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有關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已經忘記了。更別說父母說的每一句話, 最多只能記得說大致的意思, 大概知道應該說的是這些。但唯一有一句話, 織田作之助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
媽媽臨死前, 曾對自己這麽說過,「小作, 好好活下去, 哪怕只是一個人,哪怕一輩子一個人, 正直而又善良地活下去,神明一定會保佑好人的」。
并不是這樣的,要是神明真的會保護善良的人, 那麽他的父母就不會死。
織田曾經想過,要是真的見到自己的父母, 他一定會非常羞愧,一定擡不起頭, 他一定會被厭惡。
因為他沒有好好活下去,也因為他雙手早就沾滿血腥。
父母一定是不會願意認他的。
不過沒關系, 他們可以活下去就好,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他也無所謂。
累很早就離開了,并沒有待久。鬼殺隊在山腳下開始布局時,他已經聽說到了風聲, 臨走前說道他不會放水的, 還讓織田快點走。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并不意味着答應。
織田會全力阻止, 把損害降到最低。
下山的時候。織田和前線劍士彙合,前線劍士最高等級是丙級,印象中是因為沒有意識到這次圍攻的對象實力太過強悍,所以造成了大量的人員傷亡,之後才通過鎹鴉通知柱——水柱富岡義勇和蟲柱蝴蝶忍,接着隐部的總隊長織田也跟着收到了消息。
織田一般是和丙級以上的劍士保持聯系。再加上,越往高層,劍士的數量也會更少,所以織田基本是記得所有的丙級以上的劍士有誰。當然也有不少人見過織田,也記住了他的身份。
織田來通知,這裏是有十二鬼月的,讓柱他們先來守備,但不要碰最年幼的那個孩子。
鬼殺隊一般圍剿活動都不會選擇對鬼最不利的白天。
原因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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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不想讓普通人知道有這件事情,不想将鬼的事實戳破,而且他們滅鬼的武器是違禁的。明治九年已經實行了廢刀令,若是大白天拿出刀劍,非政府部門的鬼殺隊勢必會遇到□□煩。而白天是人來人往最熱鬧的時間段,人多眼雜。
第二,正是因為鬼懼怕陽光,所以白天都會躲得很深,并不是那麽容易引他們出來,而且他們躲的地方要麽是深窟,要麽是洞穴,不見日光,這樣想白天想圍剿他們難度很高。只有夜晚他們活動才會頻繁一些。
一般一只鬼的食量也不大,一般一個月吃兩、三個人即可。
按照累的說法,雖然他沒有提這個那田蜘蛛山有多少鬼,但是他也說出他們也不會經常下山。說明裏面并沒有存在着「大食」——進食量大的鬼。這樣這兩天在山上四處走,織田根據各種痕跡,包括足跡和食物殘跡,判斷出這裏大概有五只鬼,有兩只女性的鬼,她們的足印清淺不一,還有一只體格巨大的鬼,一只非人形的動物,像是蜘蛛,但是大概有成人大小,也不知道是作為寵物的存在,還是什麽。另外最小的是累。
累是年紀最小的,但是口齒清晰,邏輯清楚,擁有一定的血鬼術,那麽比他大的能力應該在他之上。
“在柱來之前,所有先用紫藤花香薰熏一下身子。”
織田去都市的時候,并沒有看到紫藤花的香水,找時間跟主公說一下這件事。
丙級小隊長提出異議:“這樣的話,那些鬼聞到我們的味道就會立刻跑了,這要怎麽絞殺鬼?”
“今天的鬼不是你們容易應付的,每一只都有血鬼術,但丙級以上的只有你。現在回去準備太過麻煩了,我反倒有個計劃。”織田望着郁郁蔥蔥的山頭,說道,“你們抓過蝙蝠嗎?”
“???”
不止是小隊長懵住了,連同其他聽到的人也同時陷入了疑惑。
“蝙蝠喜歡往洞裏面鑽,在夜晚的天空上扔一只鞋子,它們就會鑽進去。”
(所、所以呢?)
所有人望着一米七以上的織田作之助,仿佛望着懸崖高聳入雲,不知道頂在哪裏一樣,滿臉神情滞然。這個時候,織田作之助突然摸了一下口袋,表情瞬間變了一下。抓住這一點瞬息變化的劍士小隊長立刻緊張起來。
“怎麽了?”
織田提起自己的背包直接往外走:“我忘記帶香薰,先離開一下。”
他一動,其他人也跟着慌起來了。
“等、等,織田總隊長,你還沒有講什麽計劃呢?”
織田擡頭想了想:“離晚上還有點時間,你們先去哪裏玩一下,放松心情,吃飽喝足,接近黃昏的時候,做一下熱身運動。”
“別啊,織田總隊長!”
你還不如讓我們繞着山腳下跑五圈呢!
太兒戲了一點吧?
織田不知道劍士隊長為什麽會對這個建議不滿:“那你們要在山腳下跑五圈嗎?臨時鍛煉身體?不過這跑到晚上,你們連拿劍的力氣也沒有。”
衆人,連同劍士隊長也瞬間反應:“不要!”
只是說笑而已。鍛煉身體這種事講的是厚積薄發,怎麽能臨時抱佛腳?晚上殺鬼的時候還怕沒有力氣呢。
“您早點回來,我們在山腳下等你。”
織田沒有回頭,擡手揮了揮表示知道了。
目送着織田遠去之後,鬼殺隊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那個,織田總隊長,不是「隐」的嗎?我們怎麽都聽他的了?”
(對啊,織田總隊長也不是柱……)
“……”
劍士隊長也反應過來了。
“我們還聽他的嗎?”
隊長覺得織田應該是有主意的。
“聽吧,先送鎹鴉去送信,請柱過來幫忙。然後我們該吃吃,該喝喝,遇到鬼月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今天那頓就是成為最後一餐了。織田隊長說不定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我們遇到的可是十二鬼月啊!”
“嗚嗚嗚嗯!”
*****
累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是雛鳥一樣被人牢牢地握在手中,身上的血管像是連着地底錯支亂節的根系一樣,只是心髒被提起來,血管都有種跟着被牽扯到的疼痛。
這是無慘大人的警告。
無慘大人的血鬼術之一,也可以說是詛咒。
在他把自己的血分給其他人時,也同時會給他們的身體埋下咒術。他可以随時讀取他們的思考并且掌握他們的位置。而洩露與無慘有關情報的鬼,将受到詛咒致死。
累認清自己的本分了。
因為怕被無慘讀到更多的想法,累決定要離開織田。
他的“大家族”還在等着他回去。
有時候,累覺得自己躺在蜘蛛網上,不知道自己是那只獵食的蜘蛛,還是被蜘蛛絲捆緊不放的獵物。
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是人類的時候,身體就非常糟糕了。
這是健康的人無法體會到的難受,連走路都是像是在和誰殊死搏鬥一樣痛苦而又折磨,就像是活着就是等同于在死神腳底下掙紮。在這段日子裏,飽受病痛的他唯一能得到慰藉的就是來自父母的愛。靠着他們的愛和關心,累努力地堅持着。也許是因為生病和這份愛的必需性,累非常喜歡聽關于家族愛的故事。
他最喜歡的一個故事就是,一位父親為了救在河中溺水的兒子而不幸死去。
他大為震撼,原來愛可以到這樣的程度。
日子日複一日,累的身體一直都沒有好,直到他遇到了無慘大人。
無慘大人給他血,讓他不用再繼續忍受生病的痛苦,他可以站起來跑跳,他可以幫父母做事,他可以學習,可以唱歌,可以學着以前看到的小孩子那樣自己玩着大河劇《水戶黃門》。但是問題在于他不能再出現在太陽底下了,而且平常吃的食物不僅沒有任何吸引力,而且勉強吃下去還會覺得極度惡心。
他開始發現人有種對他而言致命的吸引力。
看到血水往下滴,他就覺得喉嚨在癢,心口有貓在撓他。
他覺得自己好餓,餓得頭腦發昏,意識都快不清楚了。等他回過神來,他的手上嘴邊全是血肉模糊的殘肢碎肉。即便年紀還小,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不該被父母知道。起初還是瞞得住,後來到底小孩子的謊言比不過大人的眼睛,很快就被發現了。
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失去了父母的愛了。
他被關了起來,不讓他出去外面,但是他還是能夠輕而易舉地殺了傭人。
累還記得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月明雲舒,他躺在被窩裏面,父親舉着刀的影子蓋在他的臉上。
父親流了好多的淚水,碎珠一樣“吧嗒吧嗒”落在衣服上。母親死死地捂住嘴巴,不希望自己的嗚咽聲動搖了舉刀的父親,熟睡中的孩子,只是坐在一側完全沒有阻止父親的行動。
可是累醒了,一瞬間他想了那些父慈母愛的故事。
為什麽他們不願意繼續守護自己?
“累啊,我們不能再看着你繼續濫殺無辜了。等殺了你之後,我也會和你母親一起……”去陪你的。
父親的話還沒有說完,累的手擡了起來。
他變得那麽強大,強大到父親的身體對他而言都是如薄紙一般脆弱不堪,一擊即破。母親的尖叫聲在耳邊炸開,她撲了過來。
累的父母都被他殺了,因為他被憤怒支配了理智。他也沒有想到他的力量會這麽大,人的生命跟不小心就會踩死的螞蟻一樣輕而易舉就會被奪走。母親臨死前說了一句話,讓累一直記到現在。
「對不起,累,沒有給你強壯的身體,對不起、對不起……」
那天累想跟着父母走了,想以死謝罪。
但是無慘大人再次來到他的身邊,告訴他,錯的不是他,錯的是父母對他的不信任,對他沒有徹底的包容心,他的強大本身就不再适合這樣的原生家庭。
後來,累去了那田蜘蛛山組建了新的家庭,把那片記憶塵封在心裏最深處。
累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忘記了,然而遇到織田之後,他再次打開了這個禁忌的記憶之盒。
「他對自己真好,即使自己是鬼,也願意接受。」
這樣的認識讓累開始覺得很難受。
并不是說比之父母過去的行為,而是讓他無比地想念起他的父母,想對他們說對不起。
……
“爸爸”發現累精神不在狀态中,提醒道:“累,那群鬼殺隊的人打算如何處理?他們圍在山腳下。”他們之所以能夠意識到鬼殺隊他們過來,是因為“哥哥”巡視時發現的,他手腳利落,藏身在陰暗的大樹上,看到不同的人從不同的方向彙聚而來,身上被布包裹得緊緊的日輪刀散着他們厭惡的味道。
“殺了吧。”
累的聲音響了起來,合着眼淡淡地說道。
只要織田看到自己殺人,就會好好地離開了。再留久一點,織田可能會被無慘大人盯上。他的血是稀血,無慘大人一定不會輕易放過的。這個世間已經很沒有意思了,少了一個他的話,累會難受,這樣茍活着會更難受。
其他幾只鬼面面相觑,不知道累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神情的原因。
平素不近人情的臉上多了一點脆弱的神色。
和那個人類有關嗎?
他們開始聯想更多起來。
然而累的聲音并沒有結束:“他們要是沒死的話,你們今天晚上就必須給我死在這裏。”
累冷厲的聲音響了起來,在場的鬼忍不住身子一顫,連忙答應下來。
夜晚是風聲呼嘯的夜晚。
“爸爸”“媽媽”“哥哥”和“姐姐”都分布在四周去守住山的一角,不知道戰況如何,但是總歸最後是「死」的,不是死在鬼殺隊手裏,就是死在自己手裏。
累長大了。
他覺得自己長大了,不需要家人了。
***
那田蜘蛛山的鬼們遇到了極其詭異的狀态。
他們被鬼殺隊封鎖住離開那田蜘蛛山的路線,然而鬼殺隊都不輕易采取進攻的姿态,只是不斷地以他們的根據地為中心,一寸寸前進,似乎要把他們的活動範圍裏面縮小到一片山地裏面。原本“媽媽”可以操作蜘蛛,“哥哥”可以對着他們釋放毒液,可鬼殺隊身上有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紫藤花香,連鬼身上的蜘蛛都不願意爬到鬼殺隊身上。
戰局先況,鬼們首先陷入了被動狀态,尤其是不知道鬼殺隊為什麽還不提刀對着他們。
就在他們想着先不要輕舉妄動,繼續往後撤離時,不知道什麽時候設置好的網一下子把他們一一攻略。
“要是像這樣子就能把鬼抓住就太自以為是了。”
四鬼雖然不知道彼此的情況,但也知道自己現在不是被人類的把戲纏住的時候。
“爸爸”力量極大,直接把網扯破,落地之後,立刻朝着鬼殺隊撲殺過來。
鬼殺隊們不做反抗,四散逃跑開來。“爸爸”能追的目标只有一個。在所有人中間,他聞到一股奇妙的香氣,那香氣勾得他精神一振,幾乎在追殺的時候就已經确定他要前進的方向是什麽。
負責帶着織田作之助的血袋的鬼殺隊隊員從前是個獵手,腳程極快,健步如飛。見“爸爸”追上來,按照織田的計劃,在靠近陷阱的時候,把用衣服裹着的血袋擲去陷阱中心,自己則翻個身躲在遠處觀察。果然,頭腦簡單的“爸爸”追着血袋,直接掉進了陷阱裏面,而且想也沒有想就打開血袋進食起來。
“你們鬼殺隊還親自送吃的過來,真是傻……”
“爸爸”也許還有話,也許已經結束了,反正他嘴唇才沾上血,他就沒有聲音,直接倒在坑裏面。鬼殺隊的人都看着鬼自己追着食物跑進了陷阱裏,身體也完全僵化了。
織田說,如果對方不是小孩子或者眼裏有數字的十二鬼月的話,他們自己處理。
于是幾個鬼殺隊隊員同時拿起了顯示出自己流派的不同顏色的日輪刀。
「水之呼吸——」
「炎之呼吸——」
「花之呼吸——」
「風之呼吸——」
衆人齊聲「第壹型」,鬼在無數光芒中四分五裂。待到光芒消盡,原本體格駭人的鬼也不複存在。幾人松了一口氣,彼此對視一笑。
“別忘了給織田隊長通信,這裏沒有十二鬼月,也沒有他要找的孩子。”
織田此刻還在山腳下,一切進行地很順利,已經有兩只鎹鴉來報喜,目前有人可能中了毒,但是死傷不大。蟲柱蝴蝶忍站在織田的身邊微笑道:“織田先生的陷阱和逐個擊破的策略配合得很好,可能到最後連我們都不需要上場就可以完全贏了。也學以後可以多多采用這樣的策略,拿下十二鬼月也就容易得多了。”
“十二鬼月若是這麽容易擊破的話,也不需要柱級的人出動了。”
水柱富岡義勇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次行動可以成功,完全是依賴于織田對那田蜘蛛山的熟悉度,他的情報以及他身上的血,也不是能夠每次都能用同樣的策略的。
現在富岡、蝴蝶忍和織田他們在等鬼殺隊的鎹鴉第一時間把十二鬼月的消息傳送過來,他們作為主要戰力,最後王牌還在蓄力中。
蝴蝶忍攤着手,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富岡先生總是喜歡潑人冷水的話,會容易招人讨厭的。”
“我并不招人讨厭。”富岡毫無自覺地說道。平時大家看到自己就躲開,不會直接和自己打招呼,只是因為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不想和自己聊天,也只不過是不想耽誤自己的時間。
“……”蝴蝶忍突然覺得有點不忍。“真是對不起,看來你還不知道你被人讨厭了,我還說了這麽多餘的話。”
一直默默當背景板的織田這個時候插進了他們的對話。
“我挺喜歡富岡先生的。”
富岡和蝴蝶忍同時看了一下沒有表情的織田。
富岡:“看。”
我并沒有被人讨厭。
蝴蝶忍扶着額說道:“……織田先生,你不要寵他。”
這樣會讓他更毫無自知之明的。
這個時候,第三只鎹鴉和第四只鎹鴉同時趕到——「鬼已殲滅,但并不是十二鬼月,也不是小孩子。」
看清紙條上寫的是什麽東西之後,蝴蝶忍腦袋裏面的線索串成了線。
織田說這座山裏面有五只鬼,但是送過來的消息裏面,都不是十二鬼月。那麽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織田要保護的那個小孩子就是“十二鬼月”本身。
蝴蝶忍還沒有把自己的結論說出口,就看到織田面色凝重,心道,看來織田先生也意識到了。
是時候去會會十二鬼月了。
然而還沒有開始行動,富岡和織田兩人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難道這山裏面有第六只鬼?”
這話一落,蝴蝶忍差點平地摔。
(你們神經到底有多粗!)
第五只鎹鴉也趕到了,是癸級劍士——剛加入今天讨伐隊的竈門炭治郎。遇到織田之後,主動請纓要去幫忙接織田口中那個瘦弱的小孩子。但因為等級太低,所以炭治郎被囑咐說要看清形勢,第一時間把消息傳給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鎹鴉傳到的是——「在屋子裏發現小孩,旁邊有個玻璃盒子裝着一對刻有數字的眼睛。」
鎹鴉身上還披了一身血,看來飛過來的時候,炭治郎已經被發現了。
蝴蝶忍把紙條攥在手裏。
織田的想法很好,也很天真。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會救任何一只鬼。
鬼不應該也不能存在于世。
蝴蝶忍不會真的放任織田養一只鬼,但是看在它是織田的朋友,蝴蝶忍會用最溫柔的手段讓它死得不至于那麽痛苦。
富岡義勇同樣是讨厭鬼的存在,他也不會接受織田做這種事。
“信紙上講什麽?”
“那個孩子是十二鬼月。”蝴蝶忍說道。
織田并沒有聽,而是開始提步往屋子的方向走,富岡義勇率先攔住了織田。蝴蝶忍也派其他鬼殺隊的人攔住了織田。
***
累一直都安靜地坐在屋子前面的臺階上,就像是記憶中他還是人類時期時,坐在臺階上等候父母回來一樣。但是他沒有等到父母,也不可能等得到。來的是一個少年,從劍法和劍招上看得出都是有潛力,但是不一定會贏得了自己。他身上還背着一個是鬼的妹妹。兩人互相配合,互相保護。
累再次确定,織田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會有人和鬼在一起。
會有牢不可破的羁絆。
然後,他就順應這個奇跡般的羁絆,死在對方的劍下。
能夠趕到這裏,說明其他鬼也已經死了。
也不用他來操心這種事了。
也好,他今天好累。
這樣也挺好的。
身首分離的時候,累感覺自己就像是水泡一樣,有着奇異的輕盈感,像是被人抱起來。
天好像開始下雨了,有水珠落在自己的臉上,滑到自己的嘴邊。
不知道雨水是什麽味道的。
不過,聽說眼淚是鹹的。
可惜嘗不懂。
他是鬼。
父親那會流了好多眼淚,母親也是流了好多眼淚,都是沒有味道的。
只有血才有味道。
但他不想碰。
死前沒有看到織田作之助,不知道他在哪裏。
是不是在山路上找我啊?
累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好笑。
不過,他真的有好多話想要對織田說,說好多話。在把自己眼睛挖下來之前,他很聰明地先寫下來了。
累一點都不想讓織田為難。
他已經為難過父母了。
他們因自己而死了。
不想再來一次了。
累寫了好多,記得的東西那麽少,果然是因為正在死去,所以記憶力已經變弱了嗎?
「致愚蠢天真又自己以為年長成熟的織田作之助先生:
我已經是活了幾十年的鬼怪了,并不是你口中的小孩子。
我“活”得比你久很多,長很多。
過得久了之後,日子十年如一日。
很多事情,我忘記了。
很多事情,我還記得。
織田先生,我覺得你的經歷跟我很像,所以你才那樣深深吸引着我。
我們都失去親人,都有着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們都期盼家人,卻一切來之不易。
我們很像,但我們卻又不一樣。
天下獨一無二的作之助啊,請你活下去。
哪怕只有一個人。
哪怕只是一個人。
哪怕一個人,
請活下去。
活下去很痛苦的,也很難受,會被回憶拖累,也會被人傷害。
可是,還是希望你活下去。
活下去,然後找到更好的未來。
那該多好啊!
我見過很多年的櫻花,那田蜘蛛山就有一樹,年年春來,很多家族都會去看,非常的美麗。
但,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的櫻花才是最好看的,舉世無雙,天下無二。
織田,對不起,我提前一步先去找我父母了。
唯一遺憾的是,我沒能和你的父母見面。
若是有幸遇到他們,我會好好謝謝的。
謝謝你是這麽溫柔的人。
永別了。
累。」
累安安靜靜地合着眼,正在等待最後的消亡,而他卻聽到了一聲脆弱的“累”。
他的眼睫在熟悉的聲音裏面遽然一抖,但是還是沒有睜開。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難過,是那麽悲傷。
但是他努力地擠出笑容。
他聲音已經開始消散。
要不要最後再說一句?
“謝謝你。”
織田的聲音在累猶豫的時候響了起來。
累微笑起來:“下一次,我可以活得比現在久,和我父母一起。”
“嗯。”
織田抱着累的頭,應了一聲。
“好好活下去……”
“嗯。”
“……哪怕只有一個人……”
“嗯。”
在累最後消失的時候,炭治郎看着他的眼淚從臉頰劃過,在瑩瑩的月光下就像是一道轉瞬即逝的星光,最後落在織田綁着紗布的手腕,暈開了織田紗布上的血跡。炭治郎只看到織田獨自一人的背影,沒有看清他的神情,因為炭治郎又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是啊。
對的。
又是這種感覺。
每次看到織田先生都是這種感覺。
是那麽孤獨,又那麽悲傷。
一個人活着,真的很痛苦。
那天回家看到家人都死了,炭治郎的心也跟着崩潰了。
幸好,就算變成鬼的祢豆子還是堅持到了現在。
炭治郎緊緊地牽住祢豆子的手。
他正要喚住織田,這個時候,一聲清澈的嗓音響在自己頭上。
“織田作——”
來人聲音那麽明亮,卻裹着化不開的嘆息。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了?”
那人有墨黑的頭發,紅鳶色的眼眸,手上的繃帶有着和織田一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