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8)
悅地點點頭, “這樣你沒關系嗎?聽說蕪菁真人禦下挺嚴。”
“沒關系啦,師父正在閉關呢,沒幾個月出不來的。而且我們師門好多猛豹,少一個師父發現不了的。”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這種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以前在人間玩,沒錢的時候還會拉着猛豹賣藝(萌)來着。反正最多一個月,猛豹就會自己返回師門的。
別看猛豹長得不賣自萌,實力可是挺強的,她放心的很。
瓊玖拿出一堆鑄劍材料,一拂袖,材料和猛豹交換了位置。兩個孩子的注意力瞬間被猛豹吸引了,可憐的枷椤被桁杦得意洋洋地拽走了。
君昭遲疑道:“……食鐵獸?”他只在書中見過。
瓊玖放下興奮的阿梨,任她撲上去抱住猛豹不撒手,“嗯,又叫‘猛豹’。不過我更喜歡叫‘熊貓’。”
沒錯,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猛,更不像豹的靈獸就是熊貓。古書載“猛豹似熊而小,毛淺而光澤,能食蛇食銅鐵,出蜀中。”
和高高興興的桁杦告個別,瓊玖和君昭欣賞着曲江的風景,不時看一眼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們,幸福地煩惱着:看來這個月要時時注意,障眼法不能斷啊。
小劇場:杜柒:師妹你又把師父養的靈獸送出去了……
桁杦義正言辭:“才不是送,看我換了好多鑄劍材料!~(≧▽≦)/~”
杜柒:“是嗎?師父的藏劍好像就是你偷出來玩,然後被一只猛豹吃了的。”(==|||)
“那是金豆啦,師兄你又記不住他們名字。”
(~o ̄▽ ̄)~o
杜柒無奈:“……這是重點嗎?”m(_ _)m
給還在閉關的蕪菁真人點個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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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四.春天的槐冷淘
承觀二年大寒,太上皇駕崩,與穆後合葬。
蓬萊殿中剛斷不久的助眠的安息香又袅袅起來,君昭愈發消瘦,連修羅将軍都私下勸他保重身體,莫要哀毀過甚。
君昭,早已不是瓊玖初見時會被錯認性別的小少年了,他明明才十六歲,卻十分隐忍沉穩,一年之內父母雙亡,失怙失恃,也還是挺了過來。
就像最強韌的竹子,再大的風雨也不能摧折他的風骨,歷經千磨萬擊也還是還堅勁昂揚,不屈不饒。
瓊玖陪着他寂寂寒夜長跪父親靈前,心裏不由地想:還好,我不會讓你,再承受失去我的痛。
昭,你活多久,我便陪你多久。
承觀三年春。
阿梨抓周的時候,瓊玖實在很好奇她會抓什麽,結果小丫頭掃了一眼琳琅滿目的各種物品,徑直向君昭撲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瓊玖像凡人一樣,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把她生下來的,結果阿梨更依賴君昭。
當然,只是相對而言,阿梨對瓊玖也很親近。
“怎麽?”君昭俯下身子,輕聲問。
阿梨眨巴眨巴大眼睛,和他六七分相似的稚嫩小臉甜甜一笑,小手緊緊抓住他的寬大的袖子。
瓊玖溫言哄勸:“阿梨,先從那兒(指指擺放着抓周物品的桌子)選一樣東西好不好?喜歡什麽就選什麽……”
阿梨嘴裏啊啊說着什麽,不清不楚的,也不放手。
她非常早慧,應該能明白瓊玖的意思。
這反應,不會是,她打算選君昭吧?
瓊玖和君昭對視一眼,有點哭笑不得。丫頭你不按牌理出牌啊。
君昭思量片刻,換了個方式,道:“阿梨,去拿一物,給我。”
阿梨果然聽懂,這才放手,樂颠颠地跑過去,雖腳下沒跟似的晃悠,但又奇異地穩當。
她扶住桌沿,歪歪頭,咬着一根手指,又把所有東西逡巡了一圈。然後一把抓住了赤霄劍。
赤霄劍飾有七彩珠九華玉,外觀華美,刃如霜雪,是一把好劍。
但同時,赤霄是漢高祖斬白蛇起義之劍,也是一把帝王一劍。
阿梨抓住了一把帝王之劍,抱在懷裏,轉身送給了君昭。
一室寂靜。
如果阿梨是個男孩兒,現在一定有很多人恭喜他們,說這是大雍之福。
可惜阿梨是個女孩兒。
她是故意的嗎?她知道赤霄劍的意義嗎?
倘若不知道,不過是巧合;若她知道,她是想要這把劍,還是單純地拿劍送給君昭?
畢竟,君昭繼位之後,這劍也就代替龍泉成了他的佩劍。
而剛剛,龍泉劍就在赤霄的旁邊擺着。龍泉是高潔之劍,穆爻執此劍多年,後來君昭用過,現在瓊玖保存着它。
無論如何,也只能當成巧合。
瓊玖便開口暗示,此事不可傳揚出去,輕描淡寫地模糊了過去。
到底心裏留下了痕跡。
這一年的槐花開得很早。
滿樹綠葉中片片雪白,一串一串地壓得枝條垂得低低的,香甜的氣息簡直蓋過了所有花草。
瓊玖難得來了興致,打算做個槐冷淘。
冷淘,時下夏天盛行的面食,其實就相當于後世的涼面。以槐葉汁和面再加入調料做成,顏色翠綠,叫做槐冷淘。
做好的面放入兩個天青色瓷碗中,瓊玖習慣性地舀了兩大勺辣椒油,分別灑在兩碗面上。
這幾年,瓊玖曾輾轉上交的辣椒土豆玉米等作物與種子,經過司農寺內部實驗,選幾處試點實踐之後,現在慢慢在全國推廣開來。辣椒,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了。
等她把碗放到君昭面前,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君昭不吃辣。
這辣椒油紅彤彤的,聞起來就覺得香辣無比,是禦廚精心調配的,瓊玖很喜歡。
但是,她抱歉地道:“我去重做一份吧。”
剛要轉身,君昭拉住她的手,“不必。”
“啊?”
“無妨。”他在瓊玖驚訝的眼神裏,挑起一根碧綠帶紅的面,慢慢送入口中。
然後,果然辣的滿臉煙霞。瓊玖忙遞過去一碗甘豆湯,關切道:“還好嗎?”
君昭飲了口溫湯,臉色稍稍恢複些,揚起唇角。“偶爾嘗試下,也可。”
他确實習慣了清淡的口味,但偶然嘗嘗別的也不是不可以。就像無辣不歡又重口的瓊玖也會嘗嘗甜品和素菜一樣。
君昕坐在特制的高軟椅子上,生疏地用勺子吃筍蕨馄饨,雖然吃的滿臉湯汁,瓊玖也不讓宮女幫他,讓他自己逐漸學會吃飯。
阿梨則捧着牛奶茯苓膏,大口大口吃的可歡。
他們都不是鋪張浪費的人,日常的菜式不多,桌上不過是火腿鮮筍湯、燕窩松子清蒸鴨、香酥鹌鹑、茄鲞、風腌果子貍、雞髓筍、香枨蟹、東坡豆腐、奶油松瓤卷、酥冷胡突鲙等十幾樣罷了。
有些菜式此時原本就有,有些是瓊玖教給廚子的(比如東坡豆腐),廚子學會後她就極少動手了。
瓊玖也許沒有什麽大本事,關乎生活,卻很懂得享受,絕不會虧待自己。
畢竟,這世間,不可錯過的有很多,如美食,如君昭。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五.夏天的酥山和冰酪
石榴花開街欲焚,蟠枝屈朵皆崩雲,千門萬戶買不盡,剩将女兒染紅裙。
承觀六年,夏至。
蓬萊宮。
瓊玖着海天霞色衫裙,白中帶點兒粉紫,輕薄透明如冰绡,隐隐露出裏面水綠的抹胸。
她縮在竹椅裏,一邊看君昭點酥山,一邊用鵝毛筆在空白的絹折扇上畫着什麽。
點酥山,就是在暖金盤中的小山狀冰沙上面加上甜味料,香料,還有各種染色劑,再淋上奶油。
什麽?夏天哪來的冰?
這個啊,永遠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
存冰從來不是什麽難事,春秋戰國就有冰鑒冰廚等了。制冰更簡單,有硝石就能随時制造足夠的冰。
譬如,君昭旁邊的這個冰鑒,不僅外形美觀,而且設計也十分精巧。冰鑒內挂錫裏,箱底有小孔。兩塊蓋板其中一塊固定在箱口上,另一塊是活板。
每當暑熱來臨,可将活板取下,內放冰塊并将時新瓜果或飲料鎮于冰上,随時取用。味道清涼,用後讓人覺得十分惬意,暑氣頓消。由於錫裏的保護,冰水不致侵蝕木質的箱體,反而能從底部的小孔中滲出。
君昭熟練地制好兩盤酥山,放于冰鑒內冷存,然後開始切水果做冰酪。
他雖談不上多擅長廚藝,簡單的菜式也沒問題,偶爾也會和瓊玖一起下個廚。
瓊玖呢,自然不會說什麽“君子遠庖廚”這種斷章取義的混賬話,樂于和他一起。
瓊玖手中的扇上也漸漸有了飄逸的人影。她的畫藝這幾年長進不少,在當初君昭所畫的落星湖蓮圖中,自己又加入他的身影,竟不違和。
她興致來時會作作畫,皆是自己喜愛之景,如竹梅蓮水,也會畫畫阿梨和君昕,最多的,還是君昭。
明明有可以記錄影像的昙花晶,她也毫不吝啬地已耗費了許多,但還是覺得不夠。
瓊玖畫作了一半,君昭的冰酪已制好,端到瓊玖面前——都是瓊玖愛吃的水果。
似膩還成爽,如凝又似飄。玉來盤底碎,雪向日冰消。
瓊玖舀了個葡萄,示意君昭,他微微俯下身子,含進口裏。她把勺子放回琉璃碗中,忽而狡黠一笑,把碗往君昭手裏一塞,稍一起身,取下他的檀木冠,再抽掉玉簪,於是烏發似水一般流瀉下來。
“?”君昭含着葡萄茫然地看她,把碗放到了桌上。
瓊玖含笑端詳他一會,信手從芥子空間拿出一根長長的緋紅披帛,道:“別動。閉上眼睛。”
他便果真閉眼不動,低頭任她動作。
瓊玖迅速地用朱帛蒙住他的雙眼,還饒有興趣地在後面打個蝴蝶結。
君昭眼前一片黑暗,察覺到她的動作,壓抑住一點不安,“瓊玖?”
她立即用昙華晶記錄這一幕——他一襲白衣罩水天色紗袍,朱紅長帛掩住眉目,愈發襯得膚越白發越黑愈發,隽美得驚心動魄。
于是低笑一聲:“等等,很快就好。”
然後拿起鵝毛筆,繼續在扇上勾勒着眼前這幅絕妙的畫,惡劣地放慢速度。
君昭無奈又縱容地等待着她。
片刻後,只聽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瓊玖停下筆,君昭也側目。
一下小小的紅色身影風一樣刮進來,漂亮的笑臉宛如夏花,“阿爺,阿娘,我回來啦!”
君昭解下蒙眼的紅帛,給阿梨拿了盤酥山。瓊玖遺憾地嘆口氣,把筆扇随意一擱,“怎這麽早?”
還未到未時一刻呢。平常未時三刻崇文管才放學的。
風風火火從烈日下跑進來的阿梨,卻渾身清涼無汗——她雖看起來和凡間孩童沒什麽區別,卻到底不是完全的凡人。即使還未修道,也有許多不同尋常之處。譬如過目不忘,譬如冰肌玉骨。
阿梨笑嘻嘻地接過盤子,先舀滿一勺擡手示意君昭——和瓊玖的動作一模一樣。不嗜好甜食的君昭照例只嘗一口。
她端着盤子跑過去,跳到瓊玖的竹椅上,晃着兩條短腿,“太傅誇我啦,說今日所授課業我都學好了,就準許我提前回來了……”
她滔滔不絕地說着今天太傅教了什麽知識,崇文管發生了什麽趣事,小夥伴們說了什麽樂聞,言辭清晰,邏輯分明,遠遠強于同齡五歲的孩子。
而君昕,資質一般,性子內向,被阿梨一對比,更是太過普通。
瓊玖不免為此憂心。
出于各種考量,瓊玖和君昭完全沒有把阿梨當做女兒教養,她所受教育,完全是比照君昭幼時來的,一絲不茍。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六.秋天的撥霞供
承觀九年,中秋。
長安藍橋居。
月上柳梢頭,好像個月餅。
晚間風涼,一家人團聚,适合吃撥霞供。
林洪《山家清供》寫:“師雲: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活之。以風爐安桌上,用水半铫,候湯響一杯後,各分以箸,令自夾入湯擺熟,啖之,乃随意各以汁供。”林洪還根據當時“浪湧晴江雪,風翻晚照霞”的美景,為這種吃法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撥霞供” 。
其實就是在桌上放一個風爐,燒一鍋湯,然後大家各自夾食物進去涮,每個人身前都有一個佐料碗。這個和後世的火鍋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桌上除了必不可少的月餅,藍橋居的名酒藍橋春雪,還有皂兒膏、瓜萎煎、鮑螺裹蜜、糖絲錢、澤州饧、蜜麻酥炒團、澄沙團子、十般糖、甘露餅、玉屑膏等各色點心。
但是連最愛吃甜食的阿梨都沒心情動箸,曲逍曲遙兩個男孩兒低着頭一聲不吭,君昕眼圈兒有些紅,險些掉下淚來。
一見他如此,孩子們頓時也熱淚盈眶。
君熙忙拍拍一左一右雙生子的肩,寬慰道:“何必做這小女兒态,昕兒只是去游學,又不是不回來了!”
長輩們各自勸了幾句,孩子們才好些,只是不免心中感傷——君昕明日就将啓程,随神醫雲思游學。
兩個月前,行蹤飄渺的雲思回到長安,立刻被請到崇文管教授醫藥知識,其他少年們雖也認真聽,但遠不及君昕癡迷。
君昕好醫,其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阿梨看史書的時候,他在看醫書;阿梨練習騎射的時候,他辨認藥草;阿梨呆在軍營觀練兵的時候,他泡在太醫署看配藥;
阿梨對着沙盤侃侃而談的時候,他對國策軍政一竅不通,聽都聽不懂,卻能把《神農百草經》《黃帝內經》背得滾瓜爛熟……
如果君昕不是君昭唯一的弟弟,皇家嫡系無人的話,早就讓他一心學醫了。
天意弄人。
他性子溫吞,學什麽都慢,幾乎所有正課在崇文管二十餘子弟中都是“吊車尾”,老師們都委婉地對君昭提過很多次他的“遲鈍”了——就差沒直接說他“愚不可及”了。
偏對學醫情有獨鐘,也只對醫術開竅。正巧雲思授課,簡直如魚得水,愈發不可收拾,三天兩頭地跑去請教問題。
而過完中秋,神醫就将繼續雲游,懸壺救世,瓊玖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君昕自然很想随他去。
君昭沉吟片刻,終是答應了,瓊玖也沒有否決——瘦小的孩子鄭重地跪坐在前,俯身以額觸地,久久沒有起身,稚嫩的同音卻滿是執着的堅定,“求兄長,嫂嫂,成全。”
雖此時的孩子早熟,皇家的尤其如此,但君昕也不過九歲……此去地久天長,山迢水遠,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然,他們又怎麽舍得不成全?他平時第一次,如此懇切,這般真心,想要去做一件事。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再是不舍,也會離別。
玉蟾移中天。
雙生子一步三回頭地和父母回去,君昭瓊玖帶着兩個,在夜市中漫步。
自三年前大雍不禁夜之後,長安夜市之繁榮不遜于白日。可孩子們悶悶不樂,再也沒有往日的興致。
回到蓬萊殿,君昕回了自己的殿,阿梨卻遲遲不動身,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瓊玖拉着她坐下,柔聲道:“今日怎麽了?”
阿梨低頭猶豫了一會,小聲道:“阿爺,阿娘,女子……可以為帝嗎?”
兩人一怔,對視一眼,君昭微微凝眉:“華夏史上從無女子為帝。”
瓊玖道:“怎地突然問起這個?”
阿梨輕輕眨眨眼睛:“翻史書時忽然想到的。”
怎麽可能是忽然想到的?這種問題,她應該思量很久了吧?
女子為帝……呵,這個問題,他們也思量很久了。畢竟君昕的性子實在不适合——太軟太面了,他們又只有一個孩子。
百官們不着急,因為君昭還年輕的很,他們毫不擔心。
可是君昭知道,他不會再有子嗣了,瓊玖更知道君昭的壽命,他們不可能不早早地思考這個這個問題。
可阿梨八歲的小女孩,她為什麽會思考這種“離經叛道”的問題?
“阿梨。”瓊玖心念急轉,面沉如水,“你是不是知道了,你父親的壽命?”
阿梨瞪大眼睛,君昭也側首看她。
看來是真的了。瓊玖追問:“什麽時候知道的?”
女孩兒抿抿唇,“一直都知道。”
“一直?”瓊玖愕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突然覺得有些陌生的女兒,嘆道,“阿娘還真是小瞧你了。”
難怪她那麽黏君昭。
阿梨的記憶還真是早啊,生而知之麽?她極小的時候,瓊玖以為她不記事,和淩麒瑾瑜傳信都不避着她,大約那時讓她知道了吧。
她凝視着君昭的眼,慢慢地把瞞了多年的秘密告訴他。
語畢,母女倆的目光都投注在他面上,等他的反應。
君昭初時震驚之後,很快恢複了平靜,神色甚至有些悲哀的溫柔,“對不起。”他即将離她們而去。
“不是你的錯……不必擔心。你活着,我活着;你死了,我還會活着。”瓊玖只是看着他,淡淡道出這冷靜得幾乎冷酷的話語。
君昭卻握緊了她的手,眸中沉澱着同她相似的痛楚,誰也沒有說話。
阿梨清脆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寂靜,“阿爺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是如此自信堅定,固執地不讓眼淚落下來。
“你方才問,女子可否為帝。”君昭正色,“華夏無,番邦卻有;史上無,日後卻未必。”
阿梨怔住,瓊玖嚴肅地接口:“日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望着父母,握緊雙手,只是點頭。
翌日,君昭帶君钰上朝聽政,朝野嘩然。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七. 天不佑大雍,我佑
承觀十年冬,君昭有恙,久病不愈。
君昕奉召回朝,半途落水,驚病而亡。
臘月,漫天飛雪,銀裝素裹,仿佛一場華麗的葬禮。
瓊玖生日這天,君昭已經昏迷兩天未醒。明明最初只是風寒,偏偏一直好不了。
再好的醫者,最好的藥,又怎麽敵得過天意?
阿梨吃力地翻閱着內閣的一疊奏折,斟酌着下筆,不确定的先放一邊,等會仔細思量。
在國事上,瓊玖幫不了她大忙——盡管耳聞目染十年,這也不算是瓊玖擅長的領域。
不如放手讓阿梨去做,積累經驗。
瓊玖坐在床前看君昭,室內由明轉暗,然後雙魚工燈清冷的光輝搖曳着,但她毫無所覺。
直到他無意識蹙眉,周身浮現出一屢詭異的符文光芒。瓊玖驚起,忙凝神望去——這符文!竟是有人在對君昭使轉命術!
雖同屬延長壽命的法術,與諸葛孔明向天求壽的方法不同,轉命術,是移花接木,把旁人的壽命轉一些年,到将死之人的身上,更加穩妥。
可是再穩妥,也是違反生死法則的。
逆天而行者,必遭天譴!
匆匆布下幻境,暗中給阿梨傳個音,瓊玖手捏法訣,循着符文波動一路尋過去。
浮光掠影間,片刻即來到了禦史大夫宅前。此時的禦史大夫,正是顏策。
瓊玖微微松口氣,意外之外,情理之中。
悄無聲息地穿門而入,幾步便移到府中一處偏僻的小佛堂裏。
果然,顏策正在施法。轉命術并非修道者才能使用,九州之上,總會有些天縱奇才,奇門妙術。
“覺非。”瓊玖顯出身形,顏策的神色沒有絲毫動搖,動作也絲毫不停。
“停下吧,你不會成功的。”君昭的命格,非同一般人,他怎麽可能成功?
“不試試,策怎麽甘心?”顏策桀骜挑眉,“殿下放心,策轉的是自己的壽命。”
此時打斷他,會令其與君昭兩敗俱傷,瓊玖只好忍耐,焦急等待着。
鮮血寫就的符紙在陣法中央無火自燃,顏策屏住呼吸,緊緊凝視着。
然而下一瞬,青光大振,陣中所有物品化為烏有,失敗反噬之力震得他倒退兩步,一口心頭血吐出,臉色煞白。
瓊玖上前,遞過去一顆丹藥。顏策接過來一口吞下,道聲謝。
她一拂袖,把小佛堂內被反噬青光肆虐的各色東西,恢複原狀。好在顏策來此事先吩咐了下人,任何動靜都不許靠近,瓊玖進來時又順手補了個結界。
“方才多有不便,失禮了。”顏策優雅地抹去唇邊血跡,若無其事。
相交多年,瓊玖也不和他客套,随意在一黃緞蒲團上跪坐下來,向他招招手。
顏策也坐下,一時相對無言。
少頃,他低垂眼睫,苦澀道:“策學藝不精,班門弄斧,讓殿下見笑了。”
“怎麽會?我還要替眀俨多謝你。”如此心意,她不能不感動。“然,覺非,為何行此險事?生老病死,原是天道……”
“天道?”他大笑出聲,語意蒼涼,“陛下命不久矣,小公主才八歲……後繼無人,大雍,以後會怎樣?”
瓊玖袖中雙手緊握,無言以對。
“即便小公主可堪大任,也委實太幼,女子之身,主少國疑……”顏策聲音漸低,煥然的容顏蒙上了深深的陰霾。
他不是為了一己私心,而是為了腳下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的千千萬萬子民。
君昭在位十年,勵精圖治,開疆擴土,輕徭薄役,做到了所有明君該做的事,君臣一心,終使國泰民安,海晏河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大雍至少九成的百姓能得到溫飽——堯舜聖主也不過如此了。
可百姓們難道就這麽命苦?還沒享幾年福就要面臨動蕩?
主少國疑,主少……國疑。
這也是瓊玖一直擔心的——阿梨的年紀太小了。
“天不佑大雍……”顏策一聲長嘆。
她心中百轉千回,仿佛突然大夢初醒,一個念頭驀地生根發芽,轉眼充滿了整個腦海,胸口騰地湧起隐藏許久的無限勇氣來。
“天不佑大雍,我佑!”
她長身而起,展顏而笑,斬釘截鐵,露出許久不見的輕松神情來。
“殿下?”
“覺非,多謝你。”顏策非修道中人,卻敢為大雍逆天而行,她又有什麽不敢?
“你好好養傷吧,一切有我。”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八.冬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當晚,瓊玖的修為從大乘退為化神。
(修道分為:養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大乘,大乘後期即渡劫。)
但這不重要 。
君昭還活着,只此,就已足夠。
“阿娘……”君钰伏在瓊玖膝頭,呢喃細語。
她撫撫女兒的發,柔聲道:“你且放心,我無礙。去歇息吧,這幾日辛苦了。”
阿梨側首,揉揉困倦的眼睛,強打起精神來,“等阿爺醒了我再去睡。”
“怎麽,信不過我的本事?”輕笑。
“當然不是。”阿梨連連搖頭,咬下唇,“兒只是不放心。”
瓊玖看一眼計時的刻漏,已經二更了。
一對上阿梨期待的眼神,無奈了:“你想等,便等吧。”
“阿梨,累嗎?”
女孩兒揚起秀美的小臉,笑容璀璨:“不累。”歪歪頭,覺得沒有什麽說服力,又補充道,“已經習慣啦。”
從她記事起,就總是很忙,忙着學習許多東西,忙着熟悉好多人,忙到她已經理所當然,甚至從不覺得自己忙。
兩年前,瓊玖曾給君昕和阿梨講過一個改編的小故事。
一株蘭花羨慕玫瑰挺拔嬌豔,請求上蒼把自己變成玫瑰,然後她美夢成真。卻在成為玫瑰那晚,遭遇了暴風雨,狂風折斷她的身體,盛開的花朵零落成泥,支離破碎。
瓊玖當時随口道:“這蘭花是不是很笨?有人說,她不懂知足。”
君昕點點頭。
阿梨卻思量一會,道:“阿娘,我覺得她很好。”
“很好?”
“求仁得仁,有何不好?便是身死,也死得其所,毫無遺憾。”
瓊玖神色有些奇異,不可抑制地輕笑出聲,“好,好極!”
《論語》中載:(冉有)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
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阿梨如此聰穎懂事,又如此果斷堅決,如何讓瓊玖能說一句“不好”?
閑話少時,蔫蔫的阿梨忽然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瓊玖也微笑轉眸。
長睫如雨後蝶翼輕顫,好似一幅優美的畫變得活泛靈動了。
眸光只一瞬朦胧,便立刻清明起來,如秋夜月下的深湖,冷寂幽澈,淨無塵雜。
他意圖起身,聲音暗啞晦澀:“瓊……”
瓊玖忙扶他坐起,阿梨雙手奉上一直熱着的參湯,乖乖地看着母親喂父親,喜笑顏開地“報告”着這兩天的政務。
君昭專心地聽,時而肯定,時而贊揚,時而教導。
夜半三更,在瓊玖的催促下,阿梨依依不舍地去睡了。瓊玖躺在君昭身旁,扭過上身,兩人的長發蜿蜒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她忽而一笑,挑起兩人的發,在指尖纏繞,“昭,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沒有。”君昭看進她眼底,只有他自己,笑容缱绻,“我知道。”
他知道,她眼裏、心裏只有他。
“你呢?愛我嗎?”瓊玖明知故問。
他自然也一樣。
執起她的手,輕吻眉心:“愛你。”
瓊玖平生第一次,問這種小女生的問題;君昭生平第一次,說這種肉麻的話。
真是奇怪得很,但又正常的很。
瓊玖把玩着綢緞似的烏發,興致盎然地把兩人的發打個結。
君昭只安靜看着她蒼白得不正常的臉色,無聲地等她解釋。
片刻,她嘆口氣,還是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了。
“……實在欠妥。”他皺眉。
她搖搖他的手,無所謂地道:“既然心之所向,又有能力,何樂不為?”
倒退些修為算什麽?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
在瓊玖久遠的前世,幼兒園老師講灰姑娘的故事,身邊所有的女孩兒都想成為灰姑娘,能嫁給王子,一生幸福。
只有她,想成為王子——她想要擁有選擇愛人、守護幸福的能力。
成年許久之後,一次與好友去夫子廟,見一處不高的樹上挂滿祈福許願的紅綢。
遠遠望去,宛如滿樹紅花,華研張狂,絢爛無比。
好友再三勸她也寫一條挂起來,她只是搖頭——這一生,雖幼時孤苦,無親人愛人,如今也衣食無憂,安穩平淡。她別無所求。
好友還不死心,“來生呢?你來生沒什麽想要的嗎?都可以寫下來……”
拗不過好友絮絮叨叨,她信手在紅綢上寫道:“願我來生,能擁有幸福和守護幸福的能力。”
那是一次她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許願,第二年夫子廟大修,那棵挂着她願望的許願樹消失無蹤,再也不見。
她知道了,也不過付之一笑。
但是——
如今,算是夢想成真麽?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九. 三界大劫
承觀十六年,冬。
淩麒與瑾瑜一同傳訊瓊玖,約紫陌閣相見。
紫陌閣。
瓊玖疑惑道:“怎麽了?”淩麒竟然來了長安,發生什麽大事了?
“此事事關重大,吾當與你面談。”
瓊玖成親生子,為君昭逆天續命的時候,淩麒都沒有來長安,因為他不能輕易離開昆侖,也相信她自有分寸,尊重她的決定。
“昨夜槐山煞氣沖霄,你可覺察?”
“嗯。正覺蹊跷。槐山乃陰陽宗所在,如何血煞之氣暴漲?”
淩麒眸含憂色,娓娓道來,瑾瑜不時補充幾句,瓊玖慢慢恍然。
難怪哥哥要來找她,确實是件大事。
槐山,又叫骷髅山,在曾血流漂鹵的古戰場長平,乃華夏陰氣最重之地。
陰陽宗駐于槐山的殺谷,與其他一心修道的門派不同,更重降妖除魔,行事酷烈,與諸多妖魔結怨。
上月,陰陽宗捉了一只混跡人間的小狐妖,關在了煉妖壺中。這小狐妖是狐妖一族族長的女兒,在族中深受寵愛,于是護短又團結的狐妖們大怒,舊怨新仇一起算,打上了陰陽宗。
結果兩敗俱傷。
陰陽宗門下自爆元神,與妖族同歸于盡的不知凡幾,一時間,槐山血流成河,被封印的陰森鬼氣趁機破印而出,幾十萬戰魂怨靈殺氣沖天。
附近感應到的道修忙傳訊道友宗門,前去一探究竟,然再無音信。
不多時,速度最快的劍宗禦劍趕往,鎮壓動亂。劍宗雖不過幾十個人,幾乎算是修真界人數最少的宗派,但連小輩們都是同境界中戰鬥力最強的,一時堪堪穩住情形,未使形勢更惡劣。其他宗派也陸續趕去支援。
但同時,其他妖族們也紛紛參與進來。
狐妖們素以美貌聰明著稱,在整個妖族以及魔修鬼修中都長袖善舞,八面玲珑,與之交好的、受過恩情的或因因果果的數不勝數,此番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妖魔行事,素來肆意妄為,又護短成性,其中不知多少是想向陰陽宗或其他門派報仇,也不知多少是懷有私心渾水摸魚,更不知有多少煽風點火火上澆油,局勢更亂成一團。
陰陽宗與狐妖族不過是個導火索,道修魔修之間至少三千年的對立,中間的恩怨情仇三天三夜也數不清,只是礙于各種原因,一直小打小鬧,沒有大戰而已。
這一次,一起爆發了。
這場戰争,很快席卷了整個修真界。槐山陰煞血氣越積越多,靈氣魔氣互不相容,周圍百裏,草木死絕,地成赤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