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汐見美實從十四歲以寫輕小說出道之後, 寫作十五載,頭一次像這樣獲得這麽高的關注度。在社交平臺下,只是簡單一句話就有上百萬的閱讀量,十幾萬評論和轉發。

「聽說對方請了非常厲害的律師,明天開庭,如果我不幸輸了, 那也沒有辦法。 By汐見美實。」

底下數千條評論都是在安慰汐見美實放寬心,公道自在人心。

不少也有是從小追着她的書長大的, 寫了大段大段掏心掏肺的話。性格比較激烈的甚至開始已經罵織田作之助, 還有對比兩人文筆進行攻擊的,也有說織田作之助的書寫來寫去都是那一套, 最後都是一個大反轉,試圖不斷地貶低織田作之助讓汐見美實開心的。

汐見美實坐在自己工作室的轉椅上,看着評論不斷地發出笑聲, 像是被取悅到的笑聲,又帶着黏稠的惡意。

“這群容易被煽動的白癡們。”

若是有人站在她旁邊, 一定會被這笑聲給吓到。暴露在這種惡意的笑聲裏之下,就像是赤身暴露在極寒之地,連血液都像是被凍住,刺骨難受, 寒冷至極。

汐見美實朝着電腦上作家織田作的百科網頁, 像是熟人一樣熟稔地搖了搖手。

「織田作, 拜拜咯。」

法庭按照之前河合編輯的申請, 已經同意進行「不公開審判」, 也就是說,在法庭之內,除了必定的法定人員,其他人都不被允許旁聽。于是,同行來的赤司、轟焦凍和夏目都守在門外不遠的地方,開始用中原和黑澤弄來的設備進行竊聽,而裏包恩和沢田綱吉也在。司瑛士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從一開始就被瞞着,所以現在還在家裏設計晚上的菜單。

**官:「在法庭上,你會以嚴肅認真誠實的态度宣誓,并聲明,在接下來所需要陳述的都是完整而又真實的事實,否則将會遭受相應的處分以及刑罰。」

織田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原告席,和律師妃英理對視了一眼,鄭重地說道:「是,我知道。」

在成步堂龍一和妃英理之間,織田還是選擇了赤司最為推薦的妃英理。他也看了成步堂龍一上庭記錄,能把民事訴訟最後變成刑事案件的,讓織田覺得又是一名死神律師來了,還是妃英理比較好。正巧她便是之前自己的書迷毛利蘭的母親,所以兩人一開始見面的時候談了很多關于書的事情,相處十分愉快。

妃英理簡單地整理了資料。

這是一件不難的案件,以織田作之助提供的資料,以及相關的證人,要贏過案子并不難。但關鍵是她要知道,織田作之助想要什麽樣的結果,她可以往哪個方向施力。

**官:「請告訴我們你的真實名字,以及在本案中你被指控時所用的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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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我的名字是織田作之助,在本案中我被指控時所用的筆名為織田作。」

辯方律師妃英理:“請問您能告訴我們你目前的職業?以及您什麽時候開始正式寫作的?”

織田:“我目前的職業是小說家,從我十四歲開始正式寫作,二十歲因短篇小說《雨》的出版而正式以小說家出道。”

妃英理:“那請問一下,您目前為止創作了多少部作品?”

“請問是指面世的,還是指也包括自己的練筆?需要是完結的嗎?”織田作看向妃英理的方向,問道。

妃英理糾正了自己的發問:“或者,織田先生你能告訴我你從立志成為小說家之後,你一共寫了多少字嗎?”

“我從十四到十九歲間每天堅持寫四百字短篇故事,二十歲到現在為止,每天都會堅持寫兩千字小故事,不包括出版的內容。”

“那這樣粗算起來,你已經有三百多萬字數,共計三千多篇故事。”妃英理說完之後,回頭向着**官和原告席望去,說道,“這說明織田先生并不是如原告汐見小姐提出控告時所說的,他并沒有足夠的寫作經驗,只有微薄的兩部作品,而且還是只能靠抄襲博名。”

“好的,”妃英理繼續問道,“織田先生你能告訴我,在這麽多篇練筆文中,你有幾篇是用在最新作品《子守歌》的創作上?或者說,是否有出現融合世界觀或者劇情的情況?”

“連載版的《子守歌》用了大概二十五六篇的靈感,真正用上情節的是……”

控方律師:“抗議,庭上,這件事和本案無關。”

法官:“抗議無效,被告請繼續回答。”

“大概有七八篇。”

妃英理繼續說道:“那我想問一下,現在這些練手文是否還依舊保存在手上,可以作為證據支撐你現在的發言?”

“是的。”

妃英理再次問道:“所以你會重新使用你以前練手并且沒有被發表的文章,進行再次創作?”

“是的。”

“現在法官和控方律師桌子上應該也可以看到掃描版的原件,以及與擴充版的《子守歌》的對照,可以看出《子守歌》裏面包括了許多練手文的影子。同時,我的被告人織田先生一直堅持用手寫稿,可以看出在不同時間段手寫的筆跡不同,也同樣證明了這些練手文來自不同的時間段。”

妃英理繼續呈上河合編輯提供三年前的《雨》原稿,以及連載時《子守歌》的手寫原稿,同時也包括官方的筆跡對照鑒定書。

見到法官點頭之後,妃英理繼續說道:“能問你《子守歌》作品思路來自什麽嗎?裏面部分推理情節又是哪裏來的?”

“我看過美國好萊塢電影《杯酒人生》,那是一部以一段旅程為背景的電影。在文學範疇來說,這是一部公路小說。我對這種表現故事和人生的題材方式感到新奇。至于推理情節的部分來自于我的朋友——江戶川亂步。”

妃英理向不知情的法官和原告律師介紹道:“江戶川亂步是日本現在首屈一指的名偵探,不少報紙上有登他的轶事和破案經過。網頁上也可以搜到。”當然,妃英理也已經準備好了相關的一沓報紙和資料。“你确定你可以要到他的推理細節?”

“對,他住我家鄰街,偶爾會來我家吃飯。”

“現在回到抄襲上,你和原告汐見美實小姐見過面嗎?以前曾經看過她的作品嗎?”

織田往穿得一身素淨的汐見美實方向看去,最後再次放在妃英理身上:“不,我從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聽過她的作品。”

“你覺得她是寫什麽類型作品?”

原告律師:“抗議,庭上,這個問題和本案無關。”

法官面無表情地說道:“抗議無效,被告請繼續。”

織田不确定說道:“女性文學,青春戀愛小說之類的。”

“汐見美實年輕時寫過青春戀愛小說,後來曾經被讀者諷刺內容淺薄,邏輯不順暢,完全是自娛自樂的作品後,轉型為兒童文學家,并且開始出名了。”

織田本來以為聽完就好,但是妃英理似乎還在等他的回複,于是他應了一聲“哦”。

原告律師立刻站起來:“抗議,我認為被告并不尊重原告,對她進行精神上的蔑視,以及口頭上的嘲諷。”

妃英理同時槍聲道:“抗議,我認為原告律師太過敏感,試圖要給我的被告施加莫須有的罪名。”

法官:“抗議無效,被告請端正你的态度。”

織田疑惑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自己,把原本就挺得直直的腰板挺得更加筆直,就只差敬禮。

法官&原告席:“……”

有種「算了,不要揪這個小毛病」的無力感是怎麽辦?

“所以,你确定你從來沒有看過原告汐見美實小姐的作品?”

“是的,我沒有見過。”

織田這次每句話都帶上了敬語。

“你認為你和她的作品有相似的地方嗎?”

“我沒有看過她的作品,不知道相似的地方指的是什麽?”

**官一般是不插話的,但是這個時候,他也忍不住提出來:“被告,你清楚你今天站在這裏的原因嗎?”

“是的,這位汐見美實小姐認為我抄襲了她的作品。”織田說完,臉上的疑惑更加深,這件事不是法庭知道的嗎?

妃英理因為織田作之助的反應太過天然而感到好笑,但努力繃着臉讓自己不笑場:“你對此不好奇到底哪方面相似了嗎?”

“不好奇,因為我知道我沒有抄襲。”

“那你如何理解你們兩部作品都有相似的地方?”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妃英理應着“謝謝,我問完了”,便回到被告席。

對手雖然是有名的民事訴訟律師,但在自己面前還只是個弟弟。

織田作之助的根本目的,只要是證明自己無辜即可。但是其他人并不是這麽看的,只是看在織田作之助的面子,如果對方能見好就收,他們也不會太追究。但是如果人死性不改,非要争得魚死網破。

“妃律師,您應該知道怎麽讓人痛(shen)改(bai)前(ming)非(lie)吧?”赤司微笑道。

妃英理:“合理合法手段,我懂的。”

……

原告席的律師走到織田作之助的面前。他環顧一周,目光梭巡過織田、妃英理、**官和汐見美實的臉。

“被告人織田作之助,你知道如果雷同多到一定程度的話,那與巧合已經沒有關系了,直接能構成「抄襲」事件嗎?”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所以我,才被告了。”

“很好,那既然織田先生知道你的文章被告,那麽你應該也知道,汐見美實小姐的《風中童話》這篇故事也是出現在你的故事之前,現在法官和辯方律師桌子上都應該看到一封郵件,那是在兩年前我的原告汐見小姐她發給編輯的細綱和五萬字的試閱章,以及後續的全部內容,上面明确标有時間。按照文藝春秋河合編輯提供的收到原稿時間,這份內容确定是在《子守歌》之前。”

“有異議!”妃英理提出異議,“我一直很想知道,汐見小姐兩年前不發表,如果沒有織田先生的《子守歌》出版,是否意味着你這份稿子石沉入海,不會再啓用?”

汐見美實的聲音柔和淺淡:“并不是,我兩年前之所以不發表,是因為我想嘗試推理題材時,卻發現這是我的短板,我需要認真敲實每個細節才會願意動筆,這可能是我的轉型作品,我不願意随便對待,”

妃英理又繼續追問:“為什麽從來不寫推理題材的汐見小姐,居然也會想嘗試推理題材?”

“我認為這是一種挑戰自我,拓寬文路的重要選擇,就像是我一開始選擇了戀愛小說,之後又大膽想着兒童文學領域進發一樣。我并不認為有誰可以限制我去選擇我想寫的題材?”

汐見美實淡定地說道,目光平直地望着妃英理。

“那這樣的話,汐見小姐是如何敲定推理題材的細節呢?”

“我是通過閱讀報紙、新聞以及雜志,應該沒有不允許用現實題材吧?”

妃英理還打算問,原告律師打斷妃英理毫不喘息地對汐見不停地發問,對法官提出意見:“抗議,庭上,這件事與本案無關。”

“抗議有效,現在是在對被告提出問題的時間段。”法官打斷了妃英理的進程,說道。

“一部作品在你的作品發表之前,而且多處內容和你的文章相似,甚至部分已經到了一模一樣的程度,我是否可以認為你曾經有意或無意中看到過汐見美實小姐的作品,并引以為自己寫作內容,以此作為牟利的手段?”

“不可以。”

織田擲地有聲地回應道,把原告律師給弄愣了。

“我不會抄襲別人的內容,并且以此牟利。若是我知道那是別人的,我就不會碰,這是基本的禮儀。”

妃英理适時地插入對話:“這裏能否請我方證人橫溝正史先生為被告做出陳述?”

橫溝正史就坐在廳的側屋,聽到傳喚,便站起身。

橫溝正史現在還在療養中,穿着一身蒼色的輕便和服。為了看起來精神一點,早上還灌了很多茶。聽說織田被告抄襲之後,他就沒有理會自己被爆出住院的消息,立刻打電話跟織田說,如果需要的話,可以随時叫他過去作證。

“我與被告織田作之助認識三年,三年間我們經常讨論出現的靈感和文章的內容。但凡我提到我可能會喜歡的題材,織田作從來都沒有涉足,會和我發表的內容直接避開。”

橫溝正史表情坦然,甚至認為要抄也該抄他的,為什麽要抄一個不知道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女小說家?

妃英理正式介紹橫溝正史:“這位是三年前和織田作之助同樣獲得直木獎的橫溝正史,連續兩年作者版權收益在日本青年作者,也就是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的作者裏面排名第一。”

她頓了頓看向汐見美實的方向,補充道:“我無意冒犯,但是,汐見美實的版權收益好像排得很低。”

汐見美實雙手交握,面對妃英理的反問時,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誰知道呢?這麽說的話,只會有小作家抄襲大作家的情況,不會有大作家抄襲小作家。妃律師,您是這種意思嗎?而且,誰知道,高産如金田一作家是不是也有個工作室在幫他量産推理小說呢?”

這話一落,橫溝正史頓時胸口升起一口氣,正要發作,胸口鈍疼,咳了大半天。妃英理立刻出聲,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面來。

妃英理低頭檢查自己的資料,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來談點新的東西。”

“三年前,織田先生曾經寫過一本書,書名為《十二夜物語》。這本書的內容也是構成《子守歌》的基調。很有趣的是,這本書在三年前冬末,織田先生寄給他的責任編輯河合編輯時,明确收到“這份文稿不行”的短信,但是當時河合編輯因為在忙各大出版社編輯聯會,并沒有收到那份文稿,雖然,現在錄像也找不到——”

“不過,按照織田先生所說的,有習慣用練手文來作為靈感的基礎,在三年前的練手文裏面,我和助手們發現《風中童話》多處和三年之前練手文的內容相似。”

上次赤司和中原兩個人哀痛着手稿丢失的時候,織田作之助很自然地補上一句:“但是,我練手文的底稿都在,我寫文的靈感有時候也記在上面”。

織田作之助從一開始就底氣很足,他自己寫文的時候會把用上的素材打個星號和日期,表示自己用過了,這樣方便自己不會用重複的素材,這是在港黑做底層工作時養成的習慣——把材料都歸檔保存管理。他可以自己證明他就是自己寫的文章內容。

但,赤司和中原很在意三年前那本書的話,其實織田也有底稿。如果翻找的話,可以看得到《十二夜物語》的文稿。兩個人聽完,同時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織田一下,但是赤司還怕拍疼了,拍了一下之後,幫忙揉了揉。

如果《風中童話》是完完整整地抄襲《十二夜物語》的話,哪怕織田也記不太得文章的全部內容,但他還記得當時在文中藏了一個東西,就藏在标題裏面,所有的标題第一個字連起來可以弄成一句話——

「晚安,貴志君。

お休みなさい、たかし君

(o ya si mi na sa yi ta ka shi ku n)。」

這就是為什麽那本書叫《十二夜物語》的原因,《子守歌》為什麽也是十二周完結,全是因為這個故事是給夏目貴志的。不過《子守歌》弄得更隐蔽一些,不像《物語》那本放在标題裏面的。

因為日語裏面沒有n開頭的字,所以改用英文形式的「night(夜晚)」。這裏還有引用日語發音中「night」與「light(光)」同音,依舊是織田作之助喜歡的文字游戲。

雖然之前不抱希望說汐見美實連标題都用了,但是細綱上每個标題還保留着原來的标題。再加上,她趕在開庭前就把文章全部發表了,像是在證明自己的清白和滿心苦怨一樣。赤司把文章每章都打印下來,也發現了她雖然擴寫改變了一些內容,但偏偏題目可能太适合意境了,也是用在文中一個字都沒有改。也就是說,現在全部的網民都可以看到她的題目串起來就是在對一個叫做貴志君的人說晚安。

這可以猜想一件事,汐見美實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贏官司,只是單純地想用「抄襲」惡心織田作之助。一個作家無論是不是真的涉嫌抄襲,在全網攻擊下絕對會深受影響。

也說明了,從一開始做這件事,汐見美實就是打從心底就讨厭織田作之助,也許是嫉妒才能,或者是更多複雜的原因,反正就是想惡心他。

……

妃英理露出微笑道:“感謝汐見小姐提供了細綱和在網絡平臺上發表了全部的內容,我們也再次看到了這句話。請問汐見小姐身邊也有一個人叫貴志的嗎?”

現在情況轉向太快,更引向了汐見美實抄襲的方向。

汐見美實更沒有想到突破口會是在這裏,她雖然知道織田作喜歡玩文字游戲,但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虧她把所有名字都改了,地名、人名、甚至原本的動物都改成另一種類似的動物,生怕裏面又藏了什麽東西。沒想到她洗稿之後,最簡單的标題把她給暴露了出去。

不,她還沒有輸。

她不能慌!

汐見美實把尖銳的指尖掐進了手心裏面,試圖利用痛覺一點點讓她恢複冷靜。

原告律師立刻為汐見美實提出異議:“抗議,庭上,辯方律師并沒有提交過這些新資料的申請。我要求暫時休庭,重審資料。”

法官瞥了一眼咬牙切齒,眸光暗沉的汐見美實,目光平直,口氣淡淡地說着。

“抗議無效。”

細綱和文章內容都是由原告自己提交的,只是從中發現了新線索,并不算新資料。

“辯方律師請繼續。”

話音剛落,妃英理露出從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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