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擴散
餘聲決定離開。做出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很艱難,但又是不得已而為之,正如六年前她離開莊齊一樣,她想讓他幸福。而這一次,她是不想讓他不幸福。
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太多的東西,也錯過了太多。從這件事情中便可以看出,他們并不适合再在一起。她不得不欺騙他,而他只有憤怒,無法給予她理解、信任,他甚至都不會試着去問她,當年失去孩子的時候,有多麽的疼。
或許從一開始,他對自己的感情,就來源于習慣和依賴,而非愛。餘聲曾經很愛他,可是如今,她已經承受不起那份愛。
而同時,她不知道孟凡逸什麽時候就會去和莊齊對峙,那時,他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會帶走檬檬。所以,這一次,她只能先下手為強,帶着檬檬離開。
逃避是一種很懦弱、很不負責任的行為,但在很多時候,卻是短期內最有效的辦法。
餘聲給莊懷德寫了一封信,然後和檬檬一起離開了。
莊懷德第二天早上看到那封信,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間,震驚之下趕緊去醫院找莊齊。其實那封信中沒有提到什麽特別的內容,而恰恰是因為這個原因,莊懷德才感到驚訝不解。
“莊齊,你老實告訴我,我昏迷的這些年,你和阿聲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莊齊拿着那封信,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這一刻,他終于釋然。
“爸,那天,我沒有做手術。”他開口,說的卻是一句和問題無關的話。
莊懷德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怎麽會……”
“已經擴散了。”莊齊慘然一笑,“是四期。”
許久,莊懷德才遲疑地開口,問:“還有多久?”
“最多兩個月。”
莊懷德壓抑着想哭的沖動,緊緊握住莊齊的手,徒勞地問:“真的沒有一點點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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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齊搖頭:“爸,對不起。”
那句話就像一陣若有若無的氣味,被風一吹,就消散在空氣中。莊懷德忽然激動地站起來,說要去把餘聲找回來,莊齊趕緊把他喊住。
“爸,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不要讓她知道這件事!”
莊懷德搖着頭看他,莊齊的眼神無奈但是堅定,他忽然明白了什麽,說:“是你故意把她趕走的?”
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莊齊覺得自己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再瞞下去了,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語氣平緩地告訴莊懷德這些年裏的事情,從最初他的那場手術事故,到把餘聲趕走,再到他們重逢時,他對她抑制不住的噴發的感情。
“爸,我從前對不起餘聲。但是我現在不能再對不起她。我一點都不為她騙我感到憤怒,因為我欠她的太多了。我在手術前和醫生說,如果開胸後發現擴散了,先不要告訴你們。我必須找個理由把餘聲趕走,我不想讓她看着我一點點得死掉。這對她來說太艱難了。我從以前,帶給她的就只有痛苦和折磨,我不想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還看着她為我哭泣和難過。
餘聲是個善良的人,一直都是。爸,孟凡逸來找過我了,他說檬檬是他的女兒。餘聲是檬檬生母的好朋友,檬檬生母叫江橙月,當年懷着孟凡逸的孩子被迫離開他,江橙月和餘聲遇到了,後來餘聲流産了,江橙月出車禍去世了,餘聲就幫江橙月撫養檬檬。因為孟家家大業大,江橙月害怕遲早有一天會被孟家發現孩子的事情,她和餘聲費了很大力氣,交換了身份。那個時候,餘聲已經流産了。但是如果有人去查,查到的會是江橙月流産,餘聲有了一個孩子。
江橙月的死和孟凡逸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可能在那段最黑暗的時光裏,江橙月是餘聲最後的支柱吧,總之她們的感情非常好。所以江橙月死後,餘聲決定不顧一切地找到孟凡逸,為江橙月讨回公道。
可惜,孟凡逸還是知道了。餘聲騙我孩子的事,應該是為了怕孟凡逸找檬檬做親子鑒定吧。我猜,她選擇離開的另一個原因,也是為了檬檬。”
第一個原因,是因為他。
莊齊說完,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像剛才那番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懷德才站起來,拍了拍他的手背,說:“我答應你,不會去找餘聲的。你……先休息一會吧……”
莊懷德走出了病房,帶上了房門,忍不住老淚縱橫。如果當初他知道自己醒來,不久後就會等到這樣一刻,他寧願自己一直沉睡下去。
“莊叔叔?”
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莊懷德轉頭,看到了面前站着的孟凡逸。
他和孟凡逸去了醫院的後花園,莊懷德告訴孟凡逸那些他剛剛得知的事情。
“我知道餘聲背負了很多。”孟凡逸擡頭看了看太陽,低聲說,“我也很同情莊齊,和她。莊叔叔,我對餘聲的感情是真的,雖然她從頭到尾,只是想讓我跳進她設下的圈套。莊齊說一切都是報應,我想這句話也同樣适用在我身上。只是我們倆付出的代價不同。”
莊懷德聞言,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我會找到她們的。每個故事都應該有一個結局。”孟凡逸看着莊懷德,說,“不過我答應了莊齊,至少等到他……離開之後……”
眼前的老人眼眶濕潤,風吹起他帶着銀絲的黑發,整個人看上去憔悴虛弱,孟凡逸心中不忍。“莊叔叔,這裏冷,我們回去吧。”
他扶着莊懷德,走進醫院內部的路程并不長,但全程,孟凡逸都能感覺到莊懷德的手臂在顫抖。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最大的殘忍。
馬上就要過新年了。而莊齊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葉振濤幫他安排在了最好的病房,葉語鳶也經常和淩川一起來看他,和他聊聊天。醫院裏的醫生護士有什麽東西都會帶過來,整個病房裏都洋溢着一種新年的氣氛。
病房裏很暖和,莊齊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窗邊,看着窗外紛飛的大雪,突然想到小時候,和餘聲打雪仗的場景。
那時她總是被同學們嫌棄,除了他,沒有人願意和她玩。他總是用大雪球去砸她,可是她那麽傻,被砸到還是笑得那麽燦爛,那麽開心。
她一直是他的傻女孩,用生命裏最燦爛的時光無所保留的愛他。
那應是他最幸福、最沒有負擔的日子。
後來時光流轉,他們都長大了,他再牽着她的手在雪地裏打滾的時候,已能感受到心髒劇烈的跳動。
其實他一直是愛她的,只是他誤以為所有的不舍,所有濃烈的感情,都來源于習慣。他們的感情,在二十多年的時光裏,早已淩駕在愛情和親情之上。
有護士走了進來,看到他在窗邊凝神,瘦削的背影,側顏有一種清冷的英俊,她走過去,把窗戶關上,說:“莊院長,天這麽冷你怎麽還開窗!快去躺着!”
莊齊轉過頭,無奈地看她:“你總不能讓我總是躺着吧?”
他的瞳孔有些無神,頭發有些長了,幾乎遮住眉毛,笑起來異常地柔和。小護士紅着臉拉他到床沿坐着,說:“我不管啊,現在這裏我做主!怎麽樣?想吃點什麽?”
莊齊搖搖頭:“沒胃口。”
“沒胃口也得吃。”身後,莊懷德走了進來,手裏提了一個保溫壺。
“爸。”莊齊叫了他一聲,想伸手接過保溫壺,莊懷德卻把它給了小護士,小護士打開保溫壺,從裏面舀出粥到小碗裏,然後遞給莊齊。
莊齊喝了一口,有點被燙到。
“小心點!還像小孩子似的!”莊懷德沒好氣地說了聲。
“爸,以前小時候,我和餘聲吃東西總是很快,也經常為了搶某個菜某個湯被燙到,有一次餘聲被燙的嘴巴裏起了很多泡,你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莊懷德一臉感慨,“那個時候你也很小,帶阿聲去醫院的時候,你吓壞了,路上一直在說,以後再也不和阿聲搶東西吃了。你是男子漢啊,一言九鼎,以後就真的什麽都讓着她。”
“所以她之後一段時間變很胖。”莊齊說着,臉上是溫柔地笑。
旁邊的小護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知不覺,餘聲已經離開半個月了,這期間,莊懷德只接到過她的一個電話,告訴他,她和檬檬都很好,讓他不用擔心,還沒等莊懷德說什麽,她就挂斷了電話。
其實有很多次,莊懷德都想去找餘聲的,他想讓她看看現在莊齊的樣子。他吃不好,睡不好,人越來越瘦,他的生命在慢慢走向枯竭,任何治療都已經是徒勞了。
然而他答應了莊齊,不能食言。
他的兒子,一直都很棒,從小就沒有任何事要他擔心,也沒有求過他任何事,這是莊齊長這麽大以來提出的唯一的請求。
莊懷德無法說不。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結束了 今明兩天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