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百七回:“臨發之日,太子丹與相厚賓客知其事者,(9)
好在槐山一向是個鬼哭狼嚎的陰地,無凡人居住,所以凡間暫時沒有受到波及。
但是……
“昨日,妖魔忽盡退三舍,據守陣地。諸道友驚疑,以為他們打算談和。然夜間煞氣沖天,久凝不散,前去探查卻都被乾坤圖擋住——不知為何清源真君的法器會出現于此。
河洛派宗主掐算半晌竟算不出一絲玄機,才知天機已亂,大事不妙。”瑾瑜轉着手裏的杯子,“我便傳訊淩麒。”
瑾瑜的修為一直被他自己壓制着,一旦大戰,必然引來天劫,到時候還是幫不上修真界的忙。不如先不出手,靜觀其變。
淩麒在天機混亂的情況下,動用了所有力量,也只推算出妖魔在布混沌陣。
混沌陣,以千妖萬魔之血構圖,數十萬怨靈為祭,召魔君出世——無論成敗,此皆乃三界大劫。
上一次大劫,無數妖魔仙神身隕。
這一次呢?
“事關三界安危,吾已傳訊仙界,然至今毫無回音。”這才是淩麒真正擔心的事情。在人間擔任神職的仙家不多,他一一聯系了,發現都與他一樣,傳訊仙界沒有回應。
這就麻煩了。
瓊玖的心一直下沉,沉入深淵。她好像知道為什麽。
修真界與凡間發生大事之時,地仙會上報仙界,這訊息會直接到達九重天的白玉京,由鴻蒙欽天尺接收——欽天尺是元初神君賦予清源真君的法器。
而清源真君,此時并不在仙界。
因為瓊玖延長了君昭的壽命,所以他不能回返仙界,接收不到地仙傳訊,是以仙界未能阻止這場大劫。
此乃因果,也是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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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魔君出世,三界重歸混沌。
全滅。
【完】
☆、五十.這不是夢,而是未來
大雍,蓬萊殿。
瓊玖正站在殿前看紛揚的大雪,心不在焉地與君昭閑話,忽地心中一慌,手中玉扇滑落在地,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而身旁并立的君昭呼吸一滞,失去了意識。她只來得及接住他傾倒的身體,一簇青光從他眉心竄起,直沖雲上。
這是君昭的魂魄?!
她不假思索地化為流光,奔随而去。須臾之間便來到了槐山上空。
君昭的魂魄急速下墜,落入霧氣彌漫的混沌陣中心。瓊玖毫不猶豫地緊跟着,在半空中被淩麒攔住。
瑾瑜氣急敗壞地喊:“小玖你不要命啦?這混沌陣你也敢闖?”
她怔怔地看着陣中青光大起,跌跪在雲層之上。
烏雲密布的空中天雷隐隐,漫天的雪花都莫名帶了血紅,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道為證,吾等以靈為祭,以血為引,以魂為誓,求魔君降世!”
殺谷之中,漫天血色,混沌陣成,誓動九霄,大道感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魔遁其一。
似乎所有能至的妖魔都聚于此,他們前所未有地齊心協力,越過天道,向大道求願。
于是虛空之中,傳來大道的回複——一道驚天動地的金光自九天之上而下,通徹三界六道。
魔道!
妖魔欣喜若狂,道修面無人色。
“魔道出世了……”不知有多少大能在這一刻喃喃。自鴻蒙初開,千萬年來,從來感應不到的魔道,此刻真真切切的像天道一樣存在着。
混沌陣中,地湧紅蓮,瑞彩千條,無盡業火之中,升起一個赤色身影來。
剎那間,勢壓三界,所有妖魔無不俯身,低首屏息。
“恭迎魔君!”呼聲震耳欲聾。
“大道為證,吾為魔君。”
魔君容顏昳麗,眸中血色深暗,仿佛融入無間地獄,孤傲冰冷,睥睨衆生。足下紅蓮業火熊熊燃燒,将天空都印成火紅,天上地下,為其獨尊。
“三界,滅!”
魔君之言,言之命至。于是魔道縱橫,于是天翻地覆,于是三界湮滅,重歸混沌。
“啊!”瓊玖在黑暗中倏然睜開眼睛,按住狂跳的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原來只是夢啊……
君昭朦胧中抱住她,半開眼簾,含糊地輕問:“嗯?”
“沒事,只是個噩夢。”她若無其事地小聲,注視着他合眼又睡去,神色安寧。
但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瓊玖已有很多年不做夢,何況這夢也太真實,真實得讓她不寒而栗。
自昨日淩麒告知她槐山異動開始,就一直心中惴惴,十分不安。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是,她夢中的魔君為何像是君昭?不,準确的說,是清源真君。
那與她曾見過的清源真君一般無二的面容,然血眸漠然,出世則毀滅三界。
她怎麽會坐這樣一個夢?
瓊玖輾轉反側,茫然不解。索性悄然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無聲來到殿外。
冷風蕭蕭,月明星稀,白梅如雪。
她驀然目光一凝,不可思議地看向那纖細梅枝上歪坐的孩童,他如此惬意地捏花一笑,輕若無物,姿态閑雅。
“谛聽……前輩?”
谛聽一鼓包子臉,玩笑般地抱怨道:“我等你好久啦。”
“前輩何故在此?”
不是說谛聽只有七月十五才來凡間麽?他來找瓊玖做什麽?方才的噩夢難道是谛聽布下的幻境?
她兀自疑惑,谛聽卻仿佛知道她的想法,自然地向她招招手,“跟我來,你想知道的就都會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一.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
瓊玖默然少頃,無聲地颔首,随他迅速地移形換影。
幾個呼吸間,來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
銀色月光籠罩下的大宅萬籁俱寂,谛聽徑直跨入一間安靜的房內,幾乎是在同時,房間的主人披衣而起,指尖微動,室內轉眼間燈燭大亮,卻沒有引起驚動一個侍者。
柔光之中,容色比身上精致的孔雀裘還要華麗的男子揚起唇角,眸中波光流轉,輕笑一聲,“不知道君大駕,覺非有失遠迎。”
他只看着谛聽一人,語調抑揚頓挫,饒有深意,似乎并沒有發現瓊玖的存在——想來是谛聽施了法,讓他看不到而已。
瓊玖卻吃了一驚,“道君”?這個稱呼,一直是千夜道君獨有的,難道……這個谛聽是千夜道君僞裝的?可是道君沒有理由這麽做啊。
或者,其實,千夜道君就是谛聽。可是顏策為何會認識千夜道君?他明明不是修真者。還是說,他修為比瓊玖高的多,或有厲害的法寶能掩飾,所以瓊玖發現不了?
她正猜測,千夜道君已漫不經心地坐了下來,反客為主地招呼顏策:“不用客氣,坐。”
顏策優雅地坐定,翻手憑空多出一個百寶壺,倒入桌上突然出現的艾葉綠玉杯中,一汪金紅色的酒液如有實質,醇香誘人。
“青丘的萬年猴兒酒?還加了什麽?”千夜道君一手支頤,悠悠地品了口酒。
“不過是加了曼珠沙華、星辰花、逍遙境苦竹、天姥山仙杏……調制一番罷了。”顏策說得輕描淡寫,瓊玖卻暗暗心驚:他所說的十餘種材料,除了曼珠沙華,無不是鳳毛麟角的天材地寶。而曼珠沙華,也是很難得到的。
“倒是很有閑情逸致呢,白澤。”
白澤?!
瓊玖整個人都不好了。
神秘莫測的千夜道君,和據說無所不知的冥界谛聽是同一個存在,這已經讓她十分驚訝,現在得知相識了十多年的顏策居然是白澤,簡直三觀都碎了!
可是白澤不是已經……
“道君說笑,白澤,已經死了很久了。”他不以為意地一笑,千夜道君睜着一雙又大又圓的黑眼睛,理所當然道:“可你不就是白澤嗎?”
顏策眸底劃過一絲冷然的光,“吾名覺非。”
“覺非?覺今是而昨非?”明明是疑問,但千夜的語氣無比篤定,“你覺得,做妖魔比做神仙好?”
“自然。凡事随心所欲,不必理會天道,好得很。”當他曾是白澤的時候,因知曉太多,顧慮天道,謹言慎行,束手束腳,如履薄冰,最後還是在三千年前的大劫中險些魂飛魄散,只剩下一抹殘魂,逃到凡間,附在一只剛出世的天狐上,才茍延殘喘,活了下來。
然後他前塵皆放,棄仙入魔,諸事任意而為,倒是潇灑自在。
修魔比修道快得多,也自由得多,因此願意修魔的人族總比修道的多得多。
妖族就更不必說了,法則所限,妖族修仙極其困難,不僅進境太慢(修了幾百年不如人族幾十年),而且容易産生心魔,能成功的寥寥無幾。于是,越來越多的妖族願意踏入魔道。
盡管感應不到魔道,魔修只能修到大乘期,無法渡劫,但是境界不能升,修為卻可以累積。這三千年來,修真界的魔修數量已經達到了一個頗為恐怖的數字。要不是有地仙的存在予以平衡,哪有這多年和平?
但這和平的局面,也是岌岌可危的,積壓多年的恩恩怨怨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刻。
而現在,這一刻已經到來。
“呵。”千夜道君冷笑一聲,“所以,你故意在北辰即将轉世時暗算于他,致其重傷,然後只好由清源代他下界(北辰轉世必然要為帝,掌凡間帝王之氣化成的昊天印,清消魔氣,昊天印只有北辰和有欽天尺的清源能控制);
又刻意入朝為官,在清源身邊潛伏多年,博取他與小鳳凰瓊玖信任;在他壽命将終之時,用計令瓊玖替他逆天續命,使他不能返回仙界;
暗中合縱衆多妖魔,挑起道魔大戰,引妖魔們孤注一擲,布下混沌陣,召魔君出世……如此算無遺策,真是令人佩服。”
他說到最後幾乎有些咬牙切齒,瓊玖聽得目瞪口呆,恍如身在夢中。
覺非笑眯眯地聽着,毫無被揭穿的慌亂不自在,“道君不愧是道君,洪荒鏡不愧是洪荒鏡。”
洪荒鏡乃千夜道君伴生法寶,道君手持此寶,心念所及,便能觀萬物,知三界,曉衆生。
但覺非言語贊嘆,神情卻略帶嘲諷,瓊玖幾乎能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你什麽都知道,那又怎樣?”
洪荒鏡固然是舉世無雙的神器,但它只能照出事實,照不出人心。所以覺非刻意為之,依然能得償所願。
千夜反倒冷靜了下來,身體向椅背一靠,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來:“我只是不明白,你所圖為何?”
這般精心布局,苦心籌謀,覺非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原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推測可對。不過現在看來,沒必要了。”能讓千夜道君親自找上門來,他推斷的事情果然是對的。
“哦?你又是為何懷疑清源就是魔君呢?”這實在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此事明明只有他和元初知道,即使是白澤也不應該知曉。
覺非不緊不慢地理了一下袖口,笑如春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想,既有天道,為何沒有魔道?既有仙界,為何沒有魔界?”
這個問題也許很多神仙妖魔都想過,但是只有覺非一直探究到現在,并且他的猜測最接近事實。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天地未開的一片混沌中。
千夜趴在一朵幻化的雲彩上,看看這沒有光沒有聲音的黑暗裏唯一的同伴,“呦,元初,又見面了。”
都第九次見面了,可不是“又”嗎?
元初心若冰清,不動聲色,感悟天道。
“要是一個混沌算一歲的話,我都九歲啦。”千夜百無聊賴地敲敲洪荒鏡,“元初你別忙了,天道衍生萬物,這世界才剛形成,等會流淵醒了,魔道一出,我就又要長一歲了。”
這樣的場景已經發生八次了,他閉着眼睛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因魔道強于天道,是以天道先誕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接着魔道出世,萬物毀滅,重歸混沌。
天道與元初,魔道與流淵,本是相對,千夜的誕生比他們還要早。
重複發生的事情讓千夜有些厭倦,世界剛剛形成,還沒開始發展呢,就又變成這什麽都沒有的黑乎乎一片了,一次兩次就算了,這都八次了,他真是看夠了。
他化成的稚子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來轉去,忽地一亮,“我有一個主意。元初,你說我們聯手,在流淵醒來之前把魔道封印了怎麽樣?”
雖說魔道強于天道,但這時候魔道還沒出世呢,而且他們兩個一起,封印個魔道還是有可能的。
“不過一時。”為了道魔平衡,魔道是不可能永遠被封印的。
“一時也好啊。我很想看看世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千夜嘟囔着。
當然,他們口中的“一時”其實對大多生命來說很漫長。
元初沉思良久,終是點頭。
于是兩位合力封印魔道于混沌深處,為了能封印得久一些,将流淵沉睡的意識與魔道分離。
千夜還特地找了天地初開清氣所凝的靈植青蓮,将流淵的意識放進去。
之後萬物生息繁衍,欣欣向榮,而青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吸收仙靈之氣,漸漸消去了流淵原本的氣息,甚至随着時間的流逝,加上元初和千夜的常常陪伴和推波助瀾,流淵蘇醒的時候,懵懂得仿佛一個普通的初生靈識。
“好事啊!”九歲孩童外貌的千夜興致勃勃地端詳着同自己一般高的流淵,見他一身仙靈之氣,頓時笑得眉眼彎彎,兩個小小的酒窩顯示着他的無限歡喜。
流淵歪頭,把目光移到容顏完美的元初身上。
元初伸出一只玉雕似的手,流淵眨了下眼睛,小手握住。
“汝名清源。”
“謝……”該怎麽稱呼他?清源不知道。
“……喚吾兄長即可。”
“謝兄長賜名。”清源乖乖一笑,淺淺淡淡,鐘靈毓秀。
“吾帶你,看看這世界。”
元初攜清源遠去,千夜愣在原地,跳腳:“喂,你們當我不存在麽?明明我才是那個關心流……清源最多的好不好……”
他一邊碎碎念,一邊跟上去。
之後一些日子,清源漸漸長成,不過一甲子,便能縱橫三界。
元初贈其鴻蒙欽天尺,放心交付三界,千夜依然神出鬼沒,早早地化了一個谛聽的身份來玩。
清源執掌三界三千年,神通廣大,賞罰分明,從來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身份。
上古靈植之首青蓮所化,元初神尊所教所信,千夜道君所親所近,誰會懷疑?
誰敢懷疑?
偏偏有覺非,也只有覺非。
他曾身為白澤,所知之事遠比旁人多得多,後由仙入魔,交游極廣,聞一知十,見識更是三界獨一份,甚至曾冒險闖過混沌,雖未成亦未死。也就是在那時,他才真的作出如此推測——清源其實是魔君。
或者說,他本來應該是魔君。
無論清源修為多高,都阻擋不了魔氣入侵身體,不是因為青蓮的緣故,而是因為本源。
“魔道早晚要出世,我只不過讓它早一點兒現世罷了。”覺非眯了眯眼,理直氣壯。
千夜扶額:“魔道出世,三界重歸混沌,你也會死的……有什麽好?”
覺非大笑,語氣甚是輕松愉悅:“與三界衆生一起死,有什麽不好?”
千夜無語。
覺非反而安慰他,“即使三界滅亡,道君也會安然無恙的,何必擔心?”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混沌生滅,漫長孤獨,何等無趣?你不明白如此三界,繁榮昌盛,何等不易?你不明白芸芸衆生,存活于世,何等難得?
千夜只是拂袖離去,“我覺得九歲很好。”
他不想再經一個混沌,再長一歲了。永生不死,超越六道五行,不受天道魔道管控,聽起來很美妙,但活得太久,有時并非一件好事。
旁聽了全部的瓊玖沉默地随之離開,回到蓬萊殿外。
千夜寥寥數語,把方才兩人對話未盡之言,補充完全。
“你見到我之前,所看到的并不是夢境,而是未來。”即将發生的未來。
瓊玖安靜耐心地聆聽完,才徐徐問道:“我可以做些什麽?”
千夜道君特地找上她,想讓她做什麽呢?而瓊玖,又能做什麽,來阻止“夢”中的未來?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我需要的是清源的血脈。”
“阿梨?君昭不是清源。”瓊玖下意識地反駁。
千夜不可置否,他認人只看靈魂,靈魂一致就認為是同一個,所以在他看來,覺非就是白澤,君昭就是清源。
“對,我需要阿梨。”
“阿梨不過是個凡人,我也從未教她修道……”瓊玖搖頭不解。
千夜神情古怪地道:“你覺得清源的女兒會只是凡人?”
瓊玖懶得反駁了——難道不是?
千夜側目,對着牆角一棵高大的桂樹笑道:“阿梨對吧?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
瓊玖不可思議地看着寒冬也不落葉的茂盛桂樹上,輕盈落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發現不了千夜沒什麽,被覺非騙了也沒什麽,畢竟他們都比她活得久修為高,但是,為什麽她竟然沒有發現阿梨在?
這不合理!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二.成為魔君
阿梨挪到瓊玖身邊,讨好地笑笑,一臉無辜。
“清源的女兒,不天賦異禀才不正常。”即使從來沒有修煉過,架不住人家天賦高啊。
所以,她拉低了他們的天賦是嗎?!瓊玖無言以對。她從前嫁給君昭的時候,還想過還好她的容貌沒有拉低他家的平均值,結果現在來了這麽一出。
千夜一言蔽之:“魔道是遲早要出世的,但魔君卻不能是清源。”
不能是清源?“可是魔君本來不就是他嗎?”除了他還能是誰?
“魔君并非只能是清源。事實上,只要魔道認可,誰都可以。如果清源歸位,依他實力加上被壓制太久的魔道,我與元初合力也擋不住。但是,如果魔君不是他……”
原來這就是千夜的目的。
瓊玖心中百轉千回,緩緩道:“道君找我,實是需要阿梨來……”
她頓了頓,把這個驚世駭俗的念頭說了出來,“成、為、魔、君?”
“聰明!”千夜贊嘆了一句,“論根腳(出身和天賦),她是最合适的。”
“要怎麽做?有危險嗎?”瓊玖脫口而出,阿梨專注傾聽着。
“我與元初暫時隔絕清源的氣息,讓魔道完全感應不到,阿梨只要進入混沌,獲得魔道認可即可。危險麽,自然是有一些的。”
見瓊玖立刻緊張起來,千夜補充道:“你也不必太擔心。如果沒有魔君,魔道就不能出世。但它被封印了太久,恰逢如此萬載難遇的機會,怎麽甘心放棄?感應不到清源,它自然會退而求其次。
況且阿梨是清源的女兒,論愛屋及烏,魔道也不會把她怎樣的。”
怎麽能不擔心?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做母親的,怎麽舍得女兒去犯這個險?
把大雍帝國壓在阿梨肩上已是不該,何況魔道?
“阿娘,我……”
阿梨剛出口,瓊玖就知道她想說什麽,果斷打斷:“不行!”
“可是……”阿梨不死心地抱着她手臂搖來搖去。
“想都別想!”瓊玖淩厲的眼刀一飛,“只要能獲得魔道認可就行……那麽,我也可以。”
“你?”
“阿娘?”
千夜摸着肉肉的下巴,大眼睛炯炯有神,沉思着道:“鳳凰雖根腳不錯,到底還是不夠好。”與瓊玖根腳同等級的,還有很多,比如淩麒,比如覺非,比如那些乾坤圖裏的上古妖獸們。
“而你現已大乘期,由道入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梨沒有修道,反倒比你合适。”
“無妨。我從不覺得,能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想要的。”
瓊玖雖談不上心懷衆生,但只要能使心系之人盡數安好,也沒有什麽不可以付出的。“只要不死就行。”她承諾了君昭絕不先他而去,她也舍不得丢下諸多親友們。
“我不會讓你死的。到時若是受不住了,就喊我的名字,我會帶你離開。”
千夜原也不在乎魔君會是何人——只要不是清源(流淵)就行。只要不是清源,魔道就滅不了世(實力不夠)。
“那麽,就這樣說定了。”瓊玖微笑,“多謝前輩。”
“我在槐山等你。”千夜擺擺手,消失在昧爽的第一縷陽光裏。
“阿娘……”
“放心,沒事。”瓊玖拍拍阿梨的手,“陪着你父親,等我回家。”
她做事一向有分寸,未料勝,先料敗。但這一次,無論如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早晨,胡謅了個“淩麒有事找”的借口,瓊玖扔了個傀儡偶人裝病,馬不停蹄地趕往槐山。
殺谷之中,陣勢未成,乾坤圖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所有探尋的道修。
瓊玖原先還疑惑清源的法寶為何在此處,千夜冷哼一聲,憤憤道:“除了白澤,還能有誰?
這乾坤圖封印在凡間一直好好的,他趁着清源轉世,與法寶失去聯系,暗中解開了封印不算,現在竟然還把乾坤圖弄來給妖魔用……還好那群妖獸們沒有蠢到出來搗亂。”
怨念好深哪。不過覺非,着實厲害,瓊玖不得不佩服。
在千夜的幫助下,瓊玖順利地從殺谷中的陣法裏進入混沌。
沒有光,沒有聲,沒有魔氣,除了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想尋到魔道蹤跡,根本不可能。
那便只好讓魔道來尋她了。
瓊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定定神,拿出了千夜給的清源的飾物。
順滑柔長的水色雲紋發帶閃着淡淡清輝,仿佛遙遙星光,并不顯眼。
但就在同時,瓊玖感覺到了魔道的存在。明明怎麽感受都只有微微仙氣的發帶,偏偏魔道察覺了有流淵的氣息。
然而它注定會失望。
瓊玖,并不是它等待了無盡時光的流淵,而且還是一個道修。于是魔道震怒,混沌深處突生一簇張牙舞爪的紅蓮業火,轉眼蔓延至瓊玖身側。
鳳凰的南明離火和其一比,頓時變成小巫見大巫,班門弄斧。
瓊玖幹脆放開所有防禦——反正防禦也沒用。化為鳳凰,向着紅蓮業火的來源飛去。
似乎是顧及流淵,拿着他随身之物的瓊玖并沒有被置于死地,然而深紅得好似血海凝成的業火如附骨之疽,沾之便是淩遲,從內而外地森冷痛楚。
觸及混沌深處第一縷魔氣的時候,瓊玖已經疼到渾身無力,跌落在混沌深處。
金紅的鳳凰渾身業火燃燒,眼前一片空茫,連黑暗都看不到了。
魔氣肆意地在她周遭游走着,似乎在嘲笑她的弱小無能。
好痛。
鳳凰在魔氣之中蜷縮在一起,面目全非的身體好似可憐的焦炭,小小的一團,慘淡無光,完全看不出從前絕美的風采。
好像寒冬掉進一個冰窟窿,凍得瑟瑟發抖,然後身邊所有的冰水變成了硫酸,腐蝕着她的全身,無法躲,無法擋,連慘叫呻吟的力氣都沒有。
但這痛,提醒瓊玖,她還活着。
她還活着,還有人在等她回來。
即使再痛,也不能喊千夜,否則功虧一篑。
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瓊玖意識散亂,渾渾噩噩之中,魔氣突兀地紛亂起來,在時光流逝中岌岌可危的封印更加松動起來,但再松動,魔道還是掙脫不開。
因為沒有魔君,大道不允它出世。可它感應不到流淵,怎麽也感應不到。
“大道為證,吾等以靈為祭,以血為引,以魂為誓,求魔君降世!”
殺谷之中,混沌陣成,煞氣漫天,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魔氣瘋狂咆哮着,業火大漲,将鳳凰燒至灰燼,接着連灰燼都化為虛無,只剩小小一團無力化形的元神。
錯過這個出世的機會,也許再也不會有了。它怎麽甘心永遠被封印在這個地方,怎麽甘心?!
魔道以雷霆之勢沖入那一團元神裏,認可瓊玖,大道感應,殺谷瑞彩千條,華光耀眼;混沌深處,魔道封印解除。
槐山上空,千夜從雲上跳起來,大樂,得意洋洋地瞧着剛至不久的覺非。
覺非慢吞吞地駕雲而去,有點失望地嘆息:“可惜,死不了了……”
“大道為證,吾為魔君,今立魔界。”
雙手籠在丹色廣袖鶴氅中,烏發及膝的女子黑眸帶赤,一言既出,頃刻間,魔界憑空而立。
從此刻起,除仙人冥三界外,又多了一個魔界。
妖魔紛紛激動萬分,俯首聽令,無敢不從。“恭迎魔君!”
“自今日起,凡魔道之下,皆從我命。違者,殺無赦!”
魔修向來肆無忌憚,弱肉強食才是他們奉行的法則。
冰冷的聲音伴随着魔道恐怖的威壓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僅僅這等氣勢,在場就無一妖魔能抵擋,誰敢說“不”?
“謹遵魔君谕令!”
日後若有不聽話的,打一頓就好;再不聽話,就挑幾個殺雞儆猴。
她原先的實力雖然只是大乘期,但現在修為盡廢,破而後立,有魔道在,論戰鬥力,除了元初和千夜,就要數到她了。
(大概相當于之前的清源?)
瓊玖看了一眼雲中震驚的淩麒和瑾瑜,揮手收走了乾坤圖,一步跨入魔界,無盡的血色業火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一句:“莫要讓我久等。”
衆妖魔正面面相觑,空中劈下一道魔劫,在場修為最高的魔修渡劫了。
魔修渡劫,實乃前所未有的一件奇事,停留在大乘後期多年的其他魔修紛紛變色,四散開去,準備迎接自己的魔劫。未至大乘後期更離得遠遠的,未免遭受池魚之殃。
随着妖魔迅速分散撤離,這場持續了一個多月的大戰劃上了句號。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地仙們礙于天道,不能參與,魔修高手衆多,又都是身經百戰的,大部分一心修道的道修實戰起來怎麽比得過?
此次道門委實損傷慘重,要不是有武力爆表的劍宗等少數善戰宗派身先士卒,傷亡還不知道要翻幾番。
然而,善泳者溺于江河,善戰者亡于沙場。劍宗也不例外。
偌大宗門,只餘一人,餘者身死道消。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三.結局(一)
瓊玖向阿梨與淩麒傳語報平安,信手幻化出一座壯麗的宮殿來,在宮殿中央站定。右手的腕珠突然斷開,圓潤的珠子“噼裏啪啦”散落一地。
她心中一緊,甚至來不及拾起這既是母親遺物又是夫妻信物的珍寶,匆忙離開魔界。
君昭出事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趕赴仙界,還是遲了一步。
眼睜睜看着君昭魂魄化作的青色流光,沒入白玉京中的青蓮內。
清源轉世,分離了“本體”青蓮,與諸多法器留于白玉京。(瓊玖在君昭元神裏曾看到的是清源潛意識幻化的白玉京。)
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雖然君昭的壽命早就應該結束,可是這一刻的瓊玖,還是無法控制住自己,跌坐在九重天的雲霧之上。
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低頭吐出一口血來。
她低偏過頭,消去血跡。一滴淚落進飄渺雲中,轉瞬無痕。
恍惚之中,一只修長瑩潤的手出現在她視野裏,她固執地無動于衷,這只手也固執得一動不動。
良久,擡眸,對上一雙黑曜石般深邃淡漠的眼睛。
她神色怔然,心中哀恸,無法掩飾,無語言說。遲緩地起身,仿佛并沒有看見對方伸出的手。
轉身之時微微踉跄,腳下不穩,險些摔倒,清源方要上前,瓊玖已穩住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大雍,蓬萊殿。
“阿娘,阿爺他……”君钰淚盈于睫地撲入瓊玖懷裏,哽咽。
“……我知道了……”瓊玖語聲一如既往地從容,袖中的手攥得太緊,緊到短短的指甲卻把手心掐出血來。
“阿梨,以後大雍,就交給你了。”瓊玖愛憐地抱住阿梨,擡手拭去她面上淚痕,“去打理一下,很多人都在等你的诏令。”
阿梨應聲,剛走出兩步,又回頭小聲說道:“今天,本是阿娘的生辰……”她雙眸濕潤,像是掉落水中的寶石。
生辰?她自己都忘了。
瓊玖的生辰,君昭的忌日。
從今之後,她的生辰,再也,不會過了……
“阿梨,你該備天子冕服了。年關将至,國事繁多。一月後正旦大朝,諸國來使,九州內外,都在看着你。”
“嗯。”
瓊玖看着阿梨一步一步走出蓬萊殿,緩慢而堅定,好似無論前方有什麽,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君昭十歲時,穆爻帶着他站在泰山頂上一覽山河,對他說:“你是大雍的。”
阿梨十歲時,瓊玖帶着她在雲上俯視整個天下,對她說:“大雍是你的。”
一語成谶。
承觀十七年正月,上繼位,改年號為盛景。正旦大朝,朝堂尚暗,唯上臨,軒軒如朝霞舉,朗朗似日月至,豐姿神貌,顧盼生輝。
朝散,諸使會于藍橋,竺使初之中國,甚慕上采,盛贊不絕耳,曰:“稀世榮光,神仙中人。”百羅高麗笑之:“此蓋乃未見先帝耶!”
《雍史聖帝本紀》
彼時大殿之上,阿梨最矮,目光所及,卻無一人敢高她半分。
多年之後,瓊玖重逢清源,不過點頭一笑,擦肩而過。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