澄心。當時我身邊服侍的有個叫鄭櫻桃的侍女,你把她找來陪我說說話。”
冉闵也知道自己的妹妹玉琪活潑有餘,可平日裏被嬌慣的很,最愛舞刀弄槍,着實不是能照顧人的材料。他便幹脆地說道:“這個容易,我這就去辦。”冉闵見她點頭再無他話,便轉身去替她辦這件事。
阿霖轉目又望向明堂緊閉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