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4)
不是像傳說中一樣美貌?”她渾不在意地運起真元幹衣,玩笑。
“不是。”果斷。
“嗳——不是?”雖然笨了點,但是枷椤不愧為以美貌著稱的鲛人族,确實漂亮啊。
君昭稍稍沉默,帶着幾分疑惑和不确定:“這樣的……就是‘美貌’嗎?”
瓊玖的神色古怪起來,君昭的審美好像有點特別?
“你覺得,你阿姊,容貌如何?”君熙也是個眀豔飒爽的美人啊。
“……普通。”猶豫着實話實說。
君熙長得還普通?他的審美果然不對吧。
“那,你自己呢?”好奇。
“……尚可?”
這不肯定的語氣是鬧哪樣?難不成你還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瓊玖瞪大眼睛,仔細地把他端詳了一遍。
因年齡的緣故尚且稱不上強壯的身形,稍稍單薄,但修長勻稱。在水下被無意弄散的烏發還微微濕潤,光可鑒人。
五官單看已很精致,合在一起更是十分協調,只要是個審美正常的人都會覺得好看。
近看眉目如畫,豐神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遠觀高華卓然,遺世獨立,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君昭要是不好看,天下大概就沒有好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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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兩人正閑話,另一邊被遺忘的兩名侍衛默默爬上了船尾,自有善解人意的侍女過來幫忙。
“這女郎深藏不露啊,某竟然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穆黑抹了把臉上的水。
“嗯,不僅武功很高,反應也極快。”穆白接過半夏遞來的布巾,擦手。
方才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們一看到君昭落湖立即就下水準備救援,結果竟然被那少女搶先了。
這感覺,很微妙。
好在五月的天氣甚暖,晚間的水也不算冷(對他們來說)。就當沖涼了。
“雖看不到女郎容貌如何,也覺風姿不凡,況且能與郎君如此親近,又這般關切,日後說不定……”半夏偷觑一眼船頭的兩人,與青黛竊竊私語。
“噓,噤聲。你忘了,郎君會聽見的。”雖然以君昭的性子,不會輕易動怒。
“啊。”半夏掩口,忽然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我記得,郎君是會水的……吧?”
穆黑穆白的手齊齊一頓,同步的動作讓人不禁感嘆,不愧是雙生子。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清風明月會相逢
聖人是漢黎混血,身為孤兒,少年從軍,從小兵升為将軍,從将軍封王,由王及帝,其一生,比傳奇還要傳奇。
有這樣的父親,君昭按理說該很有壓力,實際上,卻并沒有。
他出生于上元夜,早産又難産,幼時幾次險些早殇,帝後都曾在他重病時不眠不休地守護,比之天下父母,傾注的心血只多不少。
抓周時,聖人直接将傳國玉玺裝在盒中,放在一歲的君昭眼前。而他,竟也真的在衆人的欣喜中抱住了那個盒子。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所謂,精金美玉,須從烈火中煉出;從容不惑,定向紛纭上看過。
身為嫡長子,君昭自幼就是被當成儲君培養的。
皇後殿下不必說,無微不至,連君昭身邊的侍女都是她一個個挑選調教的,有些甚至是放在百騎司(類似錦衣衛)歷練過的。
單說聖人吧。
從君昭能走遠時常常帶他出宮,看人情百态;能認字時,挑最好的老師,又設崇文館選公卿子弟二十人與他一起學習;能拉動小弓時,便教他武藝騎射,載他圍獵狼群;六歲時就讓他旁聽議政,帶他認識百官,了解國事;八歲帶他上朝,言傳身教,教他知人善任,帝王心術;十二歲封王,放手讓他自己選雍王府屬官,練玄甲衛,開始讓他監國……
而常與之接觸的大臣們,也都以各自的方式影響着君昭。
他們或忠誠耿直直言不諱,或圓滑世故八面玲珑,或才華橫溢文不加點,或達觀知命臨危不懼,或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或足智多謀運籌帷幄……
臣子們雖各有各的性格,但無一例外地,與帝後一樣希望君昭成長為賢王,日後成為明主。
國子監祭酒舒和曾私下與武戎感嘆道:“能親自培養未來的君主,這種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一向兇名在外,能止小兒夜啼的修羅将軍武戎只是面無表情,“殿下太過心軟了。”
“那叫‘仁慈’。”舒和他們這些文官大都對君昭滿意得很,“少而雍睿,凜凜謙謙,彬彬爾雅,好極。”
這種贊不絕口的話舒和從來不會當面對君昭說。
因君昭容貌生的太好,連武戎初見他時都怔了片刻。又天賦甚高,過目不忘。嚴格的太傅盧博私下都盛贊他“才思敏捷,舉一反三”。
帝後原是為了避免他染上驕傲自負的毛病,反而特別注意,結果似乎矯枉過正,君昭竟覺得自己很普通。
被“尺素”捆在一起,相處幾日後,兩人關系愈好。某日閑話,談到此處的時候,瓊玖瞪大眼睛,錯愕:“普通?你?”無論怎麽看,君昭也和“普通”兩個字搭不上邊啊。
“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怎麽會這麽想?”瓊玖不解,“首先,你的字上佳……”
“不及文中丞(文正)、舒祭酒(舒和)多矣。”
和書法大家比,肯定有差距,這是事實。
“騎射甚好。”這是君昭練習的時候她旁觀的。
“遠不如阿爺、舅舅、武将軍……”
聖人可是實實在在白手起家以武立國的,君昭的舅舅穆興也是身經百戰功勳卓絕,年輕将領中最出色的武戎更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君昭到底年紀擺在這兒,差距還是有的。
瓊玖頓悟。
君昭從小到大,周圍從來不缺各種精英人物,大師級的前輩一堆,連天才都是論群的,所以他從不覺得自己出色。
他習慣以最好的作為參照物,竟覺得自己普通了。
雖然他這樣的認知和事實不符,但目前看來也沒什麽壞處?
瓊玖暗忖。
作畫的君昭方一擱筆,一直坐在在旁邊撥弄箜篌的瓊玖上前賞畫。
只見畫中月明星朗,葉翠蓮盛,水映舫影,微波蕩漾,船頭少女緋裳灼灼,巧笑倩兮。
“風景甚美,然,怎地只有我?”側首。
“我不會畫自己。”認真。
瓊玖提筆蘸墨,欲在畫中自己的身旁添上本就該存在的少年,卻久久無法動筆,既擔心畫不好少年清越的風姿,也擔心毀了這幅動人的畫。
只好嘆息,“看來我要多多練習,待日後補全這畫。”再美的景色,一個人看,也有點落寞。
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笑問:“今日你看長安來的信時,似乎很高興。”
其實君昭看信時,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但瓊玖知道,他是個語言比行動少,笑容比語言更少的人,所以微笑已經是喜悅的表現了。
“阿姊的親事定下了。”君昭也不瞞她。
“哦——定了誰?”瓊玖興致勃勃。
“樂道。”他眉目舒展,好像對這樁婚事頗為滿意。
樂道?這名字有點熟悉。瓊玖在自己的記憶裏快速搜索起來,然後恍然,“曲郎君?”就是那個琴品二品的曲軒之?
“嗯。”
“曲郎君的家世……”她欲言又止。
曲軒之雖是出身杭州的書香門第,但家世最多可以說是中上,和崔盧鄭王那種世家根本沒得比。
“阿姊很中意。”家世倒是其次了,差的不多就行。
“倒是看不出來。”她想想上林雅集,君熙和曲軒之相見的情景,君熙冷淡,曲軒之平靜,完全看不出兩人關系很好。
“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瓊玖早就放好箜篌,又小心地收好桌上的畫,開始泡茶,樂呵呵地準備聽八卦。
君昭呢,也随她去,娓娓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偶爾客串一回“紅娘”
曲軒之性格淡泊,酷好音律,是舒和的得意門生。他在國子監讀書時,某次聖人考校,表現殊異,得了青眼,調入崇文管。
也就在這時,他與君熙熟識了。
天佑九年,曲軒之進士及第,得了“探花”。第二年進了翰林院。
曲軒之與君熙,日久生情,光風霁月。
發乎情,止乎禮,兩情相悅,只待帝後成全。
偏偏出了意外。
某日,崔墨以家傳的邏沙檀琵琶為賭注,打賭曲軒之畫不出好的美人圖。
曲軒之擅山水,不擅人物,也不愛争這個名,但還是應了這個賭約——邏沙檀琵琶是千金難得有價無市的珍品,他想送給君熙。
然後呢,他悲劇了。
既是美人圖,當然要畫美人,但是良家女子又不能随便畫,他只好出入勾欄。
他容貌只是中上,氣度卻很雅,有林下之風。相處日久,越讓人覺其可親可近,幾月工夫就成了長安幾位行首的入幕之賓。
結果美人圖還沒畫好,就傳出了風流的名聲。
一般人聽了不過一笑了之,只當是件風雅事,連舒和都不會多說他什麽。但是,不知誰把這事兒捅到了聖人面前。
結果,聖人怒了,(公報私仇)把他貶到嶺南當知縣去了。
更悲劇的是,曲軒之在上任路上,接到父親意外身亡的家書。
得了聖人允許,曲軒之趕回家,為父親守孝。
這一離京,就是兩年多。
去年君熙十五歲,成人禮過後,帝後為其選驸馬,而曲軒之孝期還未滿,所有人都以為他沒有可能了。
然而,君熙這個也不喜歡,那個也不滿意,挑挑剔剔,一直拖了下去。
君熙在等曲軒之,但她誰也沒說,連曲軒之也不知道。
曲軒之以為,他自己已經出局了,所以在錢塘湖邊結廬隐居 ,心灰意冷。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君熙身為公(傲)主(嬌),拉不下這個臉主動表示,又相隔太遠,越久不通信,就越無法打破僵局。
曲軒之呢,身份有別,孝期未滿,又不敢冒犯。
如此,一直到今年上元,曲軒之收到了來自長安的一盞花燈。
燈乃竹制,外罩白紗,上面空空如也,分為樸素。
但是,曲軒之卻欣喜若狂。
(燈即是“等”,不言而喻。)
于是他二月除孝,即趕往京城,馬不停蹄,終于趕在上林雅集,與君熙重逢。
盡管君熙表情冷冷淡淡,一副跟他不熟的樣子,當日君昭替曲軒之轉交那把遲到了很久的邏沙檀琵琶時,也好像并不歡喜。
結果第二天,邏沙檀琵琶就成了公主的新寵,愛不釋手。
其實身為長公主,她什麽寶貝沒見過?
後來麽,沒什麽好說的了,曲軒之官複原職,聖人賜婚,有情人終成眷屬。
聽起來很圓滿,不過……
“那盞花燈誰送的?”瓊玖瞬間抓到了盲點,怎麽看,公主(傲嬌)也不可能突然開竅了,主動起來。
“……我。”
“啊?”不科學啊,這種紅娘做的事情和君昭畫風不搭,“所以我們初見之時,你是去買花燈?”
難怪身邊人那麽少。然後(被調戲了),托公主的名義送給曲軒之,給兩人牽紅線。
“嗯。”不太想回憶的表情。
瓊玖笑得有點古怪,想了想:“誰教你的?”她才不信君昭能自己想到這種主意。
“覺非。”
這個人瓊玖也知道,智商爆表的雍王府司馬,名為顏策,人如其名,有顏有策。
曾在武戎的血麟軍中做過軍師,人送外號“妖狐”,多智近妖,狡詐似狐。
牽個紅線而已,對他來說舉手之勞,還能獲得多方好感,何樂不為?
“真好。”瓊玖喃喃,低首凝視着被隐去的“尺素”。都是紅色的,可惜不是紅線。
曲軒之,雖家世不顯,倒也足已與公主相配。
她與君昭,卻是殊途,如何同歸?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一.“你願意……留下來嗎?”
六月的時候,來到了江南。
這期間瓊玖與君昭同進同出,諸人都司空見慣。因為君昭不提,便沒有人去過問她的身份來歷。瓊玖談不上人情練達,也溫和有禮,待人接物自有分寸,這麽多日子也算與大家其樂融融。
君昭忙正事時,她只安靜地當個背景板,捧着本書一呆就是半晌,絕不幹擾他;
他空閑時,則拉着他游山玩水,走街串巷,所到任何地方,都不會錯過當地的名勝和美食。
有時不出門,煮酒賭書烹茶手談,言笑晏晏,樂在其中。
某日清晨,一起攀上栖霞山高峰,在楓樹下席地而坐。瓊玖斟滿兩樽梨花陳釀,一杯一杯複一杯,看搖曳的楓葉滴落微涼的露水,等待金烏慢吞吞地爬上天空,缤紛的雲霞絢爛着,映紅了兩人的臉。
某日午後,同訪錢塘。路見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煙柳畫橋,風簾翠幕;雲樹繞堤,怒濤卷雪;重湖疊山,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蓮娃菱歌。乘興而去,興盡而返。
某日夜幕初垂,大雨如注。兩人合奏《夜雨》,琴簫幽婉,與窗外雨聲融為一體,叮叮咚咚,淙淙铮铮。雨聲漸小,香冷金猊。瓊玖倚榻持書,窗邊聽雨;君昭跪坐案前,揮毫潑墨。一室安寧。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
七七乞巧之後,中元節一天一天走近。
仿佛突然有一天,瓊玖發現市井裏充斥着各種冥器,才驚覺中元到了。
滿湖星鬥涵秋冷,萬朵金蓮徹夜明。
逐浪驚鷗光影眩,随風貼葦往來輕。
瓊玖拉着君昭,坐在湖邊的臺階上,看千千萬萬的河燈從面前飄過,忽明忽暗。
驀然聽見一聲清脆的童音:“卿卿!”還沒回過神來,只見一團金色撲到了君昭身上。
凝神一看,原來是個不到十歲的小童,衣着精致,白白胖胖,玉雪可愛。
君昭微怔,瓊玖莞爾一笑,溫柔道:“小公子,你認錯人了,他不叫‘卿卿’。”
孩子眨眨大眼睛,包子臉上半信半疑:“那,‘圓圓’?”
瓊玖樂了。
這又是什麽奇怪的名字啊,真的不是在叫你自己?渾身胖嘟嘟的,倒是很适合“圓圓”這個天(幼)真(稚)的名字。
“你才胖嘟嘟呢,本公子一點也不胖!”包子不高興了,噘嘴。
等等,她剛才沒說出來吧?心裏想的東西,這孩子怎麽知道的?
兩人對視一眼,君昭微微蹙眉,心道,這孩子很奇怪。
包子果然瞪大眼睛,控訴:“卿卿,你怎麽可以說我很奇怪?”
可以确定了,這位多半不是凡人。瓊玖完全無法判定對方的身份和修為,連氣息都感覺不出任何不對,好像對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似的。
“哼,說的好像你們是凡人似的。卿卿現在勉強算,小丫頭你,跟凡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好吧,在心裏吐槽也不行了,她只好盡量明心靜神,努力什麽也不想。
“哎呀,有人叫我,我得走啦。”不知身份的包子笑嘻嘻地向君昭道聲別,“等你回去了,我再找你玩啊。”
不等兩人反應,眨眼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君昭尚還茫然,瓊玖卻瞄了眼手腕,“尺素”竟然,或者說果然,也消失了。
這位貌若稚子,卻神出鬼沒的,原來是谛聽。
谛聽,不太可能認錯人,所以他其實是透過君昭,在和他認識的靈魂對話嗎?
感覺很奇特。
不過這不重要。
“尺素”解了,她也沒有理由再留在君昭身邊了。
“眀俨,‘尺素’解開了,方才的孩子其實是谛聽。”瓊玖語氣平靜,心裏卻有些失落。
“嗯。”君昭微微側首,注視着她,“你要走了?”
“啊。”瓊玖低頭,取下左手的朱串,放入他的手心,“你身上的魔氣除不去,為防被(小白)修士錯認,把這個帶在身上就好,上面有陣法,會幫你掩飾。”
他的眼神停在她右手上一模一樣的珊瑚(?)手串上,然後自然而然地,戴到了左手腕上。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但不突出,十分好看。如今潤澤的象牙色配上赤紅,無端多出一種麗色來。
“你……”瓊玖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驚訝。
君昭解下腰間的春水玉,輕輕放入她手裏。“贈你。”
原來只是有來有往?她握緊玉佩,神色不免帶了點惆悵,“那麽,再會,眀俨。”
剛剛邁出一步,就聽身邊少年淡淡道:“瓊玖,你願意……留下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二.你可是,打算娶她為妻?
瓊玖微笑,她怎麽會不願意?
她與君昭,從相識到相悅,看似才短短幾個月,但對于注定相愛的人來說,幾個月已經太長。
他們并不是一見鐘情,但初見時對彼此就很有好感,然後越來越熟悉,也就越來越在乎,一切都順理成章。
瓊玖和君昭性格不同,表達喜愛的方式不同。
瓊玖喜歡陪伴和幫助對方,君昭則是溫柔與縱容。
所以表面上,瓊玖一直在主動。
譬如“尺素”,實際上她雖然解不開,卻能毀了它——南明離火可是連饕餮都能燒成灰的。但她并沒有燒毀“尺素”,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常常與君昭待在一起罷了。
暗地裏,君昭一直在縱容。
她喜歡幫助他,他就接受幫助;她喜歡陪伴他,他就接受陪伴;她拉着他大街小巷地亂跑,他也就随她到處走……對帝後信箋裏關于突然出現的少女的詢問,幹脆地回以三個字“未婚妻”,然後引起皇宮一片兵荒馬亂。
當時遠在長安的聖人把君昭的信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眼睛像釘子一樣盯在“未婚妻”三個字上,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妻子,“他什麽時候有的未婚妻?我怎麽不知道?!”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不得不說的是,長安的那個分身早就在瓊玖來南诏的第二天被她控制着“急病回鄉修養”了。瑾瑜暗中也幫了忙掩人耳目。
所以,她才能一直待在君昭身邊,多久也無所謂。
言歸正傳,兩人互換了飾物(信物),繼續同行。
不過總算稍微保持了距離,不再那麽行從過密。
但是圍觀的衆人仍然表示,眼睛快被閃瞎了。
雖然沒有任何超過朋友的言行舉止,但是這種旁人無法插入的氛圍和安靜時都溫馨默契的感覺,到底是鬧哪樣?
你們又不是老夫老妻!
總之,觀(旅)風(行)順利地進行着。
據君昭說,帝後給了他大半年的時間,查訪風土,了解民情,十二月十三上壽前回到長安即可。
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這一行,連(打醬油的)瓊玖都收獲良多。
等他們回到長安,早已是北風呼嘯。
君昭只來得及和瓊玖道個別,就被等候已久的新陽公主迫不及待地拉着進宮了。
瓊玖呢,慢悠悠地回到了久違的宅子裏。
立政殿內,一本正經地敘述完正事,君昭默默地看着表情全都是“重點呢?還有呢?”的家人。
母親狀似淡定飲茶,父親牙都要咬碎了,阿姊一臉期(八)待(卦)。
終是君熙先沉不住氣,眼睛發亮,語氣是掩不住的雀躍,“聽說你把春水佩送人喽?我的都還沒給樂道呢,你比我還快。”
另一邊的瓊玖,正在把玩着君熙口中的春水佩。
春水玉是雲州特産,産量很少。他們姊弟倆的玉來源于同一塊原料——曾經的大涼國玉玺。
大涼國滅之後,聖人繳獲了玉玺,卻沒來得及上交朝廷。後來天下平定了,就幹脆把它一分為二,重新雕刻,贈給兩個孩子。
瓊玖第一次端詳君昭的佩玉時,還曾經惋惜過“比起這玉絕佳的品質,雕工實在一般。”
聖人親手刻的,能好到哪兒去?
君昭的春水佩,聖人刻了整整半年,才有現在瓊玖看到的這個樣子。
不到瓊玖手心大小,一面是簡單的大雍地圖,換個角度看又像一個“雍”字,另一面中間是小篆的“昭”字,底端鐵畫銀鈎着八個小字“日月為昭,光耀千秋”,既是祝福,也是期望。
因為玉是聖人親制,所以姊弟倆多年來珍愛非常,皇後殿下曾笑言:“若有心悅之人,則贈之。”
正在準備婚禮的君熙還沒送給曲軒之呢,君昭已經搶先了。
“百騎司的消息模模糊糊,連那女郎的身份都拿不準,莫非是個游俠?”聖人試探着問。
如果說是游俠的話,似乎比說真相更容易讓人接受?
借着游俠名頭入世的修真者也不是一個兩個,反正大多數人也分不清兩者。
“……是。”點頭。
“是熙兒提起過的淩娘子吧?”皇後殿下放下茶盞,篤定。
“好像有些說不通啊。”君熙訝異,想了想,“那位女郎出現在南诏時,瓊玖還在長安呢。”
“游俠嘛,有點瞞天過海的手段也不稀奇。”聖人倒不打算尋根究底,因為這些細枝末節他根本不關心。“昭兒,你可是打算娶她為妻?”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兒要娶她為妻。”
他說的是“要”,而不是“想”。
熟知君昭性情的帝後便沉默了,聖人許久方道:“忙過這些日子,年後帶她來見見,你看呢,梓童?”
皇後殿下笑吟吟地點頭。
于是這事就這麽定下了。聖人的壽辰過完,正是朝廷一年中最忙的時候,聖人更是分了許多政務給君昭,于是他一直忙碌到除夕。
除夕之夜,家家戶戶圍爐守歲,換上新衣,把酒相酬。
正旦大朝會,殿庭列法駕儀仗,百官皆冠冕朝服,諸國使人入賀。君昭一家這一日就沒有得閑的時候。
正月一日年節,長安放關撲三日,車馬交馳,縱賞關賭。或入市店館宴,慣習成風。
初二,乍暖還寒。
瓊玖正走在熱鬧的潘樓街。
遠有棱戶珠簾,雕車競駐 ,寶馬争馳,金翠耀目,羅绮飄香。
近看彩棚處處,鋪陳冠梳、珠翠、頭面、衣着、花朵、領抹、靴鞋之類。
驀然駐足,細細端詳一個銀雕熏球。
這熏球外觀十分小巧,雕刻精致,正是梅花報春圖。
內因裝置兩個環形活軸的小盂,重心在下,故無論熏球如何滾動,環形活軸皆能起平衡作用,使小盂始終保持水平狀态,內燃之香料決不會傾覆以致燒蝕衣服。
挺別致的,挂在身上也很方便。瓊玖剛剛開口:“店家,這個……”
就見一只白皙的手突然從她面前拿走了這個熏香球,并且打斷了她的話,“這個我要了。”
店家是個慈眉善目的婦人,有些抱歉地看看瓊玖,把銀熏球遞給了突然出現的女子。
瓊玖也不不介意,淡淡瞄了一眼對方,只見幂離上長長的黑紗一直垂到裙擺,朦朦胧胧的,什麽也看不清。
轉而觀察一個六角形的黃銅手爐。
這是可握在手中或随身提帶(帶有提梁)的小熏爐,類似暖爐。表面镂空,雕琢成仙鶴雲紋紋樣,仙鶴姿态優美,栩栩如生。
瓊玖輕輕伸出手,離手爐一寸遠時又被搶先了。
她有些無奈,看了看身邊的這位女子,果斷退讓,換了一個彩棚。
這彩棚多是文房四寶,看上去品質上乘。
她一眼相中了件帶筆帽的青花五彩嬰戲筆。
形制圓潤,通體施白釉,釉色清透潔潤,青花五彩繪嬰戲圖案,三兩小童于庭院花草間玩耍嬉戲,表情生動,神情活潑,紋飾描繪筆觸娴熟,青花發色明快,紅彩、綠彩諸色鮮豔,各色相合得宜。
觸手可及的瞬間,熟悉的聲音又響起,“店家……”
一次是巧合,兩次也可能是巧合,這都三次了。
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得罪了誰,眼前這位氣質高雅的女子為何與自己過不去?
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瓊玖也不放在心上,暗道:“看來今日不宜出門。”
又快步走開,權當讓了。
她性子懶散,不喜争鬥,但凡需要與別人争搶才能得到的東西,她都不會去要,麻煩。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四.該來的總是會來
她性子懶散,不喜争鬥,但凡需要與別人争搶才能得到的東西,她都不會去要,麻煩。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這不包括瓊玖心愛之物(人)。
所以當她踏入盧氏書坊二樓,見那位女子正與君昭站在一處,還親昵地握着少年的左手時,毫不猶豫地加快腳步,急速上前去。
“眀俨。”
瓊玖笑吟吟地來到君昭身邊,果然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抽回手看她,唇邊微微漾起一抹笑容。
女子的目光從兩人手上顯然一對的珊瑚腕珠一掃而過,語氣有些微妙:“眀俨,這位是……”
“我的未婚妻。”淡定。
瓊玖稍怔,繼而真摯展顏,璀璨明媚。
“未婚妻啊……那我可否借你的未婚妻一會兒?”
君昭神色變得有些詫異,疑惑地望着女子,“不是有正事麽?”
輕輕一笑:“我的正事就是見你的未婚妻啊。”
瓊玖聽得莫名,又不好相問。
正躊躇,君昭暗暗握了握了她的手,一觸即離。
她便心中大定。
目送君昭離去,整個二樓只剩下兩個人——顯然已經提前被清過場了。
這一瞬間,瓊玖靈光一閃。
在未見眀俨之前,潘樓街屢次走過這女子身邊,或無意近身之時,總覺得她身上氣息有點熟悉。
仿佛春日雨後竹林中草木綠葉的清新,又帶些許蓮花的清香,極其淺淡,離得很近時才能嗅到。
瓊玖五感十分敏銳,所以才能察覺。雖然感覺熟悉,但是思忖半晌,也想不起來。
方才見到眀俨,驀地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她曾好奇過眀俨身上氣息,後來知道,他不喜香囊之類的飾品,然自幼母親好用自制的“九合香”熏染他的衣物,他習慣了“九合香”的味道,至今侍女們依舊沿用。
是以久而久之,他身上便帶了這種香氣。
因為太淡,所以從不引人注意。
偏偏瓊玖記住了。
再回想一下剛剛眀俨的神态,這位女子的身份,她已經十拿九穩了。
垂首裣衽,瓊玖尊敬行禮:“見過皇後殿下。”
女子笑聲绾绾,摘下幂離,上前溫言:“不必多禮。”饒有深意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瓊玖臉色微紅,心中卻喜不自勝。
盧氏書坊二樓是屏風隔開的一個個小間,可以用來看書抄本論文等。
放慢腳步,随皇後殿下進入靠窗的一個隔間坐定,瓊玖低眉斂目,倒是一派從容。
皇後殿下與她預想的不太一樣,容貌稱不上絕色,氣勢并不淩厲,反而平和淡然。
她已經不再年輕,歲月也并不優待,但歷盡滄桑沉澱下的雍容氣度,波瀾不驚,讓人信任折服。
“眀俨的容貌竟然不像他母親……肯定也不像父親,估計只有眼睛的顏色繼承了父親吧。倒是君熙的長相和皇後殿下有幾分相似,只是眉目更深邃些,果然是混血。”
這般胡思亂想着,就聽對面淡淡傳來一句:“恕我直言,閣下本非俗世中人,何苦沾染這紅塵三千?”
瓊玖心裏一驚,桌下的雙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五.這世間,只有一個君昭。
這一瞬間,瓊玖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組織了許多言語,最後只是直視皇後殿下的雙眸,情真意切:“這世間,只有一個君昭。”
這世間,只有一個君昭。
她本性懶散,随遇而安,最愛自由。然,對在意之事必盡力而為,對在意之人則全心全意。
她喜歡君昭,想和君昭在一起。所以願意三番四次幫他助他,願意隐藏身份長伴君側,願意改變自己入世随俗,願意放棄自由嫁入皇家……甚至,甚至願意,待君昭百年之後,承受永世孤獨。
這一切,說起來很苦,但她甘之如饴。
于她而言,三千紅塵俱是過眼雲煙,唯獨君昭,不可替代。
她從不是單純沖動的人,在決定之前早已深思熟慮,作好了所有該作好的準備——其中自然包括,面對君昭的母親。
她既不是什麽無雙絕色獨一無二,又不是世家出身門當戶對,也不是才智蓋世七竅玲珑,更不是什麽金玉寶貝人人喜歡……
她所能做的,只不過是把自己的心,真真實實地,給他的母親看。
任其評判。
雖然皇後殿下出現得比她預想的早得多,而且行事也莫測得多,好在,此時的态度也比她預想的,要好的多。
“你果然像熙兒和眀俨說的一樣,甚好。”皇後殿下莞爾,神色柔和,“你可願,給我奉杯茶?”
奉茶?殿下的意思是……瓊玖又驚又喜,忙不疊地颔首,“自然願意。”
少女緩緩地煮茶,神态平和,風姿姽婳,動作仿佛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華衣女子端坐凝神,唇角愈發上揚。
君昭不僅是她珍之重之的孩子,也是大雍帝國唯一的繼承人。
君昭之妻,即是雍王之妃,未來的一國之母。
妻者,齊也。
妻子,是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