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縱神傷回憶

那首天殺的打油詩風靡京城不出五日,便銷聲匿跡無人再提。像是犯了什麽忌諱似的,即便是私底下說,也得左顧右盼,見沒人注意了之後再細聲唏噓。

康順九年九月十二這天,秋風正涼,鴻雁北歸。

姜禾鹄正窩在停風棚裏,一手拿着毛刷,一手順着花花的驢毛。

花花也算是當世奇驢了。

當年姜禾鹄随駕下江南采青,輸了感情,卻贏了驢。

在宮裏憋得久了,看倦了那些刻意捏造的燦爛繁華,此時的情景更是讓人心笙蕩漾。

美景極目,若是美人在懷,就更是絕妙了。

那年的姜禾鹄也算貪玩,深更半夜竟要到行宮後院的樹上掏鳥窩。

這一掏就掏出事兒了,一個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手持一柄利劍,從樹上直刺而下。

當時的姜禾鳶剛批完折子,到這後院來散散心裏的霾滞。就見到胞親的妹子正被一個黑衣人狼狽追殺。

當下眉間一凜,腳下微動,便如利劍般沖了出去,以身肉搏。

姜禾鹄死裏逃生,躲在趕來的禦林軍背後,沒出息地啜泣。

只是姜禾鳶得武功也不算高明,幾招對峙之後就落了下風,漸漸不支。當時的禦林軍統領眼明手快,徒手擲出了一把長劍,貫穿那男子的左肩。

這把劍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男子竟搖搖晃晃,恨恨說了聲:“小人。”便暈厥了過去。聲音低沉甘醇,竟像幾十年的瓊汁般純冽。

姜禾鳶在交手的過程中,明顯感到這來路不明的人身負重傷勉力支撐。只是他即便傷口裂開血流不止,卻作雲淡風輕狀與自己過招。

姜禾鳶本就心中不快,見他這副抵死拼命的樣子,心中深藏的那股好奇好勝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激了出來,當下拼盡全力打鬥起來,不想還是落了下風。

見他暈厥在地,她讓人把他攙回行宮的地牢裏,聽候發落。

可沒過一會兒,禦林軍副統領急急跑來,冒着掉腦袋的危險,打攪了姜禾鳶的“姐妹情深”時間也在所不惜。

姜禾鳶聽了他說的話,就急急撂下姜禾鹄,跑到天牢裏去看那家夥了。

或許從這時候開始,姜禾鹄在姜禾鳶的心裏,就已經輸給了他。

第二天,姜禾鳶正由着親近的婢子梳妝,太醫便上門複命了,說是那陌生男子已經醒來。

一時間,衆人心裏各種猜測,有說這是皇上舊情人的,也有說這是哪個清貴子弟的,也有說此人關系重大涉及國家大事的……畢竟能讓皇上冒着被刺的危險,把此刻提到偏殿休息的,古往今來只此一人。

姜禾鳶不置可否,只吩咐婢子抓緊梳妝,她要去看那男子。

姜禾鹄前晚受了驚吓,醒來又在床上悶了許久,仍舊不見姜禾鳶來好生安慰教導一番。

苗苗那時候就已經跟着她了,推了門進來,說是皇上已經到那刺客那邊去了。

姜禾鹄受慣了自家親姐刀子嘴豆腐心的寵溺,一聽這話不由一股憋悶。轉念一想,又覺得是情有可原,許是那男子涉及了朝事才惹得姜禾鳶這般上心。便就一個翻身,繼續在床上窩賴着。

可到了午間的用膳時間,姜禾鹄就已經知道不對勁了。

往日姜禾鳶都會略放一放手中的朝政來與她一同用膳。今日姜禾鹄左等右等,等了半晌之後,才等了她貼身的公公前來傳口谕,讓自己先行用膳。

這下子姜禾鹄的好奇心可按捺不住了,甩了袖子就要去拿此刻的院子裏瞧瞧。

這下子倒好,瞧着瞧着把初戀瞧出來了。

屋裏的男子眉目如畫,劍眉斜插入鬓,五官猶如刀刻,拼湊在一起就像上古戰神降臨,那股子英氣自然散發出來。可能是因為受傷流血過多的緣故,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卻更添了他的風華。就連平日裏規規矩矩的丫鬟,也不由得紅了臉拿眼角的餘光瞧他。

姜禾鹄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告訴自己淡定,這家夥分了姜禾鳶對自己的榮寵,必得好好教訓一番。

此後,該刺客在院子裏沐浴陽光的時候,就會有蟲子從天而降落在他身上;在後院賞花的時候,就會有人招搖過市說是采花做糕點,将鮮花一采而空;在屋子裏躺着休憩的時候,不是被褥濕了,就是下人們開始灑掃了……

姜禾鳶對這件事的略微有所察覺,第一次厲聲責罵了自家親妹,那刺客卻照樣面無表情,連人情也不屑做。

後來姜禾鹄知道了那刺客身份非凡,乃是漠北大王子左绛容的時候,一陣羞赧就湧上心頭。

早就聽聞漠北大王子有意與中原大靖聯姻,姜禾鳶作為一國之主,自然不能遠嫁,這和親的單子,自然就落到了姜禾鹄身上。

原本姜禾鹄心裏也有些排斥的,不過見着男子形容俊美,處事沉穩,便也就不知不覺之間沒了芥蒂。

如果沒有後來那場驚天動地的婚禮,姜禾鹄大抵還是會沉浸在自己內心的想象裏。

那是康順七年十月十五,二十年難得一見的黃道吉日,大靖□□與北漠聯姻,北漠大王子放棄王位角逐,遷入大靖,舉國歡慶,大赦天下。

這一天,姜禾鹄做了一個令她後悔一輩子的決定,她在恒昌客棧喝得酩酊大醉,沒有去參加這場曠世的婚嫁。

姜禾鳶知道自家妹子心裏不快,見她缺席,也沒有見怪,只是心裏有些許失落。唯一的親人沒有在這一天送上祝福,擱在誰心裏,都是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即便這可能是一場沾滿血腥的婚禮。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她必能讓她這唯一的親人如願以償。唯獨左绛容,不可以。

這場婚禮,明面上在姐妹之間造成的芥蒂不過三日。

姜禾鹄是為人看得開知輕重,姜禾在妹子面前為人坦蕩不隐藏,因而三日之後,姜禾鹄入宮請安,穩穩妥妥地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聲皇姐夫。

姜禾鳶一個不動聲色的開心,便要賞姜禾鹄一匹北漠的良駒。

姜禾鹄拒了聖意,說是馬匹高大,沒有功夫底子的自己難以駕馭。

新任的皇姐夫腦筋一動,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開口:“那就賞頭驢子吧。”

至此,這段糾葛告一段落,這段感情也結了痂。

心裏的那塊角落,姜禾鹄從來不會去打掃,任由灰塵蒙落。不知是難以面對自己那樣蠢鈍不堪的追求歷史,還是不想讓自己陷于一場尴尬的境地。

姜禾鹄刷着驢背,兩年來,竟第一次想起這段曾經,心裏堵得慌,像是一什麽重要的東西如同指尖流沙,抓也抓不住地流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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