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不作聲将包袱收起扔進屋內,随他靠在門旁。眼前矮房林立,但我的視線極快捕捉到了所有身影。

“是六人。從一個方向來,沒有乘馬。”

從一個方向齊趕來,是毫無技法的正面進攻;帶五名精銳卻沒有乘馬,是欲将事情迅速而隐秘地解決。我無謂地搖搖頭,江湖人全然不懂分兵的藝術,這六人身手皆高,若分兩人伏在暗處伺機而動,勝率可上升五成。

“既是柳兄的私事,我就回屋了。”我轉身入門,“敬候佳音。”

我聽到身後的人起步,柳寒衣緊斂的殺氣在那一瞬間蕩然騰起。

他大步流星地迎向那隊人,日光自他頭頂灑下,在凜凜冬日中顯得格外暖洋。刺骨的殺意伴着暖融光影,分外妖異。六個人的身影已經可以看清了,每個都步履穩整,身無破綻。我蹙眉,這些江湖客很有來歷,單打獨鬥的本領至少與我相當。以一對一,柳寒衣完勝;一對三,至少平;一對六,勝負未知。

五個錦衣紫袍的劍士步速漸漸緩下,這些人表情不一,但都盡力将情緒收攏在面皮之下,唯有為首一人绫羅青裳,黑玉錦冠,眼珠血筋暴突,恨意了然。

柳寒衣似無自覺地向前走去,對面的人亦步步緊逼,可怕的靜默在兩隊人間漲起,随着距離拉近沉重得壓人。五個人的呼吸凝重起來,腳步愈發緩慢,每個人的手都定定按着劍柄。

一陣烈風帶過冬草,沙沙聲似血染黃土的一曲挽歌。

柳寒衣擡起眼。

他眼裏盎然生出光輝,那光裏有的是殘狠,決絕,更有一種懾人的清明,像一把刀剜進每個人眼裏。

天地無聲。

所有人停住了,五個劍士臉色難看得如同被厲鬼瞄上的将死之人,為首之人深吸兩口氣,聲音顫抖地喝道,“你……果然是你……”

他斷句成字,氣息翻騰難平。

“青劍俠別來無恙。”

“今晨是你殺害趙洲平!為何!當年他……”林肅氣喘不上,激憤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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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少年無知,意氣用事,不過是跟着你這位大哥,在下單時附個名,自以為斬奸除惡。”柳寒衣冷冷地笑,“虹劍俠行事冒失卻為人磊落,但事情有他一份,一招棋錯,萬劫不複。”

“你果然該殺!早就該殺!”林肅發青的嘴唇不住顫抖,死死抓住劍柄,鞘中猶可聽見鐵器鳴動。

“呵,你我都清楚,四年裏我行我素,但江湖根本無心無力管我的閑事。”他的話語像一片冰冷的指甲撩撥人心,留下寒凍火燎的疼痛感,“但蘭亭一起命案,官府向你們施壓了是不是?或許一個蘭亭縣府,三大盟并不放在眼裏,但瀾海公皇親國戚,他的心腹死了,瀾海公若想追究,你們終是怕的對嗎?”

我在房間的陰影中蟄伏着不露聲息,遠遠聽着兩人對話,唇角浮出一絲玩味。

“一派胡言!動手!”林肅急急喝道,身後五名劍士方才一瞬疑惑,但都不露神色,齊齊拔劍出鞘,一時間鐵器铮鳴,劍光燎原。

“所謂江湖,不過是個被圈養的魚塘;所謂俠骨正道,不過是一群軟骨滑膩的肥魚。魚塘裏同類殘殺得死去活來你們不管,上面的人有一絲面色波動,你們就争先恐後跪下舔他們的腳尖。”柳寒衣搖搖頭,“你們想多了,瀾海公不過是個在女色中打滾的昏庸之輩,怎會管底下人死活?”

他忽地仰首朗朗而笑,笑聲蕩在風裏,一具具鐵器僵在手中,竟無人敢動。

“當年我本是先君子,不想堂堂白道三大盟,竟都是群縮頭烏龜奸佞小人。”他拂袖,眼中凜冽直逼林肅,後者身軀一震,眼中血絲更紅。

“林肅,你今日又犯一個錯。原本劍盟內識我者唯餘兩人,但今天,更要白加五條人命。”

六柄劍光在那一瞬向他急聚。

劍稍流光,熒熒不辨方向。六個人在一瞬間散開,那些猶豫的劍士此刻目光澄亮,這些人手中青鋒劍長不及五尺,然鋒銳難當,晃眼無常。我與他出手皆是直取要害,利落斃命,全然不谙此路。我一直認為江湖人缭亂的招式不過是些花拳繡腿,但如今我心中凜然,此陣背後險惡昭然若揭,縱然見慣了齊喑堂的忘歸陣,我也不敢輕看這青劍殺陣。

這是一場有秩序的圍剿,六抹青光如鐵水奔行,将他逼入死角後又乍破迸裂開千萬道鐵刺,柳寒衣劍光似蛟龍出海,有雷霆萬鈞的縱橫之勢,但一劍掃過,避芒的青劍又齊咬向困獸,青劍陣如千萬條饑餓難耐的群蛇,勾牙滴着毒汁,欲将獵物撕裂分屍。我放寬視野望着劍陣,白道第一家的高手聯袂起陣,便不只是人數優勢。劍盟不知何時習得此陰毒之陣,以多剿寡,陣心取命,略似齊喑堂刺殺的手段。此陣玄妙在陣外,精通陣法機關者如我,多看幾眼心中便有路數,但從陣心向外卻全看不出頭緒破綻,獵物只能被牢牢鎖死,逼緊,封喉。

萬物皆有弱點,可惜當局者迷,柳寒衣看不見。沙場上的軍陣折得了千軍萬馬,而他縱能萬人敵,卻依舊會被弱于自己的對手困死。

我走出陰影,随手撿了塊碎石把玩手中,斜立在門邊看這一場纏鬥。六人心思亦緊繃如弦,目光只在陣心上。青劍陣圓形已成,柳寒衣倏然劍挑一個紫衣劍士,卻即刻被鄰近的一柄青劍岔開,他不管兩側,只是反身縱劈,硬生生格退背後兩枚歹毒劍刺。

我遠遠望他,隔着包圍的劍士與劍光交織,卻還是清晰地看到他臉上冷峻不驚,刀削的五官猶透淩冽殺意。他又變回我在飛鴻樓初遇的那個人了,寒霜冰魄般的眼睛陌生而疏離。

青劍陣在收緊,柳寒衣長劍揮出的五尺死地岌岌可危。林肅盛怒的眼裏掠過一絲狠毒,周身升騰的殺意在那瞬間竄至頂峰。那是收陣的訊號,在他的劍尖伏轉前,他的殺心預告了自己下一步動作。

我眸中閃過異光,夾着碎石的手指緊了緊,卻沒有動作。沒有人發現我站在門邊,生死一念,在圍困一頭猛獸時,哪怕最細微的分心都會讓獵人被獸爪撕碎。而現在,只需一道微妙的響動便能在陣上撕開血口。

碎石在我指尖又轉一圈,用力大了些,硌得手微疼。我的視線始終在劍陣上,一次次極快的交擊錯鋒織出的劍網中,林肅的劍動了。我心一跳,卻看到柳寒衣嘴角一勾,他炯炯的眼睛跳出火花,映着手中劍光和朝日輝陽,閃出灼人明亮。

視線停滞了一刻,拉回思緒時,我手中已空了。石子劃出精準的曲線彈向遠方,聲響被劍嘯蓋過。

柳寒衣的劍揮出去了,直直的,不帶任何花巧,決斷霸道的一記橫斬蕩開,燦爛若銀河。我見過他的百落碎葉,見過那劍舞的旖旎繁華,見過精巧絕倫的劍尖将皮肉剖開的奇詭精妙,但這平實無華的一劍之霸,卻勝過生平所見的劍式技法。所有奔騰洶湧的力量全部灌注在劍鋒一側,揮出的那道弧不似直身長劍所能為,氣貫長虹的霸烈之勢一斬不絕,那樣狠絕不留餘地的弧斬不是輕盈的君子之劍,那是刀,是将性命意念毫無保留傾注于兵器刃口的刀。

烈血順着劍口噴湧,那是三個人的血,在細若發絲的頃刻間濺出一片血雨。以劍為刀,一刀三斬。所有的妖異詭絕都帶出一股狂戾之氣,被橫斷胸腔的劍士手裏傳出兵器崩裂之音,他一斬斷了兩柄兵刃,卻還是切開對方胸膛,劍勢毫無阻滞。柳寒衣從最初便漠視劍陣精妙,那駭然一斬,以絕世之力破天下奇巧。

三個紫衣劍士跪倒,他們已是死人,不過剎那最後一口氣息便會散去,對着我的一人捂住心口瀝血潺潺,眼中一片震驚與迷茫。江湖人自知死生有命,但白道第一盟的稀世高手在平平淡淡一斬後轟然倒下,成為一擊三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這也是一個江湖客的浮生悲涼。

青劍陣已破,我全神貫注的瞳孔緩緩散開了。柳寒衣劍未收手,覆手又一記縱劈,劈手取一人命脈,上挑封一人咽喉,最後劍風若有似無地割過林肅心口,後者臉上一抽,似要噴出一口血,卻死咬牙關,硬生生咽回去。一片血雨自他頭頂淋下,鮮血的溫度如陽光一樣暖融,林肅終于緩緩跪地,面色凄涼絕望。柳寒衣漠然收手,長劍上竟多一條縱貫劍身的斷紋,縱然是柄寶劍,也無法承受他灌注在劍身上狂行霸烈的氣勢。

我幽幽望了他一眼,先前抛出的碎石在地上打了個圈,靜止在林肅膝邊。我轉身踱進屋,定局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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