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卻是若有所思。

程氏看着兒子的身影離開,目中閃過一絲不舍,忽然嘆了口氣,她身旁的小道姑小聲道:“您要走了嗎?”

“還有一件事了結了便回去,”程氏沉聲道,“去請那個公主過來。”

绮羅走進王府內室的時候,裏面只有程氏一人,她背對着門口,擡頭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福壽畫。

“我上一次回來這裏,宣兒父親的棺木就停在這,”程氏敲了敲身旁的花梨幾臺,低聲道,“那會兒這屋子裏的人多極了,人來人往,穿梭不停。我就站在這裏看着,覺得人人都陌生得緊。”

石宣兩三歲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那會兒程氏應該還很年輕,紅顏昭盛之時,卻抛下幼子帶發出家,這其中的曲折難以尋抹。绮羅悄悄打量着她,卻見她頭也未轉,一頭如墨烏絲松松地散在腦後,似一瀉春水。

绮羅在她面前,莫名地覺得有一種迫人的壓力。她低着頭,半晌方道:“我聽小宣說過,您……您是很不容易的。”

程氏輕嘆道:“又有什麽不容易呢,天天對着青燈古佛,倒覺得死反而是件頂容易的事,活着卻很辛苦。”

绮羅想了想,說道:“您覺得活着辛苦,只是因為您的心累了。世上有很多人明明生活艱辛,卻不得已仍要勉力求生,不敢放過一絲機會。”

程氏轉過身來,默默凝視着绮羅,目光忽然停在她的脖頸間。一只小小的玉蟬系在她鎖骨下,瞧上去甚是靈巧可愛。程氏微怔,半晌方不冷不淡地點點頭:“是個聰明的孩子。”

程氏的侍女輕手輕腳地端了漆盤過來,上面是一應茶具若幹,都是銀絲細做,并不豪奢。另有一只白瓷壺,并兩只同色的瓷杯,通體都頗瑩潤,看上去是常用的舊物。

“快要回去了,”程氏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道,“陪我喝盞茶吧。”

绮羅順從地在她身旁坐好,只見程氏也不用侍女服侍,輕舒皓腕,提盞沖茶。匈奴人也好,羯人也罷,都酷愛飲酪,少有人喝茶。除了劉曜之外,绮羅第一次見到有人會用這樣娴熟的手法沖茶,只覺得程氏動作舒緩,精心地分茶拂沫,每一舉手投足都如詩似畫,賞心悅目極了。

少頃,一盞熱茶便在她眼前。白瓷如玉,更襯得茶湯澄碧,乳沫分明。绮羅端起白瓷杯,只覺一股茶香幽幽,清淡中夾雜着一點苦意。

程氏推過幾個小銀碟,裏面盛着姜鹽等物,道:“若喝不慣,加點姜鹽相佐。”

绮羅搖了搖頭,想起過去劉曜所教的沖茶之法,分以乳沫,擊沸茶湯,待茶盅裏幻出山水雲霧紋後,方才小口啜飲,慢慢品着茶中清幽,只覺口齒生甘,頗有回味。

程氏果然動容:“你也會煎茶?”

“略學過一點。”绮羅端正地将杯盞放在桌上,小聲道,“入口雖有苦澀,但回甘更覺清甜。”

程氏的唇微動,面上終于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輕輕點頭,再不多話,緩步出了王府。

明堂外忽有人笑道:“中山王看起來心緒不佳?”

石虎一愣,還沒說話。偏偏門外的人不請而入,徑自推門走到石虎面前,手持一串佛珠,雙目粲然生輝,大笑道:“世人都替中山王不值,獨有老僧為您慶幸。”

石虎目視那老僧,咬牙道:“國師何必再取笑我。這二十年來身當箭石,沖鋒陷陣都是孤沖在最前,陛下只不過端身拱手,坐享其成。南追劉岳,北趕索頭,東平齊魯,西取秦州,生擒劉曜的是本王,連克十三座州郡的是本王,成就大趙功業的也是本王。陛下居然将那幫蠅營狗茍之輩都封了王,這也就罷了,卻為何要辱我至甚,封我做什麽中山王!”

石勒登基,将石氏宗親都封了王,足封了有數十人。中山王是從前劉曜的封號,劉曜被石虎生擒,下場又這般慘烈,怎能讓石虎不心生憤懑。他越說越氣,一掌劈在牆上,甚是沉重:“陛下若這樣猜忌我,我情願解甲歸田,辭了這勞什子王爺不做也罷!”

佛圖澄忽然手撚佛珠,哈哈大笑起來。

石虎被他笑得莫名,震怒道:“國師笑什麽?”

佛圖澄大笑道:“天下英雄,不過寥寥。貧僧笑王爺為了豬狗之輩,竟然英雄氣短,豈不可笑至極。”

石虎一怔,忽地收斂了怒色,沉吟道:“願國師教我。”

“大王只看到劉曜落魄而亡,便自覺恥辱,”佛圖澄誦了一聲佛號,雙目湛湛道,“卻不見他當年身為劉元海從子,追随他南征北戰,建立赫赫功績,又開創天下基業定都長安的雄圖之時。在貧僧看來,今日的您與當年的劉曜到有幾分相似呢。”

11.隴頭月

“绮羅,绮羅。”石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宮裏趕回來的,他一下馬便飛奔回到偏院,大聲道,“祖父答應了我的要求,不讓你去東夷和親了。”

他滿心歡喜地沖到绮羅住的院子中,可院子裏空落落的,哪有人在。他心裏忽然一跳,推開了房門,只見床榻上躺着的女子,雙目緊閉,全身縮成一團,不是绮羅是誰?

石宣一把抱起绮羅,卻覺她渾身冰冷,偏偏額上滾燙,觸手竟如火炭一般,他大驚失色,直喊她名字:“绮羅,快醒醒。”

绮羅在昏迷中哪有只覺,只覺自己一瞬時堕入寒徹刺骨的冰中,一會兒又好像被放在火炭上烤,她喃喃地動了動嘴唇,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石宣驚駭到極點,扯過她的手診脈,卻覺得她脈象紊亂,竟是毒發之象,可她明明是服過解藥的啊。石宣心裏慌亂極了,大聲喊道:“快來人啊。”

少頃幾個內侍匆匆趕了進來,見狀亦是驚住。石宣厲聲問道:“绮羅姑娘下午見過什麽人,吃了些什麽?”

內侍們相望都是驚疑,卻不敢回話。

石宣氣急,一腳便踢到為首的內侍頭上:“還不快回話。”

那內侍哆哆嗦嗦地道:“小人們不敢打擾姑娘,只有夫人召見姑娘過去說了會兒話,又讓人奉茶進去。”

石宣面上的表情頓時僵住,母親,難道是母親?!

他霍然站起身來,急道:“母親在哪裏?”

幾個內侍都戰戰兢兢:“夫人早就走了,這會兒應該到玉真觀了。”

绮羅難受極了,躺在床榻上不斷翻滾,用手拼命地撓着自己的脖子,很快皮膚就被撓出一道道血絲。石宣回頭見她情形,更覺驚懼,這分明就是中毒至深的境況。再也等不了了,必須馬上解毒。他牢牢地把她雙手都抓住,将她抱在懷裏,柔聲道:“別怕,別怕,我帶你去拿解藥。”他擡頭便吩咐內侍道,“快備車,送我去玉真觀。”

阿霖見四周無人,便湊到明堂的窗外,卻聽裏面的人說話聲格外清晰。

“國師所言甚是,是小王淺薄了。”這是石虎的聲音,阿霖聽到便面上一沉,“……只是陛下身邊,都與小王為敵。就連田戡也與我反目。”

接着裏面另一人的聲音頗是蒼老,卻是石勒的國師佛圖澄,只聽他道:“貧僧也詫異,此番陛下分封諸王前,田将軍确實出言對将軍不利。”

石虎嘆了口氣,半晌才含糊道:“大概是因為劉曜身邊那個姬人的緣故。”

“難怪如此,”佛圖澄沉吟道,“老衲還有一事要請教,昨日您遣人來要牽機丸的解藥,但貧僧當日給您牽機丸時早已将解藥給過您,昨日當着人也不好多問,便只能給了另一味暫時壓制毒性的藥。敢問可是出了什麽岔子?”

阿霖心中霍然一驚,牽機丸三個字劃入腦海,她頓時有些分心,又錯過了幾句話,只聽石虎道:“……既然是石宣來拿藥,也不能駁他面子。我特意遣了個石弘的探子去送藥,只要那個丫頭死了,石宣第一個便會懷疑上他的兩個叔王,與陛下也會離心。”佛圖澄贊道,“王爺好謀略,只要他們祖孫三代骨肉離心,王爺的大事就有機會可成。”

阿霖腦中嗡嗡作響,“丫頭”兩個字竄入腦中。她突然清晰地回憶起來,上次在城外绮羅告訴過自己,她被石虎灌下過毒藥,好像就叫作牽機丸。這麽說來,石虎派人送去的竟然并非是真正的解藥?

她心下慌亂至極,便有些失了分寸,不小心頭往前一撞,正好碰到了窗棂上。雖只是“咯噔”一聲輕響,房中兩人卻都已驚覺。石虎高聲道:“誰在外面。”卻無人回答。阿霖再也不及多想,轉身就往回跑。

石虎開窗時,只見一角素白的裙裾從轉角閃過。他神色有些不快,當着佛圖澄的面,石虎也不願在明堂內嚴加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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