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晨會
第二天天氣不太好，一大早就陰沉沉的，晨會開到一半就開始下起毛毛細雨，撲到祝星晨臉上濕漉漉的。
祝星晨完全聽不見校長例行致辭，一門心思盯着前面同學的後腦勺。他一向循規蹈矩，鮮少犯錯乃至被罰，不要說在全校師生面前宣判，連當着全班被批評都從沒有過。
教導主任上前，清清嗓子，把祝星晨從發呆中喚醒：“現在對上半學期記過情況做一個通報。”
祝星晨微微發抖，聽着教導主任一個個名字念過去，先是例行的一些抽煙、打架、住宿生翻牆的處分，過了幾分鐘，才提到歐陽志的名字：“原高二一班，現高二八班，歐陽志、李梓，現高二九班，吳曉天、鄧子豪、盧豫等同學，期中考試期間抄襲舞弊，影響惡劣，記大過一次。其中，歐陽志、李梓累計大過三次，特此以半年為期，留校察看。”
教導主任停了一會兒，緩緩念道：“高二一班祝星晨，期中考試期間協同作弊，記小過一次。”
祝星晨這條隊伍驟然騷動起來，前後左右的同學紛紛轉頭來看他。
祝星晨和前面男生吃驚的眼神對了個正着，咬咬牙，垂下眼簾，瞪着腳下的草皮。
就算看不見同學臉上的神色，議論聲也能鑽進他耳朵。
“祝星晨啊？協同作弊？”
“被歐陽志他們逼的吧，真不是東西。”
“看不出來祝星晨是這種人啊。”
“你不知道啊？他姐姐在高三，也是整天打架作弊那一路的……”
祝星晨猛地擡起頭，議論聲馬上小了下去。
教導主任站在臺上，輕咳了幾聲：“今天的晨會到此結束，各年級主任組織退場。”
幾十條隊伍緩緩蠕動起來，散會後所有人都開始說話聊天，對祝星晨的議論，藏在嘈雜的人聲中，時不時往他耳朵裏鑽去。
站在隊尾的蔣昭竹趕上幾步，周圍人被他擠得散了隊形，站在教學樓二樓揮斥方遒的高二年級主任馬上舉起喇叭：“蔣老師注意隊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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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昭竹笑眯眯往年級主任那邊揮揮手，還是義無反顧擠到祝星晨旁邊，攬住他肩膀：“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周圍幾個人看班主任在旁邊，也閉了嘴巴，随着人流走回班上。
人潮的洪流中，蔣昭竹和祝星晨如同分出去的兩滴水，往班主任辦公室流去。
蔣昭竹進到辦公室，拿出一沓紙，正是期中考試的理綜卷子，卷面上已經判了鮮紅的分數。
祝星晨一臉茫然，蔣昭竹招呼他：“坐。幫我把分數錄一下。”
祝星晨坐到電腦前面，根據蔣昭竹指示，一張張翻過同學的答題紙，錄進表格裏，而蔣昭竹進進出出的，一會兒去泡茶，一會兒摸出幾塊糖遞到祝星晨跟前，一會兒嘩啦啦翻報紙。
祝星晨其實很喜歡這種重複性的工作，把雜念抛諸腦後，手下動得飛快。
只在居骁的卷子上多停了兩秒——居骁比他高五分，滿分300的卷子，居骁得了294。
蔣昭竹捧着茶杯坐在桌子對面，挑挑眉：“居骁又是最高分？”
祝星晨唔了一聲，回想已經錄了大半，居骁确實是最高的。
蔣昭竹滿意地啜口茶，說：“繼續錄。”
等祝星晨錄完所有分數，早自習已經結束了，蔣昭竹又拉着他随口說了些期中考試的判卷情況，等到快第一節課了，才揮揮手放祝星晨走。
祝星晨一路小跑，終于踩着點進了教室。
祝星晨就算着急，也注意到了他一進教室，整個班上一瞬間突兀又詭異的沉默。
只不過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第一節課的老師跟在他後面進來，開始上課。
胡倩倩和曲橙都回頭看了他一眼，祝星晨沒勇氣分辨她們眼中什麽神色，就自己轉開了目光。
祝星晨微微側目向身邊的居骁看了一眼，少年腰杆筆直，目不斜視看着黑板，祝星晨猜想現在恐怕只有居骁不會對他另眼相看了。
四十五分鐘的課，有人總覺得很長，可祝星晨一向覺得太短。下課鈴一響，祝星晨就埋首在課桌上，裝作想睡覺的樣子——如同他以前活在真空裏一樣——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不會有人跟他說話。
面前的筆袋窸窸窣窣響了兩聲，祝星晨沒擡頭，一直到第二節課上課鈴響了，才擡起頭。
筆袋裏躺着兩顆薄荷糖。
祝星晨忍不住微笑起來，伸手搓搓臉，心裏也輕松了許多。
接下來一個上午他都一如往常，胡倩倩和曲橙也根本沒問他什麽，還是打打鬧鬧，居骁偶爾會在她們聲音太大時擡頭看一眼。
到大課間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很大了，沒辦法全校學生到操場上做操，教室裏彌漫着一股雨天特有的濕漉漉的氣味。
班上幾個課代表在座位間穿來穿去收周末的作業，等化學課代表走過來，祝星晨在抽屜裏翻了翻遞給他，他忽然湊近祝星晨，小聲說：“歐陽他們幾個一上午都在我們教室外面等着。你今天不要出去了。”
祝星晨愣了愣，說：“好。”笑了一下，“謝謝你。”
對方點點頭，走到曲橙她們那桌去了。
化學課代表叫海天，本來很大氣的一個名字，自從跟醬油搭上界，就變了味道。看胡倩倩在微信裏調侃過，海天對曲橙好像有那麽點意思，祝星晨便偷偷豎着耳朵準備去聽他們說話。
海天用唱歌般的調子吟詠了一句：“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曲橙翻了個白眼，把作業找出來拍在他面前，理都不理，繼續埋頭戳手機。
胡倩倩沖海天做了個鬼臉，海天也不喪氣，傻笑了一下走開了。
胡倩倩用胳膊搗了搗曲橙，曲橙才擡頭。
祝星晨拿出手機，在三個人的群裏發了句：屈臣氏裏賣不賣醬油？
曲橙跟胡倩倩都收到了，胡倩倩嘻地笑出了聲，曲橙猛一回頭，趁着人還沒反應過來，舉起手機給正在偷笑的祝星晨拍了張照。
祝星晨疑惑道：“幹嘛？”
曲橙調出美圖軟件，給祝星晨加了個兔耳朵和粉｀嫩的濾鏡，發到群裏：“賣錢。”
祝星晨看着那張被P得無比嬌羞的照片一陣無語。
他們三個的群名稱叫“三缺一”，倒不是對打麻将有什麽執念，只是胡倩倩和曲橙都對有朝一日把居骁拉進來有一點點向往。
祝星晨想到什麽，把居骁借他的手機拿出來：“手機還給你。”
趙筱茜昨天晚上把舊手機給了他一臺，雖然不是蘋果最新款，但也是去年剛上的款式，等他放了學去學校門口的小店裏剪個卡，就能插上打電話了，現在還只能蹭蹭學校的WiFi。
居骁點點頭，把自己手機收起來。
祝星晨想了想，對居骁小聲說：“我們有個群，你要不要加進來？平時對對作業什麽的。”
居骁看了眼前面的胡倩倩兩人，搖頭說：“你有事直接找我。”
祝星晨笑了笑，心想居骁大概不像他一樣，把那點普通常規的社交當成天底下最有趣的事，也就不說什麽了。
只見胡倩倩和曲橙分別在群聊裏各打了一連串省略號，看來是聽到他的邀請被拒絕了。
胡倩倩：不過也好
胡倩倩：估計居骁進來了我們三個還得重新再拉個群
曲橙：他在我根本不敢刷表情包
胡倩倩：+1
祝星晨：居骁人挺好的。
胡倩倩：……
曲橙：……你開心就好
胡倩倩：居骁要真加進來了，我會忍不住去加他微信好友的
胡倩倩：然後八成會被拒絕添加
曲橙：所以現在看到是你被拒絕
曲橙：反而讓我們覺得很慶幸
祝星晨：……
祝星晨收起手機，站起身來，打算去上個廁所。
順便看眼歐陽志他們準備幹什麽。
他剛出教室，果然看到歐陽志和李梓歪歪靠在走廊欄杆上，見他出來，目光卻落在他身後一點上。
祝星晨回頭一看，居骁也跟來了。
居骁倒沒有跟祝星晨走一起的意思，只是不遠不近跟在他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解決完生理問題，回教室的時候，歐陽志他們還站在門口。
李梓吹了個又長又輕佻的口哨，兩人臉上都挂着戲谑的笑容，緊緊盯着祝星晨下`身。
居骁上前一步，擋住他們的視線，在祝星晨肩上輕輕推了一下，祝星晨才回過神來，進了教室。
歐陽志目送他們兩個消失在門後，對李梓說：“走吧。他現在真有男人護着了。惡心。”
那天歐陽志看到GoPro上錄下來的祝星晨的告白過程後，就知道再想整到祝星晨會很難了。
歐陽志從他爸媽嘴裏打聽到了，居骁家裏有點軍政背景，還真是碰不起。本來打算讓祝星晨把居骁惡心跑，沒想到居骁心理承受能力挺強的，只怕就是因為之前有一腿才突然冒出來幫祝星晨。
歐陽志重重啐了一聲，又罵了一句：“賣屁股的死基佬。”
祝星晨回到座位上，曲橙馬上回頭問：“沒事吧？門口那兩個？”
祝星晨笑笑：“沒事。還要謝謝海天。”
曲橙撇撇嘴：“他人是挺好的。”
胡倩倩小聲說：“‘居骁人挺好的’‘海天人是挺好的’。你聽聽你倆這語氣。”
曲橙氣得給了胡倩倩一下，祝星晨知道胡倩倩這是拿自己調侃，臉雖然紅着，還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曲橙跟胡倩倩都傻呆呆地看着他，祝星晨奇怪地問：“怎麽了？”
曲橙慢慢說：“要是剛剛拍下來，估計能賣五十塊。”
祝星晨又笑了：“怎麽可能。”
曲橙跟胡倩倩都臉紅紅的，胡倩倩在他臉上戳了一下：“這還有個酒窩。”
坐在一旁的居骁忽然伸手把她手擋開：“別亂碰。”
兩個女生看了看祝星晨，又看了看居骁，不知怎麽回事，臉更紅了，什麽都說不出來就坐了回去。
曲橙直到上課了才緩過來，悄悄對胡倩倩說：“我剛剛心跳好快。”
胡倩倩也悄悄說：“我剛剛也覺得自己在發光。”
曲橙剛想問什麽意思，臺上的蔣昭竹就大聲清了清嗓子。
胡倩倩飛快在本子上寫了“電燈泡”三個字，推過去。
曲橙回了她兩個大大的感嘆號，兩人這才開始聽課。
蔣昭竹下課前留了兩分鐘，站在講臺上笑嘻嘻地：“今天期中考試的成績就出來了，你們緊不緊張啊？”
臺下立刻交頭接耳了起來。祝星晨一聽腰都挺直了，畢竟成績是他一直以來唯一的驕傲了，對每次大考的結果，都比他表現出來的要重視。
蔣昭竹接着說：“這次我們班考得不錯，周五下午我給你們申請到了半天的假期，班委這周商量個活動，大家一起出去玩玩，不想參加的就放假回家吧！”
緊張的氛圍如同放了氣的氣球，伴随着嬉笑聲放松了，還有男生叫道：“蔣老師最帥！”
蔣昭竹笑着下了課。
祝星晨也笑起來，轉頭問居骁：“你想去哪玩？”
居骁說：“我就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