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5)

的人。

君昭的妻子,一定要有足以和他并肩的氣度。

來歷不明可以弄假成真,能力不足可以慢慢培養,就算性格不善也可以僞裝掩飾。

只有氣度,很難改變。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認看人還有幾分準頭。瓊玖的氣度她很欣賞,知書達理,沉靜優雅。

至于性情,從百騎司的情報、君熙的敘述及她目前的接觸來看,溫柔而不軟弱,冷靜而不無情,果斷而不狠辣——适合君昭。

事實上,在她看來,只适合君昭這一點,就足以蓋過瓊玖所有不足。

所以她徐徐品完茶,觑到對面少女袖中一抹朱紅(腕珠),想起方才看到這一對璧人并肩站在一處的情景,和顏悅色。

“久聞南诏王義女蘭心慧質,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堪為良配。”意味深長。

南诏王義女?南诏王哪來的義女?等等!

這是在說瓊玖的身份?!

對上瓊玖由驚訝轉為恍然感激的眼睛,皇後殿下長身而起,“只要是眀俨想要的,我們自然會成全。”

君昭自幼聰敏乖順,少年老成,凡應承擔之事無不認真妥當,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如此任性執意過,他們怎麽舍得不成全?

既然雍王需要一個門當戶對的王妃,那就讓瓊玖“門當戶對”好了。

什麽?南诏王沒有義女?

大雍的帝後說有,自然就有!

Advertisement

只要他們願意,他們承認,瓊玖就名正言順!

無人可疑,無人敢異。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六.成為南诏的郡主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多年前,南诏王收養了宗室的一個孤女,因其體弱多病故寄養在長安的一所道觀(莞月觀),入道修行,少見外人。調養多年終于大好,今已還俗,接回南诏,封為和安郡主。

如此一來,連她神秘出現在長安和南诏的事情,也說得通了,實在巧妙。

于是,既新陽公主大婚之後,雍王的婚事也定下了。

不知天下多少少女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了。

在六禮按部就班地進行時,瓊玖正專心地在南诏學習禮儀及其它,鴻雁(蒼英)傳書自是少不了的。

長安宅子中的青衣從者們也一并跟了過來,交由皇後殿下贈的兩位女官調教,瓊玖放心的很。

六禮,即——

納采:是女子接受男子的采擇之禮,簡單點說,就是上門向女方求婚,一般用雁作贽見禮物。

問名:男子向女子要名字,生辰八字等。

納吉:占蔔,看看是不是八字相合。

納征:聘禮,時下聘禮固定為九種:合歡、嘉禾、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棉絮、長命縷、幹漆等,各項物品皆有祝福夫妻愛情永固的意義。

請期:定日子

親迎

六禮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君昭的身份決定了他們的婚禮必然極其盛大莊重,所以六禮更加繁瑣,最後親迎的日子定在了明年二月十六,據說是個吉日。

雖說禮儀繁瑣,其實兩個當事人并不忙碌。

君昭依然盡職盡責地處理越來越多的政務,南诏王後就着春光正好的三月為瓊玖辦了及笄之禮,也趁機把她鄭重地帶到了南诏王室貴族之前。

對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和安郡主,衆人皆親親切切,仿佛她一直都是南诏王室,真的只是在外養病多年而已——能出現在現在的瓊玖身邊的怎麽會有笨蛋?

大雍帝後選了南诏本就意味着一種恩寵信任,對南诏臣服聽話多年的犒賞,是以南诏的王族個個都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

瓊玖還沒到南诏,所有該置辦的都置辦好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好了,她實在沒有什麽不滿意。

如此大事,自然要告知淩麒和瑾瑜。

事實上,早在去年中元,她與君昭解開尺素,卻被他留下來之時,她已經明确了心意,當晚就告訴了淩麒。

淩麒秉性仁慈寬和,對她如父如兄,亦師亦友,明知她此番堕入情網,入世太深必将沾染過多因果,于修行有礙,還是沒有狠心反對。

不過呢,中元節第二天,她走在落星湖邊的青石街時,忽有所感。

一擡頭,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倚在會仙酒樓的二樓欄邊,一手勾着銀壺,一手松握玉杯,随意地倒着酒,姿态潇灑,寫意風流。

正是瑾瑜。

見她望過來,瑾瑜一挑眉,無聲地笑了笑。

瓊玖進了房間,瑾瑜瞬移到桌邊,酒壺酒杯輕輕巧巧地扔在了桌面,穩穩當當,斟滿了八分的杯中酒一滴也沒有灑出來。

他一撣袖子,眸光鋒銳。

“玖丫頭,我也不跟你廢話,我從長安趕過來,是有些話要當面對你說。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要和你道個明白,免得你日後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七.君昭只能活到二十五歲

瓊玖毫不介意。

她又不是個笨蛋,怎麽會不知道瑾瑜是為了她着想才急速趕來的?應是淩麒不能擅離,只好拜托給瑾瑜幫忙吧。

所以她洗耳恭聽。

瑾瑜一拍桌子,銀壺應聲而起,跳到半空,乖乖地停住,傾斜,透明的酒液從壺嘴汩汩地流下。

他仰頭,适時地用嘴接住酒水,一口氣喝了半壺,方才盡興似的。

“第一,依他的身份,很難修道。”在凡世地位越高的人越難修道,這是天道所定。否則帝王将相紛紛修道有成,長生不老,人間豈不是亂了套?

瓊玖笑容微苦:“不是‘很難’,他根本不能修道。”

“哦?”疑惑。

瓊玖将乾坤圖中妖獸們的話三言兩語敘述了。

她向來報喜不報憂,若不是察覺到上古妖獸的蹤跡,自知不能力敵,也不會向淩麒求助。除此之外,遇到麻煩困難,能自己解決的絕不會告知他們,讓他們擔心。

“如此說來,最多不過幾十年,他陽壽盡了就會回返仙界。而你,卻可能因為他,入世太深,不能得道成仙。到時候,他回仙界了,你怎麽辦?”瑾瑜眉頭緊皺,“玖丫頭,你這是在玩火(***)哪。”

“我知道。”她笑容更澀,眸色暗淡。

瑾瑜卻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第二,你們不會有子嗣。”

“……我……知道。”

越是強大的種族越難繁衍子嗣,這是平衡。鳳族本就很難孕育子嗣,甭說瓊玖的年齡在鳳族還是個幼崽,即便她成年了,沒有幾百上千年別想懷孕生子。

君昭哪有這麽久的時間等?

“你知道就好。”他眼神如刀,咄咄逼人,“他必須要有一個繼承人,你不能生子,自然會有別人……(瓊玖剛剛張口)你先別急着說話,聽我講完。

即使他只鐘情于你一人,到時候,也由不得他。等他繼位,身為一國之君,哪怕他願意為你空閑後宮,身為後宮之主的你,多年無子,會怎麽樣呢?”

瑾瑜言語放緩,終是沒有舍得把話挑明,心疼地看着臉色刷白的少女。

還能怎麽樣?要麽強忍痛苦,故作大度,為君昭納妃;要麽堅持本心,讓流言蜚語甚嚣塵上。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她垂眸,喃喃,右手緊緊地攥着昨日君昭贈的春水玉,掌心都是冷汗。

一室寂靜。

瑾瑜轉頭,好似專注地把玩着白玉杯,轉來轉去,不厭其煩。

瓊玖來時還晴空萬裏,談話間已烏雲密布,狂風四起,雷聲大作,頃刻間,大雨傾盆。

她起身,踱步至窗前。

突然而至的暴雨擾亂了街上的平靜,人群混亂起來,紛紛雜雜,匆匆忙忙。

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幹燥的地面立即濕透,眨眼的工夫便積了層水。

她很不喜雨天。不論其他,僅僅這種潮濕陰冷的感覺就讨厭的很。

更覺煩躁。

不知過了多久,她毫無焦點的目光忽的一亮,俯視整個街道的眼睛裏只盛滿了一個影子。

他甫從街角轉過來,紅衣墨傘,未執傘的左手握着一把合上的青傘,臂上搭着一件瑩白披風。

他原慣着玄衣,因着瓊玖喜歡,開始嘗試許多顏色來。

這一襲張揚赤色在風中獵獵,偏偏讓他穿出沉肅淡漠來,凜然高卓。

一個雨中狂奔的孩童慌不擇路,被地上石子一絆,一頭撞進少年懷裏。

依他身手,本可避開,然若是避開了,這孩子定然會摔得很慘。是以他穩住身形,任這孩子撞過來。

慌張的孩子一擡頭,傻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遙望的瓊玖抿嘴一笑,攥緊的手微微松了松。

這女娃不知怎麽弄的一身泥水,不免沾了不少在他的外袍上,不過少年毫不在意。

把手中的墨傘遞給小女孩,輕輕擦了擦她滿臉的水痕,撫上她的肩頭,幾個呼吸間她濕透的衣發便恢複幹燥。

女娃傻乎乎地任他動作,只聽淡淡一句“小心。”少年把墨傘送給她,撐開手裏的青傘,繼續前行。

瓊玖目送他來到會仙樓下,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才慢慢移到座位上。

“瑾瑜。”雖也視他為兄長,但她素來直換其名,因為瑾瑜不拘小節,喜歡如此。“我決定了。”

“是嗎?”他似笑非笑,“還有一事……”

還有?瓊玖訝異。

“你算過他的命數嗎?”瑾瑜先賣個關子。

“并無。我不擅推演之術。怎麽?”她剛剛平靜的心裏無端有些忐忑。

“我看過他的生辰八字,算了七遍,都是同一個結果。”他直視着瓊玖的眼睛,語調壓抑,“他的陽壽,只有二十五載。”

“啪”地一聲,瓊玖捏碎了手裏的杯子,下一瞬,碎成幾瓣的殘片化為齑粉。

什麽?怎麽可能?君昭……只能活到二十五歲?!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八.我不甘心

怎麽可能?!

可是瑾瑜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按他的修為,也不可能算錯。

所以……竟是真的……

君昭……只能活到二十五歲……

“那麽早……他的父母……”她只是知道這個消息就已經如此難過,未來白發人送黑發人,該有多痛?

瑾瑜頓了頓,方道:“他的父母,看不到那一幕了……”

什麽意思?“你是說,他們都……”都走得比君昭還早嗎?

瓊玖強忍淚水,一言不發。

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手心的玉,凝視着“日月為昭,光耀千秋”這八個字。

在她看來,像君昭這樣的天之驕子,仿佛天生就應該鮮衣怒馬,縱橫睥睨!

可惜竟不是。

他先天不足,幼時幾次險些夭折,竟還會于風華正茂之時失去雙親,君臨天下之後英年早逝!

這樣的人生……

瓊玖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色愈發昏暗,街上的行人已漸漸散盡。

“瑾瑜,你有心上人嗎?”忽然開口。

“有。”不假思索。

“就是為了那個人,瑾瑜你才遲遲沒有飛升吧?”擡首,注視着他,“你停在大乘期,實在太久了。”

“我和你,不一樣。我心悅之人,也是道修,我們志同道合,日後可以長長久久。你們卻是殊途。”瑾瑜搖搖頭,“況且入世太久,有害無益。”

瓊玖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雖說須入世才能出世,但入世修行正如船行水上,倘若沉入水中,久之必毀。

譬如瑾瑜的紫陌閣,雖存于凡世,實則大隐隐于市,不過借行走俗世來磨砺心境罷了。

又譬如瓊玖曾在君熙身旁見過的兩個劍修,了結因果之後,也已回歸了師門。

與凡人相交相愛,素來徒留心傷爾。

彼時傾蓋如故,此間陰陽相隔;昨夕紅帳春宵,今朝一抔黃土。

如何同歸?

何來善終?

就此放棄,是最明智的選擇。長痛不如短痛。

但,她舍不得。

不知轉世輪回多少次,才能遇上這個人。

倘若就此放手,眼睜睜地看着他成為另一個女子的夫君,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裏,她怎麽甘心?

錯過他,縱然得道成仙,目視雲霄,又怎樣?不能順應自己的本心,到底意難平。

修道,實是修心。

瓊玖,決定聽從自己的心。哪怕結局再蒼涼,也不悔。

“扣扣。”輕輕而有節奏的敲門聲傳來,打破了滿室寂靜。

在樓下等候許久的君昭來提醒瓊玖,晚膳的時間到了。

于是她終于展顏:“瑾瑜,我們的婚禮,你會來嗎?”

“你是認真的?”他神色奇異。

“我是認真的。”瓊玖提起另一壺酒,優雅地自斟自飲,“他只會比我更認真。”

“好,好極了!”他擊掌大笑,“你考慮清楚就好。方才那些話啊,其實是淩麒的想法,接下來才是我要說的——”

他輕撫瓊玖肩頭,目光灼灼,不羁的笑容熠熠生輝。

“小玖,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們呢。昆侖和紫陌閣,永遠都有‘梧桐’。”

永遠都有梧桐,永遠都是你歸去的地方。

“嗯。”她飛快地眨眨眼睛,想掩去眼底水光,“我要走啦。”

瑾瑜含笑點頭,隐去身形,看她瞬移去開門。

門外的少年沒有絲毫久等的不悅,一見她便霎時溫柔了神色,唇角微揚。

如此風姿又如此适合修道的少年,已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可惜。

“你們的婚禮,我定然不會錯過。”離去之時,瑾瑜傳音道,“淩麒雖去不了,我到時用昙華晶記錄下來,給他送過去。”

“多謝。”

“我們之間,何必言謝。那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九.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若是瓊玖就此放棄,結局會怎樣?(這是個番外,偶爾也狗血一回。)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話本意雖非如此,錯解的反倒恰巧符合瓊玖的心意。

既然注定會失去,不如不要開始。如果率先離開,就不被必然來臨的分別傷害。

趁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往日游人如織的錢塘湖邊,在這滂沱大雨中卻一個人影也不見。

瓊玖将君昭帶來的雲紋披風只抱在懷裏,卻并不穿上。

君昭有些疑惑,如此暴雨,瓊玖怎不和他回去?

“……眀俨,我昨日不知這玉非同尋常,才收了。如今,還是還與你吧。”她低頭把玉遞過去,聲音微顫。

“你,不要?”君昭撐傘的手一緊,心裏一涼。

“對不起……答應你一同觀風的事情,我……食言了。”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終于說出口,“我要回昆侖了。”

“……”他低垂眼睫,琥珀色雙眸中一片空茫,仿佛并沒有聽清近在咫尺的少女說了什麽。

失神片刻,才遲緩地伸手,接過春水玉。

幼時母親曾指着這玉對他道:“若有心悅之人,則贈之。”

他一直記在心上。

他将玉送出去時,也把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送到了她手中,任她處置。

可是她不要。

她,不要。

“它一定會遇到更适合它的主人……眀俨,你值得最好的。”她勉強維持平靜,匆匆看了他一眼,揮一揮手,走進風雨裏。

君昭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踏出一步,将傘移向她的方向。

“不必了,你忘了我的身份麽?”她搖搖頭,跑進了漫天灰濛中,再也沒有回首。

君昭呆呆地停在了原地,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分毫不濕的身影漸漸遠去,好似一只歸巢的燕子,輕盈地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也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如同昙花夜放,再也不會出現……

——你值得最好的。

——已經,沒有最好的了。

你就是最好的。

他一直怔怔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直到狂風暴雨越加猛烈,不遠處的錢塘湖波濤洶湧,連湖邊挺拔的樹木都經不住摧殘,從中折斷。

天色愈暗。

不遠處,等候多時的半夏青黛等和侍衛們竊竊私語。

半夏:“郎君還是還是第一次和外面的小娘這麽親近呢,可惜了。”

青黛:“等回了京,皇後殿下就該為郎君選妻了,到時就好了……吧?”好不确定的語氣。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少頃,半夏走到君昭身邊去,輕聲道:“郎君,我們回去吧?”

似乎才回過神來,少年面無餘色,在轉身的瞬間,把手中的玉遠遠一抛,一抹淡綠轉眼被波浪吞噬。

你既不要,它于我,便再無意義。

“郎君!”半夏驚叫。

君昭只是平靜,“若是母親問起來,便說我不慎丢了。”

郎君,這話連貴主都不信啊!!

一行人離去。

不久之後,四周一片漆黑。一個白衣的身影在流光中顯現出來,正是一直站在旁邊的瓊玖。

她并沒有離去,而是分了身,一個消失在君昭的視線裏,一個隐身在一邊,陪着君昭,一動不動。

喧嚣風雨裏,一襲白衣動如脫兔,飛入湖裏,在水中來來去去,尋尋覓覓,終于在湖底雜亂的水藻裏找到了熟悉的淺碧色。

她把玉抓在手心,一躍而起,出水飛天,直奔昆侖,毫不停留。

翌年,春暖花開。

國色園中正值牡丹怒放,皇後殿下邀各府貴女們賞花。

于是這一日,園中姹紫嫣紅,千嬌百媚,莺歌燕舞,令人眼花缭亂。

“如何?這諸多小娘,你可有心悅的?”皇後殿下笑吟吟地詢問,君熙也好奇地注視着觀風歸來之後更加沉默的少年。

我心悅的,已經不可能了。他這般想着,卻輕輕點了點頭,起身走向那些淡妝濃抹的少女。

雍王必須要有王妃,君昭必須要有一個妻子。

既然不是瓊玖,那麽旁人,都沒有什麽差別。

玄衣的少年周身簡素,蒼然幽冷,身姿挺拔如竹,瑜瑕鮮明,如此驚心動魄。

信手折了一朵開得正好的魏紫,就這麽遙遙而來,所有貴女們無不屏息,連這滿園春色似乎一下子都黯淡了。

牡丹太豔了,瓊玖肯定不喜歡。可惜梅花已經落盡,蓮花還沒開。

折下紫紅牡丹的時候,君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然,腳步不停,一直走到了一位紫衣女郎身邊,在她驚喜萬分的眼神裏,将手中魏紫插入她的發髻間。

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含羞帶怯,在豔麗的牡丹襯托下,更加妩媚照人。

長得一點也不像她。

這個女子,就是他未來的妻,日後将會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共度餘生。

他會尊重她,守護她,照顧她……但是,終他一生,也不可能愛上她。

多年之後,在昆侖閉關修行的瓊玖忽地心有所感,睜開眼睛,只聽一聲脆響,挂在窗前的春水佩猝然墜地,四分五裂。

她急速奔到窗前,不知為何竟沒有接住,生生錯過,眼睜睜地看着玉佩碎在她腳邊。

愣愣地盯着殘玉,心中一痛,恍惚聽見一聲如冰石相交般清越的呼喚:“瓊玖……”

她循聲望去,一個俊美絕倫的青年,溫柔地看着她。多年不見,風采更勝,尊貴端雅。

“眀俨……”

他的目光在瓊玖身上不住流連,眼睛眨也不眨,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後一眼,每一瞬都是最後一瞬。

半透明的指尖停在她發上半寸之處,從上至下,細細地、慢慢地隔空描摹她秀美的容顏。

“我要走了。”最後傾身,輕輕吻上她的額頭,小心翼翼,一觸即分,宛如對待易碎的珍寶。

別了,吾愛。

瓊玖無聲落淚,眼前的身影卻剎那間潰散,化為青煙,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麽也不剩。

“昭!”

她伸出手,不敢相信自己只握住風。

☆、三十.結發為夫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天公作美,大晴。

十裏紅妝。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及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此時黃昏,日月漸替,陽往陰來,正是吉時。

明明君熙的婚禮是時下流行的“紅男綠女(男子着紅,女子着綠)”,流程也很有趣,譬如催妝、障車、卻扇等,好玩得很。

但到了瓊玖和君昭,卻是隆重的周制婚禮。

長夜未央,庭燎之光。

言念君子,玄衣纁裳。

彼美孟姜,鸾聲将将。

顏如舜華,宛如清揚。

執子之手,與子偕臧。

周制婚禮過程大約為:執手,同牢,合卺(jǐn),結發

既沒什麽一拜天地,更沒什麽二拜高堂。事實上,父母基本是不出席的,婚禮的主角是新人。

執手時,瓊玖不免有些羨慕君昭冷冽的氣勢,只要他不願意,完全不需要上妝。不像瓊玖,費了很大工夫才讓自己避免濃妝豔抹,只着了淡淡的妝容。

同牢(共食同一牲畜之肉)時,她勉強咽下口中無味的肉,悄悄在心裏吐槽了下:難吃。

合卺,就是交杯。

交杯,是交換杯子而已,并非如電視中所演的那樣,是夫妻手挽手交杯,而是:用卺酌酒,卺以紅絲相連,新婿新婦合卺而飲,飲半杯交換,再飲盡。

合卺本意指破瓠(瓜)為二,合之則成一。剖分為二,分別盛酒。象征夫婦由婚禮将兩人合為一,永結同好 。

最後,是結發。

兩人頭發各剪下一縷,用細繩牢牢綁在一起,并放入切開的葫蘆中。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自今之後,即為夫妻,同甘共苦,相扶相依。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太短。但是我覺得婚禮要單獨列為一章比較好。

☆、三十一. 她順利地,融入了君昭的家

翌日,入宮拜見了帝後,連同君熙和曲軒之一起用了晝食,帶了一堆賞賜獨自回了府。

為什麽是獨自?因為聖人(不合時宜地)把君昭留下,一起去宣政殿議事了。

雍王府。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漫步在扶疏的花木間,滿眼都是春光。

這雍王府的前身是晉時著名的皇家園林,廊腰缦回,風景如畫。

君昭十二歲出宮開府,五監之一的将作監将此改建,按他的心意,簡約為主,并不十分華麗,然精致典雅,布局獨具匠心——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現在瓊玖眼裏的,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比如這小巧的倚翠亭原本漂漂亮亮地立在這兒,四周栽這麽多梧桐做什麽,完全把亭子遮的嚴嚴實實。

那芙蓉池邊幾棵楊柳婀娜多姿的,偏和兩棵槐樹擺在一起,好不和諧。

還有這片竹林倒是很妙,但是竹林裏種西瓜草莓二月蘭是什麽奇怪的搭配啊!不是有一個單獨的大溫室麽?

這就算了,明明叫“桃園”,結果園子裏一大半都是梨花,還有一小半是海棠和櫻花,桃樹只有可憐兮兮的幾棵,真的好麽?

……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這……府裏原就如此麽?”不可能吧?

“回娘子話,并非如此。”名為忍冬的侍女含笑答道。

“哦?那為何……”怎麽變成了這麽亂七八糟的樣子?

“兩年前郎君忽然傳信回來,囑咐婢子等将府裏‘稍作變動’。”忍冬用詞委婉。

這還叫“稍作變動”?雖然她沒見過之前的樣子,也猜得出這府裏花木的布局,必然面目全非了。

将作監的官員看到了,一定會哭的吧?

不過,兩年前嗎?

君昭,倒是有心了。

如今雍王府裏的一花一木,無不是她所喜愛的。

有時她不經意的言語,君昭卻一直放在了心上。

他本身對草木不甚了了,除了蓮花之外,沒有特別喜愛的,如今這般大費周章,以致把原有的格局完全打亂,當然是為了瓊玖。

“倚翠亭周圍,原本沒有梧桐吧?”篤定。

“回娘子,原是垂柳。”

“那兩棵槐樹也是後移來的?”

“正是。”

……

穿過一條長廊,還未進素商園(素商乃秋天別稱),瓊玖就止步,饒有興致地問忍冬:“既名素商,想必原有許多秋菊?”

“娘子冰雪聰明,婢子嘆服。”

“什麽聰明?只是我不喜秋菊罷了。”了然一笑。

只因她不喜歡菊花,所以好好的遍地秋菊的素商園,變得名不副實了。

搶了菊花地盤的又是什麽呢?大概是薔薇吧。

水陸之花木,她喜愛者甚多,最熟悉親近的,卻是薔薇。

走進園中一看,果然是上百株薔薇,高高低低,枝繁葉茂。

園中還留了一小半地方,架了些葡萄和紫藤,紫藤的花苞已經鼓鼓的,一串又一串地垂下來,好似淡紫的風鈴。

“叮鈴叮鈴。”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瓊玖訝異地循聲望去,竟真的在紫藤架前發現了一挂玉做的風鈴。

片片玉環也是深深淺淺的紫色,怪不得先前沒有注意。

瓊玖不由駐足,微笑良久。

“這園子便改叫‘薔薇園’吧。”

“諾。”

亂便亂吧,也沒什麽不好。反正瓊玖喜歡,君昭也就歡喜。

還未把雍王府逛個遍,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與君昭同用了飱食,各自忙碌起來,不時敘話幾句,或者忙裏偷閑地轉首瞄一眼對方,再繼續。

偶爾正好四目相交,含情脈脈,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府裏的草木雖有些亂,不過是君昭有意改動的罷了,其他事宜都井井有條。

半夏青黛忍冬,冬青石竹朱槿,還有瓊玖帶來的淩蓓淩妤等人,只要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讓諸人各司其職,自然有序。

瓊玖從不是個“事必躬親”的——又不是沒人可用。

把該接手的接手了,該處理的處理了,該賞的賞,該罰的罰,幹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不出兩日,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王妃溫和賢明,禦下有方。

皇後殿下也頻頻召她入宮,言傳身教,悉心指導。

一日又一日,慢慢地,她便與殿下親近起來,君熙不必說,關系更好了,甚至和聖人及曲軒之也漸漸熟了。

在所有人的喜聞樂見中,她順利地,融入了君昭的家。

一切都很好,君熙懷孕更是一件喜事,可惜生活并不總是風平浪靜——

後宮,皇後之下,位份最高的麗嫔突然早産了,據說與殿下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沒有宅鬥和宮鬥,因為瓊玖不喜歡,因為我不喜歡。

☆、三十二. 總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 卻輸給天真或妖冶的一張臉

瓊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春獵回來的路上。

大雍尚武,每年三月初,聖人皆行獵骊山,同時也是九衛以武會友大展身手的絕佳機會之一。

三年前,十五歲的君熙率巾帼衛拔得頭籌,其他七衛的臉都綠了,之後發憤圖強,力圖一雪前恥。

兩年前,玄甲衛初建,君昭和顏策強強聯合,一舉奪冠,當時顏策笑得得意洋洋,狂拉仇恨值。

今年君熙剛剛測出有孕,不能上場,只在一旁和瓊玖興致勃勃地觀看。

巾帼衛便由副将穆凝(護國公穆興之女)領軍,君熙自知穆凝領軍的才能差君昭多矣,眼珠咕嚕一轉,狡猾地非要拉了君昭作陪,不讓他上場——醉溫之意不在酒,在勝利也。

“郎君放心。”顏策慢悠悠地踱過來,“雖然魏将軍比郎君差多了,既不聰明,又不善變通……總算差強人意。然,雖其他八衛都不是省油的燈,但——

勝者必是玄甲衛。”

他神色篤定,好似在說“太陽是圓的”這種顯而易見的真理一樣,勝券在握的樣子看得君熙牙癢癢,曲軒之忙溫柔安撫。

而他口中“既不聰明,又不善變通”的魏柏聽到了,眼皮都不動一下,整裝待發。

顏策一語成谶。

可惜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瞬間清除了他們勝利的喜悅。

說起這麗嫔,乃是大半年前百羅國進獻的美人,花容月貌,能歌善舞,甫一進宮就讨得聖人歡心,第二天就封了才人,兩月餘便查出有孕,直接升為嫔,成為皇後之下位分最高的。

可見其如何得寵。

大雍後宮雖佳麗三千,但位分都不高,也都未有子嗣,非是皇後殿下善妒,而是聖人的意願。

兩相對比,更顯現出這位麗嫔的非同尋常。

近幾日皇後殿下身體不适,春獵便未去,而懷孕七個月的麗嫔卻随行了,結果春獵未過半就覺頭暈,聖人便讓人送她回宮了。

麗嫔回宮,先去給皇後殿下問安,然後才打算回她自己的蝶舞殿,結果剛出甘露殿,就忽然腹痛,血流不止,早産了。

瓊玖在回去的路上得知這個消息時,據說麗嫔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危在旦夕。

聖人當即下令加速返回,讓太醫署的醫師和尚藥局的女醫們全力以赴,憂慮之前溢于言表。

瓊玖陪着不得不坐馬車的君熙,聽到幾尺外顏策自言自語:“怎麽可能這麽巧?”

她心中一冷。

是啊,怎麽可能這麽巧?

麗嫔懷孕到現在一直健健康康,一點兒問題也沒有,有孕在身還非要跑去給殿下問安,剛從皇後寝宮出來就腹痛流血早産……

誰會相信只是巧合?

及至皇宮,聽說麗嫔死裏逃生,平安生下一個男嬰。

聖人大喜,趕往蝶舞殿去看望她,四

拂袖煙雲涅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6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5)

55%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