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2)

與天比高;遇采薇的少女們提着籃子,悠揚的歌聲萦繞在水波花香之中……

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不遠處煙波浩渺,湖面上粼粼陽光碎金似的随風蕩漾着。

如此春光,無限美好,只可惜,無友共賞。

歸家後,花神燈已提前挂上了花樹枝梢。嘗了口花糕,略甜。

“今兒晴了一日,想來今年會有個好收成。”淩菲倒了茶。(人們在二月十五日曬種,祈求豐收,據說若花朝整日天晴當年便能豐收。)

瓊玖不可置否。

淩蓓奉上了一封書簡,“娘子,護國穆府差人送來的。”

穆府?穆熙還是眀俨?

好奇地接過來,只見淡白澄心堂紙上寫着一句話:“上林雅集,待君同賞。”

沒有署名。飛白書飄逸灑脫,翩若驚鴻,實乃上品。瓊玖不确定這是誰的邀請,微微猶豫,還是決定答應。

上林雅集,正逢盛世,既定京城,又于上林,必勝于前晉蘭亭集會。

俊傑如雲,美人如雨,豈可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

☆、九.射,書,詩,琴,棋,畫,你是幾品?

前晉乃是九品中正選官制,不僅選官分九品,民間也盛行品級評定,同樣分為九品。

無論書法、詩賦、音樂、繪畫、圍棋,乃至容貌風儀,只要值得評定能夠評定的,都有好事者為之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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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朝範汪著《棋品》,不僅講述棋理,又羅列天下名手,分別定品。除此之外,《畫品》、《詩品》、《樂品》等等也盛行一時。

大雍以科舉選官取代九品中正制,但是民間的流行風尚還是保留了許多。

這上林雅集就是兼顧了賞春,詩會,游樂,評級等等為一體的聚會。

三月中旬會試,所有去年秋天過了鄉試的士子們已經都到了京城準備,此時的長安城自然才俊雲集,誰不是躊躇滿志?一心備考雖然重要,然雅集中嶄露頭角,獲得權貴青眼,估量自身能力,取得相應品級,拓展更多人脈等,也很重要。

長安的纨绔們不必說,女郎們也借此機會多多認識異性,心中有數,有利婚配。

總而言之,參加如此盛會,有百利而無一害,就算瓊玖這樣只是去看風景看熱鬧的,也無妨。

二月十六,惠風和暢。

瓊玖至上林苑時,剛過卯時(七點),本以為早了,結果已經是晚到的了。

上林苑占地百裏許,乃前晉皇家園林,極廣而美,本朝偶爾對外開放。

目光所及,煙柳畫橋,亭臺樓榭,暖律暄睛,駿騎驕嘶,杏花如繡,莺啼芳樹,燕舞晴空。

錦衣玉容,紅妝巧笑,少年風流,尋芳選勝,蜂蝶暗随。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尋一處人流稀少的亭子坐了,水中金金紅紅的錦鯉正在争食。

正看得有趣,忽聽九聲鐘響,第一場射品将要開始了。

未等瓊玖換個地兒觀看,就聽鈴鈴一聲脆笑:“怎躲這兒來了?倒叫我好找。”

轉身一看,果然是穆熙。

緋紅石榴齊胸長裙,煙紫描銀牡丹大袖衫,金羅團花雲霞披帛,高髻金釵璎珞環佩,華美煥然,灼灼生輝。

“你一至,錦鯉都羞沉了。”瓊玖起身,婉婉一笑。忽略未見眀俨的淡淡失落。

“什麽羞沉?你分明想說我把它們吓跑了,是吧?”穆熙佯怒。

“怎麽會?”

“這兒可是看不到射品的,跟我來。”穆熙攜了瓊玖的手,風一樣地迅速移地,侍女們險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果然是個練家子。

來到整個上林苑地勢最高之處,此地桌椅齊全,離射品場地不遠,适宜觀禮,卻奇怪地只有穆家姊弟及侍者們。

遠遠地看到眀俨修長身影,襯得那玄錦直裾白玉腰帶,更加黑白分明。

姿容特秀,卓爾不群。

走近了,才看清他衣襟袖口繡暗金雲水紋,單以墨玉簪束發,腰間也只一春水佩,周身堪稱簡素,然澈華爾雅,清貴高絕,世無其二。

雙方剛施禮道好,猝然一聲尖銳鳴镝。

射品開始了。

但見場中一排青年勁裝,昂揚武威,彎弓如月,箭似流星。

射品是最易看懂,最好評級的,一目了然,外行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耗費時間最短。不過半個時辰,就快結束了。

期間,三人分坐,穆熙不時為瓊玖介紹點評,這是哪家的兒郎,為人如何,那又是哪府的少年,風評怎樣,如數家珍。

瓊玖對凡間事的認知大多來源于書籍和侍女們的八卦,所以聽得津津有味。

“今日射品,目前最高者才五品。”她微微詫異。

“有何稀奇?善射者都在軍中呢。”穆熙朗笑,“譬如雍王殿下新練成的玄甲軍,随便拉一個出來,射箭都不低于五品。”

“倒也是。”

大雍尚武,文人都以佩劍為風尚,投筆從戎者不在少數,軍隊自然骁勇。何況雍王乃聖人嫡長子,他所練之兵本就經過層層删選,不是精銳都不可能。

“剛剛被評為五品的是琅琊王家的王十三。”穆熙連這人名字都都不提,看來很是不喜。

“若是旁人就罷了,琅琊王家的,我偏不讓他得這頭籌。”穆熙臉色不悅,“可惜我答應了阿爺不能下場,眀俨也不方便。”

這是當然,護國穆家,将門子弟,“欺負”人家業餘的,勝之不武啊。

“娘子。”侍女中走出一位青衣裋褐來,正是蘅九,“我願替娘子分憂。”

“好!你去,勝了王家小子,我重重有賞。”瞬間多雲轉晴,“這下不算我欺負人吧?”

我好像已經看到結局了。瓊玖看了眼猶自欣喜的王十三,在心裏為他點了根蠟燭。

豪門世家出身,輸給名不見經傳的小婢女,會不會氣的沒臉見人?

不過,穆熙雖然不知道蘅九的真實身份,似乎挺了解她的實力,而且挺信重她?不過那丫頭風風火火的,一看就藏不住身手。

果然,蘅九一下場,輕松得了四品。

她雖談不上擅長射箭,但是以劍入道,眼力速度勁道都遠超常人,就算不用一點真元,勝過一幫業餘的還是輕而易舉的。

王十三的臉色,那還用說?他勉勉強強維持了風度,直接一句話釜底抽薪:“九品評級,素來沒有女子參加,這不合制。”

這招夠狠,當下便議論紛紛,評級的玄甲衛将軍魏柏都皺了眉。

穆熙揚眉,看向蘅九,并不開口。

但見場中少女灑然一笑:“前朝以九品中正選官,女子不可為官,是以民間評級分為九品,向來只評男子,不評女子。然,今日非昨,天子聖明,廣開科舉,九州同慶。官制尚已變,況乎民議?”

衆人颔首。“此言有理。”

“本朝民風開明,女子當官為将都是有的,這民議難道還大過官方?”

這話一說,誰還敢反對?王十三只好吃了個啞巴虧。

魏柏将軍一錘定音:“女子可評。”

穆熙立刻眉飛色舞,瓊玖也松了口氣,唯有眀俨一直不動聲色。

蘅九言辭鑿鑿,短短幾句話,讓人心服口服。劍宗是不可能教授這些的,應該是穆熙調教有方。

蘅九身為女子,力壓一衆男兒拔得射品頭籌,原以為只是個意外,結果自她之後,場面越發不可收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射,書,詩,琴,棋,畫,你是幾品?(中)

今日雅集,從重要到次要,依次評射,書,詩,琴,棋,畫。

君子六藝中, “禮”不好評;“樂”中只比琴;“射”已經比過;“禦”漸漸淪為小衆,不評;“書”不可或缺;“數”是科舉中單列的一門,不評。

除此外,“詩”不能不評。“棋”“畫”兩種藝術漸漸成為風尚,也評。

射品之後,是書和詩。

當今,公認書法當列一品的只有兩位,當朝禦史中丞文正(字改之),擅隸楷,字如其人,凜冽剛正,峭拔勁威,分外嚴整,初見生畏,久之敬愛;

國子監祭酒舒和(字陶然),楷書端莊,似雅士君子,草書任意,縱橫自然,可親可近。

除評書,也評詩。今日休沐,兩位同至上林。同時洛陽書院山長,桃李滿天下的大儒陸修(字伯夏)剛剛來京,也應邀來評詩。

“射”無高手,無趣;“書”“詩”“琴”才是今日的重點;“棋”“畫”的地位不如前者,參與者相對較少。

書和詩是同時進行的,少則一刻,多則一個時辰。

書可任意字體內容。

詩的主題麽,文中丞定了難寫的“國”,另外兩位定了好寫的“春”,兩者選一即可。顯然,大多人選“春”。

于是一蹴而就者有之,苦思冥想者有之,揮灑自如者有之,愁眉不展者有之,端的一幅衆生百态。

做好的詩評級完畢,自有樂人配樂唱之。若有好詩,豪放的有女伎俏芝兒,婉約的有長安行首之一的楚楚,此二女最擅歌。

不多時,已聽見唱詩聲。

瓊玖三人品着茶點,無歌時敘敘話,有歌時便專心聽,倒也樂呵。

兩刻鐘後,傳來了柔美的女聲:“遙天碧蕩蕩,遠草綠愔愔。并作相思海,春來一樣深。”

歌聲婉轉,纏纏綿綿。

這是金陵解元何蘭卿(其芳)的《江南曲》,五品。

“這也算好的?實在尋常。”穆熙搖了搖頭。

“比方才那些要好。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限時定題,原就不易,難出佳品。”瓊玖覺得還好,總不能拿高考作文和名篇佳作比,那當然比不了。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此言甚妙。”秀目含笑,“你之感悟?”

“自然不是,家兄所言。”有好事都推給淩麒。

“有其妹必有其兄,想來令兄也是個才智不凡的俊傑,倒想見之一見。他可在長安?”

“家兄生性淡薄,隐居昆侖多年。”這可是實話。

“惜哉,不能一見。”

“姑嫜有妾奉,征戰盍郎行。早取封侯去,封侯妾亦榮。”

俏芝兒的聲音很有特色,字字清晰,嘹亮悠遠。

文中丞之小女文佳的《戊婦言》,文字淺顯,立意卻勝于《江南曲》,也是五品。

“胡鬧!”文正黑着臉在訓女兒,女孩狀似委屈低頭,一旁舒和笑眯眯地勸着。

“哎呀,文中丞這個老古板,明明《戊婦言》比《江南曲》好多了,他偏要顯示自己不偏心,給評了一樣的。”穆熙不滿地哼了聲,“還好舒梨的書法十有八九拔得頭籌。”

聽到這,連瓊玖都看出有點不對,別提眀俨了。

“阿姊,文娘子和舒娘子都是你邀來的吧。”明明是疑問句,偏偏是肯定的語氣。

“這個嘛……”顧左右而言他,撚起桌上盤中的龍眼,“這龍眼挺甜的,眀俨你嘗嘗。”

“即使沒有王十三郎,你也會讓蘅九去贏得射品頭籌。”眀俨毫不理會,一針見血。

“呃……”

還是第一次看到眀俨氣勢逼人,穆熙心虛的樣子呢,有趣。

以往評級只評男子,今天突然冒出來女郎參與,看來是穆熙一手謀劃的了。

“舒娘子的字三四品之列,不如墨染(崔墨),他也未評級.阿姊如此肯定舒娘子贏得書品頭籌,看來墨染今日是不會參與了。”眀俨面無餘色,聲如冰玉。

“……”

“雲傑(盧俊)子淵(鄭方)他們文思敏捷,筆下生花,想來也不參與書品了。還有誰?”

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穆熙,連圍觀的瓊玖都覺得呼吸一滞,如臨深淵。

眀俨平時安靜無害,不想竟有這般淵渟岳峙的一面。

于是穆熙嘆了口氣,無奈:“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只是對一些人放出消息,你會參加雅集。”

“……阿姊你……”

因為以為眀俨要參加,所以很多人都不參加了?全都給他讓道?

細思極恐啊。

“只此一次嘛,下不為例。”穆熙剝了個栗子塞到眀俨嘴裏,“不要告訴阿爺啊,不然他又要罵我。”

做這種事,被大人罵才正常吧?

“若是阿爺問起來……”眀俨氣勢盡斂,有點為難。

“放心。阿爺忙得很。知道此事的,只要你不說,其他人誰敢開口告我的狀?”霸(任)氣(性)。

接下來又陸續唱了幾十首詩(寫的太差的當然不會交上去了),今科的蘇州解元阮毓(子琇)以一首《竹枝詞》——“少婦椎妝總布裙,踏青未肯去尋春。宵來深宅月如水,同紡木棉邀比鄰。”得了四品。

“首句寫村婦生活簡樸,布衣素妝;次句‘尋春’一詞頗為意味深長,‘未肯’可解為不願,也可解為無暇;第三句,用清幽月夜襯寂寞孤獨;如此,‘邀比鄰’便很應當了。《府志》雲:黟、祁之俗,織木棉,同巷夜同相紡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即一天做一天半的工。)此詩道盡民婦之寂苦,言之有物。”陸修摸摸胡子,不吝誇贊。

舒和又拿了篇走過來,驚喜道:“此詩妙哉。”

文正與陸修定睛一看,只見字跡娟秀小巧,似女郎。詩卻充滿悲怨:

月兒彎彎照九州,

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帳,

幾家飄零在外頭?

“好詩,見者生悲!”陸修念了一遍,“二十年前‘兩胡(氐族和匈奴)亂華’之時,可不就是‘飄零在外頭’麽?”

“聖人立國十二載,許多小女郎們都不知兵戎,還能做出這等詩句,我看,三品也可。”舒和沉吟道。

“太高。五品。”文正直言不諱,“一看就知道小女兒家一知半解,當年哪有詩中這般好?”(都“飄零在外頭”了,還“好”?)

“(晉)永嘉二十五年,五十萬胡族肆虐中原。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前朝昏君佞臣,醉生夢死。

什麽‘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分明是‘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白骨無人收’!”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所用的詩都是歷史上無名氏所作,只有“幾家白骨無人收”這一句是我自己改的,改完發現還挺押韻的。

☆、十一.射,書,詩,琴,棋,畫,你是幾品?(下)

“(晉)永嘉二十五年,五十萬胡族肆虐中原。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前朝昏君佞臣,醉生夢死。

什麽‘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分明是‘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白骨無人收’!”

文正言辭太鋒銳,兩人一時語塞,最後綜合下,定了四品。

于是阮毓和容雪并列。

這種雅集,參加的都是從未評級的年輕人,已經評過極的不會來。別看今天詩品最高才四品,二三品佳作其實多得很。(通常二品最高,一品得是《春江花月夜》這種。)

少頃,舒梨書法評為三品,果然拔得書品頭籌。身為舒和的孫女,家學淵源,天賦不低,還自幼酷愛書法,勤學苦練十幾年,也是實至名歸。

(雖說如今早已不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前晉,但是世家子弟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僅僅家學傳承就是寒門比不上的。)

穆熙得意洋洋,像偷了雞的狐貍。

這一次上林雅集,必然會讓女子們聲名遠播,也讓世人瞧瞧,什麽叫“巾帼不讓須眉”!

有此先例,日後的評級定會多出越來越多的女兒家,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射,書,詩,琴,棋,畫,還有禮,數(算)等,世間女子的才能,可從來不比男人差!

雅集過半,遂一起用了晝食。

不多時,聽得遠方琴聲幽幽,琴品開始了。

琴為樂器之首,有“士無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書”之說。操琴須靜,是以奏琴者四周十分安靜。

一曲終了,才有雜音。

如此一個時辰,即将結束。

文正舒和已離開,陸修還要評畫。

評琴的是莞月觀主雲水道長,他的琴是一品,隐逸超脫;與他同為一品的有兵部尚書容耀(子都),擅金戈之聲,已至;還有太子太傅盧博(志遠),曠達中和,身體欠安,未至。

今日所評琴品,最高者是曲軒之(樂道)。他所奏《廣陵散曲》,初十分平和,猶如月照空山,風過花溪,之後卻陡生一股激越之氣,金戈鐵馬之音不絕。到尾處卻又餘嘆無窮,讓人陡生鬥志。

此曲難度很高,他的技巧簡直毫無瑕疵,境界上只差一點就能突破了。

評為二品,理所應當。

眀俨微露贊嘆之色,穆熙卻郁郁:“他怎來了?不是在錢塘湖邊隐居麽?他一來,哪有女郎比得上?”

曲軒之下,倒是有位女郎,洛陽行首葉小小,她第一個操琴,《胡笳十八拍》哀婉凄切,催人淚下。評為三品。

那些琴品還比不過行首的士子們的臉色喲,簡直羞愧得恨不得鑽地洞裏去。

“淩娘子。”眀俨淡淡開口。

“嗯?”不明所以的瓊玖。

“是了,你的琴應也是二品。”穆熙兩眼放光,“你且一試,不論結果,我把水憐兒弄來教你箜篌。”

這獎勵很有誘惑性。

當今箜篌比較小衆,擅者少。水憐兒又是教坊司(官方)的,聽說她最擅箜篌,一般人卻見都見不到,更別提聽她演奏了,錢再多也沒用。

“随叫随到,時間由你定。”

瓊玖猶豫。她實在不想出風頭,但她想學箜篌很久了,一直未遇良師。

“水憐兒的箜篌至少二品,至今我還沒聽過箜篌比她好的。”穆熙繼續誘惑。

要不就答應?反正沒幾個人認識她。

“再送你一架上好的箜篌,怎樣?”

“好。”瓊玖果斷,微笑,“就這麽說定啦。”

抱着山水琴,她心裏嘆息:看來只能取巧了。

她的琴藝其實介于二三品之間,只有寥寥幾首曲子勉強稱為二品,技巧略差于曲軒之,唯有劍走偏鋒,以意境取勝。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出場人物太多,大家可能記不全,沒關系,因為我也記不全。

☆、十二.如今這世間,再沒有誰,比她更适合奏這首曲子了

她所要奏的,是降于此間,所學的第一首琴曲,目前為止,還沒有外人聽過的《鳳歌》。

如今這世間,再沒有誰,比她更适合奏這首曲子了。

既沒有洩露氣息,也沒有運用真元,然而第一聲琴音從指間流出之時,聽到的鳥兒即開始展翅,呼朋引伴,向瓊玖上空飛來。

琴聲低緩,旋律簡單,然曲未過半,方圓十裏的禽鳥已盡數聚集于此,随琴曲盤旋飛舞,和鳴呖呖,啁啁啾啾,與琴聲互相應和,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卻恰到好處,毫不喧鬧。

及餘音散盡,四下寂然,成千上萬的禽鳥流連瓊玖上空,久久才散開。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容耀面如冠玉,笑聲疏朗。

“二品當得。若是盧太傅知道他錯過如此妙音,必後悔莫及。”雲水道長鶴發童顏,仙風道骨,招手讓瓊玖過來,“大樂必易,此曲盡得真味。勤加練習,一品指日可待。”

瓊玖道謝離去。

接下來的棋畫同時進行,耗時甚久,在結果出來前,對弈棋作畫不感興趣的人已經四處賞花閑話了。

瓊玖正猶豫是留在原地曬太陽看書,還是和穆熙散步去,是時走來了四個青年,其中還有曲軒之。

當前一人未語先笑,幾步外就朗聲道:“今日怎不見郎君?”

走近了,四人長揖作禮,“見過郎君,貴主。”

貴主?貴主!

果然如此。瓊玖其實知道,穆家并沒有和他們兩人年齡相當的姊弟。在長安城能随意借用護國穆府的名義行事的,還能有什麽人?

自然是皇家。

而聖人只有一兒一女,皆是中宮所出。連猜都不用猜了。新陽公主君熙,雍王君昭(字眀俨)。

“我并不參與。”君昭看了一眼新陽公主。

而君熙卻悄悄地注意了一下瓊玖,見她知曉了兩人的身份卻神色不變,心中激賞。

“是崔墨,字墨染,字寫得還不錯;盧俊,字雲傑,鄭方,字子淵,詩賦文章勉強可以一看;曲軒之,字安道,除了琴好像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君熙一一介紹,“這是淩娘子。”

雙方見禮。

“久別重逢,貴主還是這麽直(毒)率(舌)。”對君熙的故意貶低,連曲軒之都很淡定,崔墨盧俊鄭方更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

崔盧鄭王,四大詩禮簪纓的世家子弟,今兒見全了。

除了王十三不招貴主待見,這三個都是雍王府的屬官。

見他們有事要說,君熙就拉着瓊玖走了。

兩人坐在蜿蜒水流邊的石凳上。君熙身後一棵碧綠的楊柳,軟長的嫩枝垂到了水面,像多情的少女攬鏡自照,輕撫秀發。

“今日多謝了。你會替我保密吧?”

“貴主這般信我?”

“當然。”君熙眸中映着熠熠春晖,神情磊落,“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瓊玖微微一怔,“必不負貴主信任。”

君熙含笑的眉目忽然一整:“可惜明年的上林雅集,我就不能來了。”

“為何?”奇怪。

“阿娘欲為眀俨選妻,我得先于他,今年就得定親,明年此時待嫁,不能随意出門了。”

“殿下這麽早就……”他才多大?

“眀俨十三,不早了。”

也對,世家子弟十三四歲定親确實也不算早。

不過,選妻啊……

君昭的妻子會是怎樣的人呢?很難想象,什麽樣的女子站在他的身邊才不會失色呢?

“那就預祝貴主選得如意郎君。”

“借你吉言。”

聊到棋畫品結束了,兩人慢悠悠地去看結果。

今日棋品最高是三品,容棠。她和作“月兒彎彎照九州”的容雪是堂姊妹,琴品一品的容耀是容雪的父親。

“容家個個美姿儀哪。”瓊玖感嘆。她今天見了三個容家的人,容耀容雪容棠,男的英俊女的漂亮。

“你有所不知,容家素來出美人。這容尚書年輕時,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擲果盈車是常有的事。”

“這樣啊。那殿下不是更……”瓊玖有意無意地瞅瞅君昭。

“他呀,這種事多到一天都說不完,你不是還遇上一次嗎?”君熙偷笑。

君昭:“……”

畫品頭籌是得了四品的崔穎,崔墨的妹妹。

至此,君熙的謀劃基本成功。

今日雅集,明日就會有書冊在坊間流傳,九品評級,摘頭籌幾乎都是女子。

如此奇景,之前不會有,之後大概也不會有了。雖然巧合甚多,兼之貴主有心算無心。

但是傳開去,人們才不管什麽巧合什麽內幕,只在乎結果。可以預見,從世家到寒門,将會上演無數場大人訓子的戲碼。

啧啧,那些畫面,想想都很有趣啊。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三.番外: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晉)永嘉二十五年冬,四王造反,兩胡(氐族和匈奴)亂華,中原步步淪陷。

君武時年二十六,參軍十年,久經沙場,憑戰功封鎮北将軍。

朝廷調北府軍勤王平亂,護國公穆平被太尉王忠冤告與匈奴勾結,穆家軍将領與之全部入獄。五十萬胡族肆虐中原。

錦繡朱樓飲美酒,遍地白骨無人收。

永嘉二十六年春,護國公穆平出(冤)獄(死)病(獄)逝(中)。

內亂暫平,遷都建安。

晉帝釋放穆家軍其餘将領,令護國公長子穆興(扶搖)襲爵,掌穆家軍,守建安。

永嘉二十七年,七萬北府軍在肥水大敗五十萬敵軍,君武戰神之名與北府軍赫赫威名傳遍天下。

匈奴損失慘重退出中原,氐族占領雲州(長安北方)。

君武被封秦王,率兵北上,勢如破竹,收複長安。

天子令其駐守長安,不得擅自與氐族開戰。

江南文恬武嬉,歌舞升平。依仗長江天險,茍且偷安。

氐族首領呼爾自立為帝,國號為“涼。”

永嘉二十八年秋,封穆爻為安樂公主,和親氐族。

新婚之夜,安寧公主刺殺涼帝,北府軍夜襲雲州,大勝。三月後,君武與穆爻大婚。

永嘉三十年,十月,晉帝駕崩,谥號“哲宗”。

長孫繼位,百越族叛亂,新帝下旨調穆家軍平叛。

半月後,太尉王忠謀反,殺新帝(後谥號哀宗),焚建安皇宮,晉皇室絕。

君熙誕生。

永嘉三十一年一月,穆家軍平亂回朝,敗王忠所率晉軍,誅王忠,殘軍逃離建安,江南混亂,中原起義不絕。

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北府軍嚴守北疆,震懾胡族。

穆家軍駐守建安,安江南。

永嘉三十三年上元,君昭出世。

欽天監報紫微星突然大亮,衆星雲集,星光彙聚北方。亂世當止。

同年,大雍立國。

(上面這一大段是不是看得很枯燥,下面正文開始。)

永嘉二十八年秋,雁門關上。

天高雲淡,嫁衣如火。

穆興滿身風塵,凝視着烏發紅衣的妹妹。他原本送至雍州邊界便該交由君武接替,盡快折返建安複命,卻一直送到了雁門關。

幾步外,君武倚在城牆上,雙臂交叉環抱,嘴裏還叼着根枯草。

此一別,不知還能否再見?身為穆家女兒,孝期未滿被迫和親氐族,雲州異鄉,大涼別土,呼爾敵人,何其苦楚?

然而他面前的少女,一身氐族嫁衣,站在烈烈風中,回望故鄉,神情卻是無比平靜的。

于是穆興沉默良久,将一把匕首鄭重地交到了穆爻手中。“這是魚腸刃,龍泉劍不便攜帶,這個你帶上。那大涼國主殘暴好色,你若是……若是受不住……就用這個……”自我了斷,以免遭受更多苦楚……

但是這話,叫他這個做兄長的,如何說得出口?

“大涼國主?這世上哪來的大涼、國主?嗯?”君武吐掉嘴裏的草,大步走過來,一臉不屑, “分明只有一個披着人皮的畜生!”

“扶搖你也真是讀書讀傻了,說話跟那些腐儒一個調調。哪有勸自己妹妹自殺的?”

“啧,還有這身嫁衣,跟血似的,全身上下除了紅還是紅,難看死了。哪有我們漢人的婚服好看?”

“殿下你……”說話還是這麽肆無忌憚啊。

而且穆家軍的軍服也是紅色的,穆興正穿着紅色軍服站在你旁邊呢。

“嗳——千萬別這麽叫我,上次不還叫字的嘛。”君武笑嘻嘻的,“不用見外。”

上次你還沒封王好嗎?穆興無奈,“上下有別。”

君武擺擺手,面向穆爻,打開一個木盒,裏面裝着一只竹哨和一根木簪。

“需要幫忙的時候吹響竹哨,雲州有不少我的人。暗號我以前都教過你。還記得吧?”

穆爻收好竹哨,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就好。”他左手兩指捏着木簪,把它放到穆爻眼前,“仔細看這兒。轉動一下,再拔掉外面的鞘,裏面是小劍。這是我特地請人制的,外表看上去是普通的簪子,裏面鋒利得很,吹毛斷發那是輕而易舉。”

一邊說一邊還給她慢慢演示着,甚至拔了一根穆興(?)的頭發,随意往上一放,瞬間一斷為二。

“別看它短小,殺個把人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只要夠快夠狠,紮中關鍵穴位……”君武把簪子小心插入穆爻發間,“你應該沒問題吧?”

穆爻擡眼注視着他,只一笑,“我姓穆。”

身為穆家女郎,适逢亂世,雖因身體不好不便習武,但是——

她會認的第一個字是“民”,第二個字是“國”;

她會讀的第一篇文是《詩經秦風無衣》;

她會唱的第一首歌是屈原的《國殇》;

她會背的第一本書是《孫子兵法》;

她看過的死者比生者還多;

她見過的血淚比水還多。

這樣的穆爻,怎麽可能不會殺人?

一邊的穆興以手掩面,很想假裝自己不存在。就算這周圍都是他和君武的親信,這長安又是君武的地盤,只要君武不願意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說話也不用這麽直接吧?

這樣教唆穆爻殺人——很可能是大涼國主,真的可以麽?

“這樣不妥。大涼國主若有不測,大涼必将揮師南下,那就……”

“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就怕他們不來。”君武順勢接口,不假思索,“他要戰,我就戰!”

穆興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他如何不想戰呢?只是朝廷一力主和,他有什麽辦法?

父親戎馬一生,盡忠報國,老來沒有戰死沙場,卻被奸臣冤死獄中,還安了個病死的由頭。

朝廷醉生夢死,把還在守孝的妹妹封為“安樂”公主,想以穆家女兒來讨好敵人換一時安樂。

中原大地無數冤魂鬼哭,處處血色未幹,國已不國,民不聊生,何處能“安”?何者能“樂”?

于是他只囑咐穆爻一句:“你多保重,莫顧念我們。”無論是他,還是他麾下的穆家軍,都寧願死于戰場,而不是枯守江南,看那些紙醉金迷。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穆爻最後望了一眼幾日不眠不休、戰袍被未

拂袖煙雲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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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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