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謠逐風起
長安的街道,總是人來人往。作為大靖的都城,說是金閣玉道也不遑多讓。
人人皆知長安東城是權貴的聚集地,東城街市的繁華程度也自當首屈一指。
這裏重樓疊嶂,酒池肉林煙花柳巷;亦或是戲院茶樓,響板傳唱古今風波;又或者是美味佳肴鹿肉香鍋,聲名遠播異國番邦。
若說九年之前長安尚未出現如此盛景,不能保家家米缸半滿,那麽九年之後的今天,則是衣食暖飽不再話下。因而在這大靖甚至是外鄰,都不可不喟嘆嘉川女帝的手段。
嘉川女帝是天下間一個極厲害的傳奇,她輔一上任,便大刀闊斧整頓廟堂,以貪贓枉法,欺壓百姓,強搶民女等一十一項罪名,将當時風聲鼎盛的右相朱攬九族繩之以法。至此,朝廷權利制衡,進入一派勃然景象。
這麽一番收拾,不僅将右相勢力連根拔起,更有殺雞儆猴之效。最重要的是,再無人認為先帝遺女軟弱可欺,漸漸衍生了敬畏之風。
如此作為,最大的受益者不過是當時年僅十歲的恭親王。
前朝風雲詭谲,一不小心便是覆國覆朝,後堂也是一派肅殺,多的是女帝恨鐵不成鋼的冷聲罰令,恭親王不學無術的哇哇啼哭。
再後來,直至恭親王年至妙齡,多番請旨自立府邸,女帝才于再三訓誡之後,在東城權貴區辟了座偌大的恭親王府,放了她出宮。
說起這恭親王,用一字以概,便是“吃”;兩字描述,便是抄手。
誰也不知道為何尊貴的恭親王爺會對抄手這種平凡的食物孜孜不倦,可事實是,人恭親王爺不僅僅是孜孜不倦,還回味無窮。
這天,東城平日裏客來客往的劉記抄手攤子,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
劉大漢一面甩着敦重的面團子,一面偷瞟着人群之中唯一那個淡然坐着的人。
那人一身素雅的裝扮,一襲淡梅染墨壘絲裙,胸下挽着冰蠶穿絲制就的長帶,垂委及至小腹。上身是一件素淡的贏點風綢裁的包肩長廣袖短褂子。這一身裝束,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樣子,更遑論她雙螺髻上簪就的朱蝶簪花。
劉大媳婦挪了挪眼,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一副常熟的面孔,如今這麽一打扮,倒也顯出幾分威風來。
心裏想着,她手下也沒停着。
接過一旁丈夫擀好的面皮攤在手心,拿起橫着擱置在碗上的木筷,從那精肉盆裏挑出一點,糊在面皮中心,十指翻飛一捏一抛,來回這麽幾次,二十餘個抄手已然入了鍋去。
氣氛依舊僵持着,那常熟的面孔緊抿這唇角,眉眼之間皆是厲色,緊盯着跪在她腳旁的混混,似是要在他低垂的頭顱上戳出兩個洞來。
劉大媳婦心裏暗嘆了一口氣,管他什麽是非,別砸了我這薄利的攤子就好。
回身抓起一柄竹制的漏勺,在那骨頭湯裏舀了幾番,把所有抄手盡乘而出,倒扣在一旁的大碗裏,再拿大瓢那麽一舀一倒,抄手便個個漂浮起來,瞅着像是給的分量挺足似的。
劉大媳婦頂滿意自己的手藝,徒手抓起蔥末往上面一撒,再用湯匙盛了一整勺辣椒油這麽一淋,一碗抄手便能登上榮光的客桌。
劉大漢見自家媳婦挪騰挪騰卻沒上前半部,便擱了手裏的面團子,抓下圍在頸間的毛巾淨了手扔在一旁,用肩膀碰了碰他媳婦,眼睛朝那常熟的面孔上瞟了幾回。
那劉大媳婦也算機靈,知道自家丈夫這是打算替自己去送這碗抄手,便把身子一讓,任劉大漢端着碗擦身過去了。
姜禾鹄的嗅覺向來只對抄手有用,鼻尖一動,知道香味的源頭已經近前來,便移開了眼神,轉頭看那劉大漢……手裏的抄手。
劉大漢撞上她的眼神,腦子有瞬間的空愣。只是在這這長安東城混得久了,什麽樣的境況沒遇過,指不定又是哪家貴公子嬌小姐教訓人呢!
劉大漢安慰着自己,将抄手放置在姜禾鹄面前,便縮着身子退了回去。
畢竟那塊地方有那麽一粗壯的丫鬟占着,自己再不退回爐子邊旁來,這麽一塊方寸之地,得顯得多憋仄。
姜禾鹄顯然不知道他心裏那麽編排苗苗,拿起羹匙舀了一枚抄手,吹了幾口氣便直接上了嘴。
從她吃第一口到湯碗見底,這個過程十分漫長。
底下的混混是跪得膝蓋生疼,但礙于後邊有那麽個五大三粗的看着,便連頭都不敢擡,更別說擡腳了。
苗苗則是眼珠子滴溜轉,試圖讓這密集的人群分散自己對抄手的欲望。
好容易吃完了,貴人也開金嗓了:“把這騾子提回府裏,我有話問他。”
說着,從袖子裏摳摳搜搜拿出四枚銅錢,數了三枚放在桌上,剩餘一枚又藏回袖子裏。
苗苗擡頭望天,表示她并不認識這樣摳門的主子。好歹占用了人家一碗抄手的時間,影響了人家生意不給些貼補就算了,還這樣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劉大漢畢竟是做生意的人,趕忙上來收了三枚銅板,嘴上招呼着“下次再來”。
圍觀的人可就不樂意了,紛紛罵開了來:
“什麽破落戶,占了小爺風流的時間。”
“許是哪裏來想裝勢的潑皮吧,白害那小子跪了那麽久的地。”
“指不定是家道中落的哪個官戶千金吧,瞧那氣度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看那是沒見識過世面的妾婢吧,帶了一個沒身量的丫鬟就要出來丢人現眼。”
“……”
議論聲雜,卻都在腦後,随風而散。
姜禾鹄要做的事情,九匹汗血寶馬都拉不回來。更何況她也非說話做事不經過腦子的人。
只是這混混嘴巴不裝個簸籮,說的話不經過大腦,又那樣無禮,她這才讓他跪着,折一折他的氣焰。
想起他方才說的那些話,姜禾鹄原本舒展的眉心又微皺起來。
快步走回了恭親王府,姜禾鹄坐上了正廳上位,眉間厲色更勝。
那混混年少時也頗識得幾個字,自當他見到“恭親王府”四個鎏金大字時,他裆下已然沒出息地水漫金山了。
大靖子民,誰不曉得恭親王的厲害?
不消說,只單單與她為伍的人,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啊!
苗苗把他往地上一扔,便及其自覺地站到恭親王身後。
姜禾鹄見他如此模樣,心裏想着若是他肯知無不言,那一會兒便免了他皮肉之苦。
想着,那混混已然伏身地面上,嘴裏只喊着“王爺饒命”。
姜禾鹄見他這副情狀,便開口說:“你把今日下午唱的童謠再唱一遍我聽聽……”
那混混一愣怔,猜想到自己的災禍從此而來,便更是一哆嗦把身子伏得更低,幾乎要貼到地面上去了。
姜禾鹄聲音一冷,只說一個字:“唱。”
那混混恐懼深處,心知別無他法,只好開口唱道:“橋頭美人貌如花,克死爹娘不着家。今日財權都不愁,揮金如土君知否?”
好容易哆嗦着唱完,卻發現周遭空氣像是靜止,威壓逼身而來,幾乎喘不過氣。
兩柱香的時辰之後,混混一腳跨出恭親王府的大門時,還心有餘悸。
回想起那粗壯侍婢的話,她說:“你拿着這些銀子,自己去謀個生路。重要的一點是,那樣的謠唱萬不可再出現,否則王爺即便善德,也絕不饒你狗命,你當知道妄論重臣家眷的罪名。”
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心想着這恭親王府真真是財大氣粗,好大的口氣。那位貴人果然不騙他,幾句童謠就換得了銀子,想來真真的遇上運氣了。
混混沾沾自喜,猥瑣面容上,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卻不知福禍相生,在一些人面前,一顆棋子榨盡利用價值之後,便也只是化為齑粉的命運了,免得礙了整盤棋局。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起點,請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