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6)
個年輕人辄不約而同地前往甘露殿。
到那的時候,殿下正在喝藥,神情平靜如常。
還沒說幾句話,君熙和曲軒之便被殿下“熙兒累了一天,快回去好好休息”為由“趕”了回去。
君昭呢,一句話搞定——“陛下現在定然無心理事,你去把今日內閣的奏疏都批了吧。”
入殿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只剩下瓊玖了。
“麗嫔生的是個男孩。”在四周侍女們盡數退出去後,皇後殿下饒有深意地提醒道,“你日後要多加小心。”
瓊玖瞳孔一縮,震驚地看着她。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必我多說了吧。”殿下打開桌上的盒子,輕輕地推到瓊玖面前,“魚腸刃,你留着防身。”
“母親……何至于此……”就算麗嫔再得寵,也不可能越過皇後去,她的兒子又怎麽能與君昭相提并論?
“麗嫔不是好相與的,離她遠些。”麗嫔現在還不敢、也沒有能力對她或君昭怎樣,但對瓊玖,就未必了。“你與昭兒雖都聰敏,但對這些腌臜事大約一無所知,我少不得要教教你如何應對處置,日後……”
殿下話音一頓,驀地失笑:“瞧我,真是病糊塗了,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這些——昭兒不會再納別的女人了。”
知子莫若母。瓊玖心裏一甜,又為皇後擔憂起來。“那此事……”
“無妨。她還翻不出大浪來。”做了這麽多年皇後,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即便處境再惡劣,她的位置,也不可動搖。
退一萬步講,未來陛下真的一時糊塗要廢後,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的——皇後豈是說廢就廢的?
當禮制不存在?當民議不存在?還是當君熙君昭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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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嫔,如此辛苦地自導自演,總不過是苦肉計加美人計,不免各種哭訴撒嬌,委婉地給她上眼藥,栽贓陷害罷了。
至于陛下會不會信麗嫔的話?如果信了,又會怎樣做?
誰也不知道。
總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卻輸給天真或妖冶的一張臉。
穆爻嫁給君武,安樂公主嫁給秦王,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穆爻伴着君武,平定戰亂,建立大雍,開創盛世。
她幫他安穩後方,為他生兒育女,陪他封禪泰山,容他後宮三千,與他風雨同舟,攜手同行,至今,已經二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個二十年呢?
瓊玖帶走魚腸刃走出甘露殿的時候,眼裏微微漾起了水光。
盡管穆爻說得雲淡風輕,但她卻察覺到了對方的倦怠,發自內心的疲憊感。
皇後的寝宮原本一直是立政殿,離聖人的兩儀殿很近,去年冬天她忽然搬到了甘露殿,竟比麗嫔的蝶舞殿離兩儀殿還遠了。
在有心人看來,這已經是一種明顯的信號。
某次入宮時,遠遠地看到了麗嫔,君熙皺着眉趕緊拉着瓊玖換了條路,避之如蛇蠍。
麗嫔性格和順,善解人意,如解語之花,總是能讓聖人喜悅。
譬如,聖人在皇後面前說想看歌舞,殿下只會淡淡言“召教坊司。”
但在麗嫔那兒,還沒說出口,美人兒已經精心準備好了動人的歌舞及種種娛戲,保證讓陛下乘興而來,流連忘返。
如是種種,不一而足。
可是——
載歌載舞,邀寵獻媚,整日想着尋歡作樂,讨好皇帝,是寵妃的任務,而不是皇後的。
“皇後之尊與帝齊體,供奉天地,祗承宗廟,母臨天下”。
皇後的責任,是相夫教子,統率六宮,母儀天下。
穆爻哪有什麽空閑和心思,和麗嫔這種女人勾心鬥角?
于是表面看上去,麗嫔越來越出風頭了。
在瓊玖看來,皇後殿下仿佛梅花,能傲雪淩風,堅韌不拔,在百花凋零草木枯敗的寒冬,自然獨一無二,人人愛之贊之。
若是開到了百花争豔的三四月,誰還來賞梅?
在這和煦暖風、缤紛繁花之中,梅花有什麽特別呢?
能與君武亂世時共苦的女子,天下間只有穆爻;
但,如今早已不是亂世。
能與陛下盛世同甘的女子,後宮中很多很多。
多到,穆爻記都記不住。
未出兩日,陛下欲封麗嫔為妃,皇後未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三.我想為他生個孩子
陛下欲封麗嫔為妃,皇後未答應。
陛下沒有堅持。
這個新生兒被取名為昕。
瓊玖見了君昕,便知道他為何讨陛下喜歡了。他雖瘦瘦小小的,但容貌像極了陛下。
出了蝶舞殿,君熙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在小腹上,“瓊玖,你說,我的孩子,會長得像我還是樂道?”
“也許都像?”瓊玖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心中思量着:君昭除了眼睛的顏色,其他誰也不像啊,如果他有了孩子……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會像誰呢?
如果是個女孩,長得像他的話,一定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吧。
可惜……
回到雍王府,君昭還在兵部議事,瓊玖一如既往地施個障眼法,發了召集令,照例在介子空間翻了許久的藏書,還是一無所獲。
她曾仔細思考過,瑾瑜給淩麒帶話,道她和君昭不可能有子嗣,這和她自己的認知是相符的。
然,三界之大,無奇不有。
會不會有什麽鮮為人知的特殊辦法呢?
瓊玖雖極愛閱覽書籍,總歸太年輕,比不上淩麒博聞強識。她本不該懷疑淩麒的話,他秉性溫良又一向不說謊。
但凡事皆有例外。
倘若此事于她會帶來大害,淩麒也可能為她着想而隐瞞。她并不生氣,卻也不會就此放棄。
從去年在南诏待嫁之時,她便開始全力尋找辦法。一邊翻遍了母親留下的所有藏書,一邊派傀儡去修真界的集市購買各種古籍,還一邊召了遠近的禽妖向他們詢問求助……
一年多了,還是一無所獲。
瓊玖幾乎已經不報希望,只是依然不願放棄。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事情竟然有了轉機。
一只鵲妖傳來了喜訊——
據說仙界的九重天生長着一種雙靈樹,一千年長一寸,兩千年開對花,三千年結一果,四千年果實成熟。
葉子與花都是成雙成對,一對并蒂花中結一個果實,果實像一顆蛋的樣子。
在果實完全成熟時,必須及時摘下,否則立刻消失化盡,不複存在。
對雙靈果連續滴九天的精血,果中便誕生了新的元神。接着将此元神納入自己魂魄之中,悉心護養,八十一天之後,待元神三魂七魄穩固,再移入丹田,九月塑其形,時日一到便是真正的血脈相連的親緣。
聽起來很複雜,實行起來更複雜。
瓊玖喜不自勝,給了喜鵲許多報酬。
然後開始發愁,去何處弄到雙靈果?
雙靈樹乃仙界獨有,她只能從在凡間任職的地仙手中得來。而這些地仙之中,消息最靈通人緣最好的,除了淩麒,不做他想。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毫不猶豫地紙鶴淩麒,久久沒有回音。
沒有回音就是最好的回音。
瓊玖心急如焚,又強行按捺住,把手中玉扇慢慢打開又合上,又打開。
再次紙鶴:“哥哥,我們能在一起的時光只有十年了。我想為他生個孩子。求哥哥成全。”
明明寒暑不侵,此刻手中的汗卻染了扇柄,心神緊繃,簡直恨不得馬上飛回昆侖。
就在她耐心幾乎耗盡之時,小巧的紙鶴在夕陽的餘晖中閃現,同時還有兩個盒子,一木制一玉制。
雙靈木制成的小盒中,便是瓊玖想要的東西。玉盒中則是許多瓊玖也許用得上的靈丹妙藥。
“……你母親就是這般誕下你,損耗極大。之後,便殉道了。那時她身體雖已大傷,原也不該如此早逝。小玖,三思。”
若是可以不成全你就好了。淩麒猶豫多日,終是舍不得她傷心失望。
雙靈果雖稀有,但仙界有此需求的更少。仙人長生,對子嗣興致缺缺。
瓊玖的母親若不是族中最後的存在,自知傷重,不想讓鳳族日後消失在傳說中,也不會用此法。
所以廣結善緣的淩麒有此物,并不奇怪。
除了感激,瓊玖無言以對。
但是,三思嗎?并不需要。
“我想為他生個孩子,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四.滿架薔薇一院香
當瓊玖的精血滴入雙靈果內,晶瑩如水晶的果實紅光流轉,似乎瞬間充滿了生氣,她臉色一白,頓覺渾身無力。
精血乃是全身氣血精華所凝聚,失卻一點就要調養許久。
這才是第一天,還有八天。
吞了一顆聚氣丹,将東西收起,恢複了些精神。
君昭甫一進屋,一眼看到了她,便是一怔:“怎臉色不好?”
瓊玖笑眯眯地随意扯了個借口:“阿姊害喜嚴重,我擔心呢。”
這樣啊。君昭點了點頭。
瓊玖毫不擔心真相會被發現,因為他素來在外人面前十分敏銳,在親友身邊卻會智商大降。
很好騙——對她來說。
所以,當第二天晚上她再次滴血時,忽然察覺到君昭的氣息近在咫尺,震驚不已。
“眀俨?”驚訝轉身。
他臉色一沉,急急擁住少女搖搖欲墜的身體,毫不留意華光閃爍的雙靈果。
“別擔心,我沒事。”她微笑安撫,吞下丹藥,舒了口氣,“你怎麽發現的?”這不科學啊。
君昭扶她慢慢坐下,見她臉色迅速轉好,放松少許,“哥哥方才傳話給我。”
原來是淩麒。
仰頭看着一身冷氣幾乎實質的少年,讨好地笑:“我知錯啦,只是怕你擔心嘛。”
話一出口,反而起了反效果,他面無餘色,冷氣更盛了,瓊玖簡直覺得周圍溫度都降到了零點。
少年轉身掠步,來到懸置半空中的雙靈木盒邊。果斷伸出手,并指為刀,劃破掌心,鮮血頓迸,濺流入盒中,果實吸收了他的血愈發光彩四溢,仿佛在歡呼雀躍。
瓊玖一慌,忙不疊地奔過去,握住他的手,指尖拂過長長的血痕,低頭一直注視着傷口恢複,再用披帛擦去他手上殘留的血跡,心跳才漸漸恢複正常。
“你真是……”嗔怒着擡首,對上他低垂的眼眸,眸中盡是不容置疑的溫柔和堅定,頓時恍然,哭笑不得地住了口。
君昭不擅言辭,也自知無法說服瓊玖,幹脆以行動表示——我們的心意是一樣的,你會擔心我,我也會擔心你。
“瓊玖,我們是夫妻。”最終,他只是靜靜凝視她,淡淡道來。
“嗯。”瓊玖與君昭十指緊扣,笑靥如花,“我們是夫妻。”
夫妻敵體,一路同行。
無論前路多漫漫,有你在身邊,我就有勇氣一直向前。
就這般交錯着,雙靈果融入了兩人的精血,一天比一天充滿活力,同時瓊玖與君昭也一天比一天耗損大,當第九天新的元神誕生時,兩人仿佛大病了一場,臉色差得帝後屢次關問,派了好幾次太醫。
接下來是塑魂。
瓊玖無奈地道:“若我說塑魂由我來,你定是不會同意的吧?”君昭理所當然地點頭。
長達九個月的塑形期,與凡人懷孕相似,自然只能讓瓊玖來。
塑魂麽,君昭責無旁貸。
将這個元神小心翼翼地放入君昭魂魄之中,關切地詢問:“可有不妥?”
“無事。”他緩緩勾起唇角。
“這就好。若有什麽不适,切莫強撐,一定要告訴我。”
雖然君昭答應地很爽快,瓊玖保留懷疑——她知他一向善于隐忍,即使痛昏過去也未必會叫一聲。
只能暗地裏多加留意。
第二日為君昭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了一件怪事:乾坤圖中大量侵入,凝縮并盤桓至今的魔氣,竟突然從他眉心消失了!
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了?
雖說對他是件好事,但魔氣是被孩子吸收了嗎?還是淨化了?
為什麽呢?
莫名其妙。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只好暫時不想了,日後再說。
用自己的魂魄溫養孩子的元神,君昭盡管容易精力不濟,常常疲倦,似久病之不康健,好在還順利。
順利得出乎瓊玖的意料——畢竟據說她母親當時每日都要耗費大量真元供其成長。
也許因人而異?總歸,順利是好事。
不經意間,到了四月。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四月,是薔薇的季節。
五顏六色,争奇鬥豔,香氣四溢,吸引了無數蜂蝶,蜂擁而至。
紫藤也不甘落後,繁盛的花朵一嘟嚕一嘟嚕地垂下來,在碧綠的枝葉中蜿蜒着,宛如紫色的瀑布,活潑流淌。
紫藤蘿架下一張寬大的軟榻,榻邊桌凳茶點一應俱全。榻上兩人正閑閑地翻書。
如此一個休沐日,偷得浮生半日閑。
瓊玖瞄一眼身邊專心的少年,眼珠一轉,忽道:“眀俨,阿姊的孩子名字定下了嗎?”
“尚未。”他昨日在公主府還看到曲軒之在書房愁苦思冥想,說是為取名字都廢寝忘食了,還要照顧君熙,忙得焦頭爛額。
“那,我們的呢?”她歪頭,輕語。
君昭一怔,突然想起他居然忘了這回事!馬上放下手中的《戰國策》,認真地思索起來。
瓊玖偷笑着湊近,遞上《說文解字》:“我們一起來想。”
遙遙碧空中,蒼英一如既往地和青耕追逐着,也一如既往地被不占上風。
之前瓊玖待嫁,蒼英常常往來于南诏長安,為他們送信。
瓊玖的信裏雜七雜八地都是瑣碎小事,近日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信手寫就。
君昭紙上言語寥寥,卻會讓蒼英一并帶去零散的小東西,比如幾根親手雕的檀木簪,适合挂在她扇上的綠水晶吊墜,某次瓊玖提到的淺紫羅紋宣紙……
此刻瓊玖檀木簪挽發,一手執白玉扇,扇柄碧綠的水晶角端呆呆地看着她,紅羅裙腰挂了春水佩,怡然自得。
君昭一襲寶藍衣裳,烏發玉冠,雍容淡漠,眼底沉澱了化不開的柔和。
“君安好像不錯……哎呀,不行……犯了母親的諱了。”皇後殿下曾被前朝封為安樂公主,“安”字排除。
“嗯。拂?”他提議。
“君拂?不行不行……”她渾身一顫,想到了好友曾喜愛的某小說,趕緊否決,“‘拂’意同“弼”,輔助,不合适。”
他們的孩子,不需要“輔助”別人。
“……钰?”
“钰者,乃堅金寶物,甚好。君钰,聽起來也不錯——但是,‘澤’也可以啊。《莊子》中有意‘恩澤’,《尚書.周書.多士》有解‘仁慈’……”
兩人的私語聲散落在滿園芳香中,天上被惹惱的蒼英憤憤地一個俯沖,雙翼卷着長風,不管不顧地從園中疾速呼嘯而過,在花枝劇烈搖動中,又直沖天際。青耕竊竊地嘲笑了他什麽,兩人(?)不依不饒地鬧着。
可憐薔薇和紫藤,在這般“肆虐”中花瓣掉落了不少,紛紛升騰,旋轉,騰舞,然後各自散落,鋪了一地,随意便繪出一幅美妙絕倫的彩畫。
風暖氣清,天藍若空。
紫玉風鈴笑嘻嘻地唱着清脆的歌,似乎不知疲倦,從二月唱到三月,從三月唱到四月,還會一直,一直唱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五.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漠北傳來捷報,血麟軍大勝匈奴主力,乘勝追擊,直搗黃龍。
天佑十三年秋,北方的匈奴劫虐百羅國,肆無忌憚,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百羅千裏迢迢趕來大雍哭訴求援,又奉以大量珍寶美人,願日後在兩國貿易中各種退讓。
百羅雖是個小國,但在整個西域是最富裕安樂的,與大雍通商多年,各取所需。因在大雍北,距離頗遠,沒有什麽大的利益糾紛,關系尚好。
更何況,侵犯百羅的是中原宿仇匈奴。
別說武将争先恐後,莫談法家衆口一詞,即使是儒家衆,都群情激奮,大力主戰。
你道為何?儒家諸多流派中,如今最受聖人重用,發展最好的是公羊儒。
儒家重恥,因為重恥,所以重複仇。曾有問:九世以上的仇還能報複麽?
公羊儒者答說:只要是國仇,九世算什麽?百世都該報複!
中原對匈奴,乃是累世國仇!
于是天子當即暗令武戎率血麟軍兵發匈奴,諸将士夜中誓師,必全力以赴,不破匈奴終不還!
大雍不是前朝,對戰匈奴,也早已不是任人宰割,如今,攻守易行了。
漢時曾有人道:“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之。”
此時的大雍,卻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匈奴不聽話,打!打到他聽話為止!
如此捷報,原是喜訊——如果接下來天子沒有讓君昭去撫軍的話。
瓊玖一邊使人替他打點行裝,一邊緊緊皺着眉。
“我不放心……”她把手裏的帕子絞成了一團,終是說出口。
如果君昭不是在為君钰(孩子的名字)塑魂,她絕不會如此擔憂。即使大局未定,她也相信君昭的能力,絕不會說這樣的話來讓他也不放心。
但是,君昭現在的狀況不是很好,這番長途跋涉地,也許還要加入戰場,她如何放心?
從長安到百羅,僅僅來回就得一個月,難道君昭什麽其他事情都不做?
到時候,八十一天的塑魂期早就滿了。耽誤下去,會不會對他和君钰有什麽壞影響?誰也不知道。
霞光跳動在少年黑色戎裝上,又為他冷冽的眉目染上淡淡暖色,然而他手中擦拭的刀鋒,卻太過冰銳鋒利,連絢爛的陽光也不能為它增添絲毫熱氣。
“我會盡快回來。”他沉吟許久,許諾。
“我自然信你。”瓊玖的笑容轉瞬即逝,腦海中忽然竄出一個念頭來,“我與你同去,如何?”
這……君昭怔了一下,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瓊玖可以和他一起去的。
畢竟,對一般女子來說,戰場是個十分可怕的地方,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瓊玖顯然不是一般女子。憑她的能力,再危險的戰場,也能游刃有餘,安然無恙。
君昭,既不是一味要替伴侶擋風遮雨,卻不願她一起分擔的人,更不是那種看不起女子,認為女子不如男的人。
君昭與瓊玖,素來風雨同行,可同甘,亦可共苦。
兩人商量了會,便一起進宮去了。
陛下起初很是震驚,怎麽也不同意,後來架不住兩人(主要是瓊玖)軟磨硬泡,碰巧還有君熙幫忙說情,思考許久,覺得此行毫無危險,才同意了。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瓊玖戰馬戎裝,謹遵軍法,令行禁止,曉行夜宿,和将士們同進同出,同食同飲,一路上再累再苦,也沒有一句抱怨,更不會做一件不該做的事。
除了宿在君昭帳篷裏,似乎沒有一處特殊的地方,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武将了。
玄甲衛們初時對她同行,懷有驚訝好奇懷疑等等不一而足的心理,這樣日複一日地,早已習慣她的存在,漸漸把她試做同伴,接納為自己人。私下裏贊嘆“王妃了得!”
君昭身邊人都喚他“郎君”,但瓊玖現在男裝,喚她“娘子”不太恰當,於是顏策率先改了口,稱她“殿下”,玄甲衛都跟着這麽叫了。
行至百羅境內南端的銀湖邊,百羅軍報訊的斥候已經等待多時。
百羅只有一座大城,附帶幾個鎮。
銀湖盛産鹽,乃大雍與百羅主要貿易物品之一,過了銀湖所在的鹽鎮,向北一個時辰就能到百羅王城,再一個時辰到百羅最北端的沙鎮,繼續往北就是游牧民族活動的區域。
據百羅士兵的消息,血麟軍探到匈奴左單于的蹤跡,黎明便出發追蹤了,近些日擒下的俘虜都關在沙鎮,由百羅軍看守。
“血麟軍竟還留下了俘虜?果然是郎君面子大。”顏策調侃。
所謂有什麽樣的将帥,就有什麽的兵。武戎被人們稱為“修羅将軍”,他麾下血麟軍打仗向來不留俘虜。
有進無退,有死無生,一往無前,無畏無懼。
(大雍軍隊之間友好較量這種事,血麟軍從不參與——他們要是參與就沒法“友好”了。)
“傳令,稍息,一刻鐘後全速行軍。”君昭略一思索,斬釘截鐵道。趕得快些,應該還能接應血麟軍。
“諾。”魏柏應下,傳令。
諸将士毫無疑義。
瓊玖呢,從來不質疑他的決定。她對政治軍事一竅不通,也從來不會去幹擾君昭的正事。雖然她騎術不行,好在有外挂——道術,也算毫無壓力。
事情發展得如君昭所料,他們趕到胭脂山之時,正碰到三裏外一股匈奴的殘軍向此地逃竄。
“這就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顏策眯了眯眼,“郎君。斥候說這支殘軍大約五千人,附近尚不見血麟軍蹤影……策以為,左單于可能就在其內。武将軍是在貓捉老鼠,欲擒故縱。”假裝不得不放他們一條生路,等逃到他們精疲力竭,再一網打盡。
偏巧,讓玄甲衛守株待兔了。
送上門來的,豈有不要之理?
魏柏兩眼放光,摩拳擦掌,士兵們也躍躍欲試。
況且,此次天子着君昭撫軍,原本就有讓他率玄甲衛見見血,适應适應戰場的考量——再好的裝備,再強的素質,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怎麽稱得上強兵?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六.感覺熟悉的美人兒
血麟軍到時,迅速地融入了戰場,與玄甲衛配合得十分默契。
能不默契麽?
九衛之中,與血麟軍最熟悉的就是玄甲衛了。當初可是武戎一手幫君昭練的兵,玄甲衛的新兵們沒有一個沒被他和血麟軍虐過的。君昭算是武戎半個學生,顏策在入雍王府前更是當了血麟軍多年的軍師。
塵埃落定,見禮寒暄,打掃戰場,清除漏網之魚。
取下犧牲的袍澤代表身份的銅牌,将他們就地安葬。
出征之前,每位将士都會留下遺書交由督軍妥善保管,若犧牲了,遺書自然轉交其家人手中。勇士的名字會長留在先烈祠,家人自有帝國奉養,應得的榮耀也自會賦予。
金烏向西斜。一齊回兵沙鎮。
“殿下,留下武将軍。”身後傳來顏策小聲的話,瓊玖微訝。
此刻武戎已從沙鎮提了俘虜,打算先回雲州。
依君昭的身份,百羅國王必然已在王城久候,他不在百羅停留兩日,實在于理不合。
“臣先行一步,在雲州恭候郎君與殿下。”武戎魁梧英朗,銀甲被幹涸的血色染成了戰袍似的暗紅,氣度凝霜雪。這五月底的豔陽天,生生讓他四周人錯覺為朔風寒光,定力稍差的都不由噤若寒蟬。
君昭剛要應允,瓊玖悄悄拉拉他的袖子,便停住了。
“将軍且慢。”瓊玖心念急轉,計上心來,“百羅雖是友邦,到底外域,郎君孤身在外……”你能放心?
(喂,什麽孤身在外?你當玄甲衛不存在嗎?)
雖然不清楚顏策的目的,但他是君昭的心腹,君昭相信他,所以瓊玖也相信他。
顯然在武戎眼裏,玄甲衛還太嫩了,所以他斟酌一下,改口了:“臣可否與郎君同行?”
“求之不得。”君昭颔首,真心道。
兵分兩路,大部隊馬不停蹄趕回雲州,其他人在沙鎮盡快地更衣用餐稍作休息。
傍晚,在百羅使臣的焦急等待中,再整好以暇地行至百羅城。
國王率衆臣出城十裏相迎,做足了感激友好的姿态。
於是,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坎其擊缶,宛丘之道。無冬無夏,值其鷺翿。
百羅好巫觋祭祀歌舞,不乏有名門少女成為巫祝,載歌載舞,溝通神靈。
為慶祝勝利,歡迎貴賓,熱情的鼓聲咚咚,穿着頗具異域風情的少女們翩跹而來,輕紗鷺羽,臂钏銀環,叮當作響。
尤其當中金色舞裙的年輕女子,婀娜舒窈,腳步輕盈,舞姿卻奔放火烈,宛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讓人目眩神迷。
一擡手,一轉身,柔若無骨,顧盼生輝,面紗下花容月貌若隐若現,重重輕薄衣裙包裹的身軀,豐一分則腴,纖一分則瘦,修媛合度,曼妙之極。
如此玉人魅舞,當萬衆矚目,心醉神池,可惜,君昭在場。
盡管他玄朱正裝,神色淡漠,少言寡語,偏偏滿殿的目光都集中在身上,舍不得錯開一眼去。
瓊玖低頭掩笑,不忍心去看被冷落的美人兒,絲毫不介意自己也被忽視了。
這種與有榮焉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美人兒似乎不甘心被冷落,幾個優美的旋身,眨眼間轉到了君昭身前。
瓊玖攥緊了酒杯,武戎震袖凝神,顏策還是微笑着與附近的官員攀談,餘光卻暗暗關注。
“奴敬雍王殿下。”美人兒指若削蔥,虛舉銀杯,俯身揚手,輕啓櫻唇,言如莺歌,紗袖自然滑落,露出一截玉藕似的小臂,姿态婉轉。
君昭正襟危坐,不為所動,瓊玖适時起身,婉拒:“郎君身體不适,不宜飲酒。”
美人兒頓時杏眸生霧,泫然欲泣,說不出的委屈難過,脈脈不語。
這美人兒給瓊玖的感覺,怎麽這麽熟悉?熟悉得不喜。
她有些不悅,百羅國主滿臉春風地過來解圍,“寡人看這小女子對殿下傾慕非常,不如就将她贈與殿下……”暧昧地眨眨眼睛,一臉心照不宣的笑容。
贈給君昭做妾?!說好的巫祝呢?原來還能随便送的!
想來要是能攀上君昭,身份問題絕對不算什麽問題。
瓊玖咬牙,表面上仍然八風不動。
“多謝國主美意,本王不缺侍女。”君昭一本正經地回答,嚴肅得簡直讓人懷疑他是真的沒聽懂,而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瓊玖以袖掩唇,隐去漾起的笑容。
雖然拒絕得太過直接,她還是在心裏贊一句:幹得漂亮!
胖胖的國主讪讪地換了個話題,美人兒一步三回頭,幽怨地飄走了。
這原本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瓊玖并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直到,醜時,君昭毫無預兆地發起了高燒,燒到不省人事。昏迷中神色不寧,似乎在遭受莫大痛楚,痛到連魂魄都不安穩。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七.巫蠱和陰謀
百羅的巫醫裝束奇異,嘴裏念念有詞,如履薄冰地給君昭診治,不敢多看一眼周圍。
瓊玖俏臉含煞,一直輕輕執着少年的手,暗中輸送真元。
武戎直立門旁,手握刀柄,渾身氣勢凝而不發,仿佛即将出匣的利刃;顏策在他兩步之外,雙手環胸,似乎在沉思什麽。
“如何?”她壓低聲音。
“這……屬下無能……”巫醫戰戰兢兢,吓得冷汗濕透了衣衫,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君昭身份尊貴,倘若在此有何不測,百羅必然将遭受橫禍,巫醫也會受牽連。
“你可是百羅最好的大夫,竟也診不出病因?”瓊玖佯怒,心中卻有了數。
在百羅的宮廷禦醫們紛紛束手無策之後,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巫醫氣喘籲籲地趕來行宮,顫顫巍巍地被扶了進來。
結果一樣,完全探不出病因。而君昭,還在高燒不退,瓊玖把該用的方法用盡了,毫無效果,反而肉眼可見地愈發糟糕了。連魂魄裏的君钰都不穩定了。
怎麽可能是病?哪有什麽病竟然對魂魄影響如此之大?
如果沒有君钰,應該會拖延些時日才發作,到時候他們定然已經離開百羅。
倒是好算計。偏偏這人完全料不到,竟然提前發作了。
無論是誰,膽敢傷害君昭,她必然要讓對方付出慘重代價!
“殿下息怒。”顏策笑容溫雅,緩和了一下氣氛,轉向臉色蒼白的老巫醫,“久聞先生醫術高明,仁心妙手,怎麽會診不病因?還是,先生不敢說?”
“這……”老人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郎君素來身體康健(睜眼說瞎話),怎偏在百羅猝然重病?莫不是,有小人作祟?”
不擅掩飾的老人眸光閃爍,顏策笑意更深,意味深長,“先生深明大義,定知曉郎君之于大雍何等重要……若是郎君病愈,不僅先生大功一件,而且除了那小人,貴國上下都不會受牽連。反之……先生也不想讓貴國,成為下一個匈奴吧?”
這是明晃晃的威逼利誘。蹂躏百羅的匈奴如今幾乎族滅,而造成滅族的軍隊首領,就在不遠處冷冷地注視着他。
似乎下一刻,就會拔刀出鞘,化身修羅。
“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殿下自會确保先生周全。”顏策笑眯眯地勸誘,瓊玖配合地點點頭。
巫醫不由自主地顫栗,小心地斟酌着言辭:“殿下可信巫蠱?”
巫蠱?殿中霎時間多出一股陰森森的感覺來,衆人(?)大驚失色。
不知從何時起,巫蠱這種一聽就充斥着黑暗神秘的東西屢禁不絕,因此産生的風波也駭人聽聞。
大雍尚還好,巫蠱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