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家

祝星晨難以置信地看着祝成發。

不,祝成發不可能一下子就轉了性,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慈愛的父親。

祝成發的确是發自內心在笑,不止嘴巴咧開,發出暢快的笑聲,連眼尾笑出笑紋來。

哪裏不對?

趙筱茜端上一盤水果,祝星晨盯着她,她馬上轉開頭,咬緊嘴唇,不但不去看祝星晨,連祝成發她也不看——祝星晨反應過來,不是她說的。

祝成發笑夠了,推了推面前的果盤:“你吃。”

祝星晨冷冷道:“不用。”

祝成發收起笑意,眯着眼睛,說:“你以為你搭上居家蔣家就好了不起嗎?”

“什麽?”

祝成發不答話,享受着祝星晨震驚又迷惑的眼神,慢悠悠點起煙,吸了一口,才說:“你那個蔣老師……來頭不比你同學家裏小。現在他們要幫我們整人,我高興還來不及,你瞞着我做什麽?”

祝成發瞥他一眼,又說:“更何況這回歐陽家裏栽了……”祝成發冷笑一聲,“沒想到你姐姐在外面亂搞還搞出了一個好價錢。”

“嘩啦”一聲,趙筱茜尖叫起來,祝成發也大怒:“你幹什麽?”

祝星晨站在撒了一地的水果、湯水、碎瓷片旁邊,腦子裏嗡嗡作響,依稀聽到耳邊粗重的喘息聲,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自己的呼吸。

“操!反了你還!”祝成發揚起手卻揮了個空。

祝星晨敏捷地一歪頭躲開了,拎起書包跑進房間,把房門反鎖起來。

祝成發動作慢一步,猛錘了幾下房門,沒砸開,只在門外罵罵咧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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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晨沒開燈,在門邊呆呆坐着,祝成發在罵什麽他根本聽不見。

祝星晨打開手機,黑暗中一點屏幕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的手指在幾個名字上劃過,還是按熄了屏幕。

等祝成發拍門罵了半天,趙筱茜終于找來備用的房門鑰匙,夫妻倆打開門,卻發現漆黑的房間裏空無一人,窗簾被夜風吹得飄揚起來。

病房門咔噠響了一聲,祝月玥背着門,都懶得回頭去看。

祝星晨把書包放下,拿不準祝月玥有沒有睡着,輕手輕腳繞到她身前,卻被祝月玥瞪得大大的眼睛吓了一跳。

祝月玥微微轉動一下眼珠,問:“你來幹嘛?”

祝星晨擰亮她的床頭燈:“找個安靜地方寫作業。”

祝星晨帶的作業鋪了一床頭櫃,他搬了個矮凳子坐着,說是來寫作業的,握着筆卻手掌發抖,一個字也落不下去。

祝月玥背對他,維持着半趴半躺的姿勢,一動不動,一時間病房裏什麽聲音都沒有。

祝星晨盯着眼前的作業,視線有些模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他有點頭疼,忽然鈴聲響起,他摸出手機,一看是趙筱茜打來的。

估計是發現他已經不在家裏了,祝星晨又煩又悶,直接拒接了。

趙筱茜連着打了好幾個電話,祝星晨挂了又挂,正準備關機的時候,蔣昭竹的名字出現在了屏幕上。

祝星晨手一抖差點也拒接了,幸好反應過來,走到走廊上去聽電話。

蔣昭竹開口就問:“你現在不在家裏?”

祝星晨說:“是的,蔣老師,我在我姐姐這裏。”

“你現在安全?”

“是的,謝謝蔣老師關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好,你人沒事就好。你父母打電話到我這裏來問了,需要我把你現在的位置告訴他們嗎?”

祝星晨輕聲說:“最好不要。”

“……”蔣昭竹頓了頓,“那好,你自己注意安全。明天你姐姐出院是吧?還來學校嗎?”

祝星晨說:“來的,麻煩老師了。”

蔣昭竹又囑咐了幾句,很快就把電話挂了。

回到病房,祝星晨定了定心神,勉強把作業做完了,給自己定的複習任務還沒有完成,但時間有點晚了,祝月玥也差不多應該休息了。

祝星晨窸窸窣窣收拾好東西,他翻窗出來得急,沒帶睡衣,在祝月玥面前也需要避嫌,關了燈便和衣卧在窄窄的陪護床上。

祝星晨躺在床上睜着眼,他睡不着,一直在想祝成發是怎麽知道的。

“啪”的一聲,忽如其來的光亮照得他一下子閉上眼,祝月玥打開燈跳下床,進衛生間呆了一會兒才出來又把燈關上。

祝星晨想了半天,還是說:“姐姐。那個人回來了。”

祝月玥反應平淡:“哦。”

祝星晨聲音微微發抖:“他知道我們報案的事了……”

“哦。”

祝星晨說不出話,只覺得祝成發現在的反應,比他極力阻撓還要惡心千百倍。

但祝星晨無法開口告訴祝月玥。

祝星晨嘆了口氣,胸中煩悶非常。

輾轉反側不知道躺了多久,祝月玥忽地開口:“我是不是很髒?”

黑暗中,祝星晨猛地睜大了眼睛,大聲否認:“怎麽可能?”

祝月玥又說:“你其實很讨厭我吧?”

祝星晨苦笑一聲,覺得很諷刺:“有那個人在家裏,我哪還有工夫讨厭你。”

這下祝月玥也輕聲笑起來。

祝星晨按住眼睛,吸了吸鼻子,說:“你不髒。比某些人幹淨太多了。”

病房複又陷入寂靜。

祝星晨在紛亂的思緒中睡着了,在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祝月玥說:“謝謝。”

鬧鐘剛響第一聲,祝星晨就醒了,趕在祝月玥被吵醒前關掉,輕手輕腳收拾好東西,騎車去了學校。

居骁照例在操場等他,祝星晨就算睡得不太好,有點頭昏腦漲的,看到居骁心裏也是高興的。他對居骁笑了笑,把背包丢到一旁,一邊做拉伸一邊和居骁說話:“昨天數學發的那張卷子,壓軸題的第二問你是怎麽做的?我用了參變量分離,但好像有點麻煩,應該用多階求導比較簡單,但我變形不出來……”

居骁說:“等會兒上去給你看。”

祝星晨心情好了一點,答應說:“好。”

正準備開始跑,居骁卻站在原地不動,祝星晨疑惑地望着他。

居骁開口說:“你昨天晚上離家出走了?”

祝星晨微微一怔,居骁其實很少主動問他的事,之前多加照顧,也是看到了才管一下,就連兵荒馬亂的那一晚,居骁也什麽都沒有問過。最近祝月玥的狀況,居骁雖然看在眼裏,也知道祝家姐弟找了警察,就算猜到有些什麽,但根本沒有開過口。

不過祝星晨并不介意把這些事告訴居骁,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才一直沒說,于是祝星晨一五一十地回答:“是的。我爸爸昨天晚上回來了,吵了一架,我就去醫院陪我姐姐了。”

居骁猶豫問道:“你爸爸……”

祝星晨的表情瞬間陰郁起來,甚至都沒注意到居骁難得的情緒波動。

祝星晨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把居骁拉到一邊,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含混說:“我姐姐被人欺負了,麻煩你和蔣老師幫了忙。我本來以為我爸爸會反對報警這件事,但是……”

祝星晨突然說不下去了,看着居骁專注地望着他的眼神,眼圈一熱,差點又控制不住情緒。

祝星晨深呼吸了幾下,才用發澀的聲線,繼續說:“但是他反而很高興。好像是因為你家裏和蔣老師家裏幫了忙,他覺得……你們家裏背景煊赫,而我們家可以借此……”

祝星晨看了一眼居骁,被居骁緊蹙的眉頭吓住了,忙說:“我自己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和老師願意幫我是因為你們人好,我、我,我以後會好好報答的……”

祝星晨正結結巴巴,忽然感覺居骁在他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說:“星星,我說過什麽?你不用總怕我生氣。”

祝星晨吶吶地,臉紅了起來。

居骁推了推祝星晨的腰,說:“走吧。”

祝星晨問:“去哪?還跑步嗎?”

居骁微微一笑,說:“請假。”

從蔣昭竹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兩人差點撞上一大早就去問題目的餘浩然,餘浩然眼神在兩人身上繞了繞,敲門進去了。

祝星晨卻幾乎沒注意到餘浩然,還在為居骁的請假理由感到震驚。

本來他以為居骁至少會找點身體不舒服的借口,沒想到居骁帶着他進了辦公室,就開門見山地對蔣昭竹說:“祝星晨今天心情不好,影響學習,我帶他出去調整一下,午休前回來。”

蔣昭竹難以置信地問了句:“什麽?”

居骁說:“祝星晨今天心情不好,影響……”

蔣昭竹打斷他,表情有點崩潰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不用再重複了。”

蔣昭竹看了眼祝星晨,見祝星晨确實臉色不好,嘆了口氣,揮揮手給他們批了假條,說:“三個小時內回來,上午最後一節物理課我要看到你們人。”

就這樣祝星晨捏着假條,迷迷瞪瞪就和居骁一起逆着來上學的人潮出了校門。

居骁擡手攔了車,報了超凡俱樂部的地址,祝星晨暗自覺得奇怪,但什麽都沒問。

到了地方,祝星晨在居骁的示意下,換上了放在俱樂部的背心和短褲,居骁也換了一身輕便的短袖運動裝,上了練習用的拳擊臺。

居骁對祝星晨揚揚下巴,祝星晨學着居骁脫了鞋,也走了上去。

赤腳踩在涼涼的橡膠墊上,祝星晨覺得腳心有點冷,問:“今天幹什麽?”

居骁拿出一對手繃帶,拉過祝星晨的手,給他仔細纏好,又掏出一盒凡士林,塗在祝星晨右手上的關節處。

居骁的手指帶着熱度,摩擦在祝星晨的指節上,祝星晨有點癢,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撓在居骁掌心。

居骁忽然放開手,說:“左手你自己塗,我去給你找拳套。”

祝星晨不以為意,自己抹開凡士林,居骁跳下拳擊臺,又帶着一對拳套上來:“這是我以前放在這的舊拳套,你試試。”

祝星晨戴上了,稍微屈伸一下手指,說:“感覺有點松。”

居骁還沒說話,拳擊臺旁傳來一個帶笑的聲音:“要不要試試我這雙?”

孟超凡遞上一對看起來還很新的拳套,說:“骁哥手還是太大了。”

祝星晨正猶豫要不要接,試探地看了眼居骁,居骁卻說:“你自己決定。”

祝星晨其實很想戴居骁用過的,但感覺自己一雙手在拳套裏晃晃悠悠,實在不算合适,便大着膽子接過了。

孟超凡笑眯眯看着祝星晨換上,問:“合适嗎?你手長得挺小的。”

他看祝星晨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補充了一句:“很可愛啊。”

“合适的,謝謝孟老板。”祝星晨忽略孟超凡後面的話。

孟超凡看了眼站在祝星晨身後的居骁,笑着說:“好了好了,我走了,今天有點忙,不太有空跟骁哥切磋。”

居骁點點頭,淡淡說:“慢走。”

孟超凡又笑了笑,才揮揮手走人。

祝星晨戴着拳擊手套有點緊張,居骁做了幾個示範動作,直拳、勾拳、擺拳,祝星晨簡單地跟着練了一會,居骁就從拳擊臺下撈出一對拳靶,戴在自己手上,對祝星晨說:“打。”

祝星晨微微愣怔,有點懵:“現在?”

居骁點頭:“試一下。”

居骁把拳靶舉到臉邊,說:“擺拳。”

祝星晨猶猶豫豫揮出一拳,居骁的胳膊動都沒動一下,說:“重一點。”

祝星晨咬咬牙,換了只手,這次居骁又說:“不夠重。”

祝星晨又加了點力氣,居骁仍說:“太輕了。”

這次祝星晨發狠一樣,猛地打在拳靶上,碰的一聲,居骁這才說:“像點樣子了。”

祝星晨身上微微出汗,根據居骁放拳靶的位置,一下下打出直拳、勾拳、擺拳。一開始還有點章法,打到後來,已經收不住力氣了,胡亂地任由拳套在拳靶上砸得砰砰作響,也不管姿勢是不是标準,胳膊是不是酸痛。

居骁舉着拳靶,倒退着領着祝星晨慢慢在拳擊臺上繞圈子,只偶爾出言提醒:“直拳。”“太輕了。”“上來一步。”“轉胯。”

祝星晨咬着牙,把全身力氣都使了出來,出了一身汗,仿佛把這段時間的怨怼、苦悶、焦慮、憤怒,都一拳拳地打了出去,随着滿身的汗液流出了他的身體,直到居骁輕聲說:“好了。”

祝星晨力氣一松,最後軟軟地在拳靶上砸出一記不标準的直拳,腳下一個不穩,往前倒去。

居骁托住他,正要扶他起來,祝星晨卻扶着居骁的肩膀,臉埋在居骁胸前,狠狠蹭了兩下,蹭出一塊濕濕的印子,悶悶地說:“謝謝你。”

祝星晨擡起頭,取下拳套和手繃帶,跟着居骁下了拳擊臺。

居骁拿過拳套,說:“你去沖個澡,我去幫你還。”

祝星晨感激地笑笑,沒有什麽比大量出汗後的熱水澡更暢快淋漓的事了。

祝星晨洗完澡,照例把浴巾收進洗衣袋,簽上居骁的名字,出了更衣室,居骁正站在前臺等他。

祝星晨小跑過去,說:“走吧。”

居骁點點頭,說:“不急,還有四十分鐘。”

祝星晨走在居骁身旁,忽然說:“居骁,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過了半晌,居骁才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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