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好宮人警醒,提前叫醒了祖父。現在祖父倒是無事的,只是徐妃她們受了點驚吓。”绮羅觑他臉色,知他有話沒有說完,便揮手讓屋裏的人都退下,櫻桃目中閃過一絲失望,仍然随着衆人退了下去。
等到人都走盡,绮羅親自倒了茶遞給他。石宣接在手裏,卻不言語,隔了半晌方澀聲道:“我趕過去時,二叔和三叔都在殿內。他們說找高人測算過,祖父屬虎,今年又是整壽,與屬龍之人多有沖撞,今日太極殿火起,便是龍虎相鬥的诏示。”
绮羅一怔,擡頭望着他:“你不就是……”
石宣面露苦笑:“是,宗親之中只有我屬龍。”
绮羅大驚失色:“你祖父真的相信了這樣荒謬之論?”
“祖父當時心情不豫,斥責二叔三叔幾句,讓他們都回去了,”石宣搖搖頭,目中流露出一絲傷感,“但他也沒有見我,卻讓人宣了國師進去。”
绮羅心裏也替他難過,低低喚道:“小宣。”
只見石宣忽然回頭望了眼宮城的方向,他的聲音裏透着深深的倦意:“這宮裏一點意思都沒有,二叔三叔他們随時都想害我,怕我和他們争搶皇帝的位置。可我又何嘗想過那個位置?什麽父子兄弟,什麽骨肉親情,都是假的。這裏冰冷得很,一點意味也沒有。”
“绮羅,我們走好不好?”他忽然回過頭來,定定地看着她,“天涯海角,我們去哪裏都可以。”绮羅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慌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心底似有個聲音,應該拒絕他。可她搜羅盡了心底的言詞,卻找不到半句可以拒絕他的理由。她輕輕從他手裏抽出手,小聲道:“你……你祖父,應該不會允你任性。”
“我知道,”石宣的聲音忽然變大,他有些氣惱地走到窗邊,望着屋外依然未停的大雨,狠狠地握拳砸了一下窗棂,“等為祖父過完了聖壽節,我便去跟他說。”
13.眼兒媚
石勒的聖壽節正在八月十五,太極殿因遭了大火,石勒忌諱不肯再住,便讓石弘主持在邺城修一座新的德陽宮。如今也不過剛起了地基,哪裏修繕的妥當,石弘極是擅伺上意的,又讓人在華林苑的太液池邊新搭了一畝涼棚,又命人從西域植了葡萄藤來,坐在涼棚下對着太液池而開夜宴,涼風習習,葡萄清香可聞,自有一番說不盡的爽朗惬意。
到了八月十五的正月,石弘心思靈巧的命人用水晶打造了一把龍椅,正擱在上首正座上,席間桌椅杯盤,俱是水晶白玉,十分豪奢。然而微風一起,卻端然是清涼入心脾的。他又使人送了數名二八年華的妙齡少女來,在石勒座後打扇,果真無一絲暑意。
果然此舉甚得石勒心意,他難得的當衆誇獎了石弘孝順。石弘面上漲紅,激動不已,跪下領着衆臣叩頭道:“父皇春秋鼎盛,福祚萬年。”
石勒面露笑容,對他擺手道:“今日是家宴,不須這樣拘謹。”
既然是家宴,席上多是石姓宗親。石勒性情豪爽,又重情誼,将石姓宗人盡皆封王封爵,此時放眼望去,人聲喧噪,也十分熱鬧。绮羅本不願來,奈何石宣執意要帶她來,此時兩人坐在略偏側的席位,石宣小聲對她指點席上的衆人,只聽他指着一個正在向石勒敬酒的略胖壯漢道:“那個是越叔叔,他是我祖父的堂侄子,打仗可英武的緊。”
果然,這個叫石越的大漢頗是不善言辭,翻來覆去只說些萬壽無疆的話,倒惹得石勒開懷大笑。石勒飲過幾杯酒,環顧左右,問道:“宣兒呢?”
石弘心頭一緊,趕忙起身,小聲道:“宣兒因為龍虎相沖的忌諱,不能坐在上席。”
石勒瞪了他一眼,吓得石弘心頭越發一緊,趕忙賠笑着過去找石宣。石勒年紀大了,加之嗜吃甜食,目力也不甚好,望了半天才看到石宣,他故意一沉臉色,對石宣招手道:“宣兒,怎麽也不來給祖父賀壽?是不是該打。”
石宣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跪在石勒面前:“祖父莫要責罰孫兒,孫兒有一件大禮要為祖父添壽。”
石勒眯着眼打量他,倒是好奇,越發和顏悅色:“宣兒有什麽壽禮要獻給皇祖父?”
石弘心裏恨得咬牙,在旁仍賠笑道:“宣兒是個孝順孩子,今日帶的定是份大禮。”他刻意咬重大禮兩個字,因為今日宴席是他布置,他刻意打聽過石宣是沒有禮物運進宮來的,想來不會是什麽了不起的大玩意。
湖上明月初生,好似一塊碧綢上映着一塊美玉。月光皎潔,将那太液池裏荷葉上的水珠都襯得剔透極了,偶有幾滴落在湖面上,清脆可聞。
幾個內侍捧了杯盞站在一側,只等石宣祝壽。石宣不慌不忙,朗聲道:“宣兒發下誓願,從明日就起程,走遍我大趙的山山水水,以畢生之力,為祖父描摹一副盛世疆土全域圖。”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描繪疆域全圖,這是古人都未能做到的盛舉,這份壽禮不可謂不重。只是這些年石勒南征北戰,再加上衆夷來降,淮河以北的廣大疆域幾乎都是大趙的國土。
石宣發此宏願,固然是好。可一人之力何時能走完山水,描繪全圖?恐怕十年二十年間,都難以看到石宣送上的這幅全疆圖。
石弘與石恢對望一眼,面露喜色地跪倒道:“宣兒果然誠孝,令人感動。”
石勒卻沉了臉,慢慢放下手中的水晶盞,望着石宣道:“你當真要如此?”
坐在遠處末席的绮羅心裏緊張極了,未想到石宣竟然真的當衆提出此事,她一擡眸,卻看到對席阿霖的目光向自己投來,她在對自己微微點頭,目中卻是歡喜的。
石宣從身旁的內侍手中接過酒盞,一飲而盡,沉聲道:“孫兒以命起誓,定會為皇祖父送上這幅全疆圖,若不如此,孫兒死不入穴,不配宗姓。”死不入穴,不配宗姓,這是羯族最重的誓言了,石宣将話說到這分上,便是下定決心而為。
石勒面上霍然變色,連聲道:“好,好,好。”竟是不飲他送來的酒盞,起身拂袖而去。
好端端的一場壽宴,卻以此收場。石弘和石恢心裏都是高興的,對石宣假笑道:“侄兒不必放在心上,叔叔們會去勸陛下的。”說罷,都趕緊跟随石勒而去。
一時間人都走了幹淨,獨有石宣一人跪在地上,也無人扶他起來。
绮羅瞧着心裏難過,悄悄走到他身邊,小聲道:“走吧,回去再說。”
“你們明日什麽時候走?”不知何時阿霖也走了過來,卻是直截了當地問他們道,“我若是你們,寧可早走,絕不會晚。”
“多謝你,阿霖。”石宣站起身來,便對阿霖行了一禮,一手拿過了绮羅手中的外披,下意識地便拉住了绮羅。
绮羅縮在石宣身後,好似想隐藏自己。阿霖的目光掃過她,小聲道:“多一念不如少一念。有些事情,瞻前顧後想得太多,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绮羅心中“怦”的一聲,卻攥緊了衣角不言語。阿霖心裏卻是懂她的,她嘆了口氣,想了想也不好多勸,便就着過來扶她的宮人而去。
“绮羅,你想好了嗎?”石宣忽然擡眼直直地望着她,“你可願意跟我一起走?”
“我……”绮羅張口結舌,忽然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若問本心,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石宣目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卻不再問她。只牢牢地拉着她的手,飛也似的帶着她往出宮的方向奔去。
“小宣,你走慢些……”绮羅被他拉着跑了一段,只覺得兩人奔在長長的甬道裏,身上的衣袂擺動翩跹,在城牆上投下的影子似乎要飛了起來。可石宣哪裏聽她的,只扯着她奔得飛快。一路上偶有宮人經過,都紛紛避閃他們,都投來訝異的目光。绮羅又羞又惱,忽然猛地掙脫他的手,大聲道:“石宣,你到底要做什麽?”
石宣立定腳步,回頭望她。月色溫柔的投下來,在他面上勾勒出深淺不一的影痕,那半邊金面具便顯得越發突兀冰冷,他怔怔地望着绮羅,嘴唇急速抖動:“是,我從來不敢問,我不敢聽你的答案。今日我便要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跟我走?”
何時見他,都是一副滿懷信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堅定神情,這才是她自小便認識的那個石宣。她從未聽到過他竟是這樣的聲音,是顫抖的,是缥缈的,甚至還是惶恐的。她心裏微微一澀,輕聲道:“你厭倦宮闱,想遠走高飛,你計劃好了一切,去周游天下,繪制你皇祖父的疆域全圖,這些計劃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