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之以木瓜

好容易将桌案上的奏本一掃而空,江南水患,塞北風霜,将士短糧,賊寇四起……似乎約定好了時間,在姜禾鳶南巡之時,弊病通發。

姜禾鹄放下最後一本折子,讓江福海宣了戶部尚書孟起白。

彼時孟起白尚未走出宮門口,見江福海急急而來,不由眉心一跳。

“孟大人,随雜家到禦書房走一趟吧!”

禦花園裏,攝政王正與孟大人一前一後散着步子,江福海領着一群人遠遠跟着。

“國庫有多少存銀存糧?”

似是随意問起,又若鄭重其事。孟起白看着眼前女子背影修長,竟有嘉川女帝的風骨,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之意,當即躬身致禮,據實以告。

他平緩道:“存銀不足八千萬兩,存糧不餘七十萬石。”

姜禾鹄聽言眉心一皺,卻是微不可查。

看來這喬府,當需再走一趟。

只是這一趟,不再是兩人一驢,士兵十餘這樣的小陣仗。

京城長街兩側人聲鼎沸,就連平日裏雅致無人的閣樓之上,也有人探頭查觀。

花花今日裏倒與平日不同,驢頭之上一朵紅綢大花搶眼得緊,脖上恭親王府四字熠熠生輝。

姜禾鹄騎于驢上,前有銅鑼開路,後又護擁千餘,竟是攝政王爺的大陣仗。

兵甲铠胄,行走的聲音整齊劃一,沒由來的一股威壓之勢。

被重重護衛的,并不只是姜禾鹄一人,還有緊随姜禾鹄之後,由八人擡着的……一個木瓜。

衆人瞧着那木瓜與尋常的并無兩樣,唯一不同的是,盛裝的盤子美到精致,在陽光沐滞下竟通體碧瑩,如同綠葉般,襯着那個貴不可言的木瓜。

跟在姜禾鹄身旁的苗苗,看似溫雅娴靜,心裏卻是忍不住将她家主子腹诽了一番。

人家喬老大人都開口讨要珍、稀、樹木了,主子也應下了,只沒想到這珍稀之木竟是一個金燦燦的木瓜。

坐在驢上的姜禾鹄卻是一臉肅然。

萬事萬物,皆有其緣起和終滅。

喬家恩寵,緣于當年一役,緣于上位之人的愧疚難當。

這些年來,恩寵達至鼎盛,常言物極必反,卻不見喬家頹勢。喬寂風一人之下,善于經營,榮華加身。喬疏生于書香門第,不擅書畫,難及琴賦,卻富可敵國。

但凡他喬家有何異心,這靖國金座,便處累卵之危。、

斂了眉目,姜禾鹄至今仍舊想不通喬寂風的不識大體。

按說他如此擅于降低存在感,必也深谙持盈保泰之道。今日卻一反常态,順杆而上,顯露驕心。

其中,必有些緣故吧。

就這麽一路想着,一行已至喬府坊牌之前。

坊牌之上,四字貼金,洋洋灑灑,筆走龍蛇。她向來不如姜禾鳶的老謀深算,曲折城府。如今叫她看守大靖,太過勉強。

昨兒姜鈞字句,言猶在耳。可要她拔除喬家,她不舍,也不能。

微舒了一口氣,姜禾鹄驅驢前行,卻見喬寂風領了衆人風風火火地出來,一身朝服尚未褪下,像是下了朝之後又去哪裏找了舊友說古品茗了。

喬府衆人下了府門前階,迎了上來。此時卻見朱門大敞之處,還有一人施施然走出來,白袍委地,輕紗随風而起,身形修長,竟是芝蘭玉樹之姿。

再細看,喬疏一臉無害,兩只眸子閃着晶光,嘴角泛起一抹笑容,能醉春風。

陌上公子如玉無雙,繁華似錦不及其張狂。

姜禾鹄還沉浸在他的美色、誘、惑裏,尚未緩過來,便聽見喬寂風老頭子憋足了中氣,低喝一聲:“孽障,還不過來迎駕!”

四下裏風聲過境,無人敢言。

開什麽天王老子玩笑,攝政王駕前,“肅靜”“回避”四字刻板森嚴,加之攝政王一身朝服加身,威壓逼人,誰還敢閑言碎語?

可喬疏卻仿佛不知其中關竅,扯了眼角眉梢,薄唇輕啓,出口之言卻是不遜。他言:“來得這般勤快,有詐吧!”

林靜蟬躁,喬疏也并未刻意将聲音壓低,一句話惹得衆人臉色各異。

姜禾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這人怎的就不能給自個兒留個顏面,好歹也是個攝政王爺?

喬老首輔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孽障啊孽障,這不是嫌府裏銀錢多了,故意引攝政王大怒抄家的吧!

青銅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公子,你還是把我的月錢結了讓我逃命去吧!青銅跟在公子身旁這麽多年,怕是已有了心疾啊!

衆百姓內心幾乎是崩潰的:作為一個人,能颠倒衆生,能出言不遜,還能好端端活着,簡直是生而為人的敬仰和榜樣。

氣氛一時冷凝,他一言語落,滿臉容光。

姜禾鹄睨了他半晌,終于還是無法生起氣來,便不再理會他,轉向喬老首輔道:“本王依言,給喬大人送木來了。”

苗苗身體一讓,八名兵士擡着木瓜盤轎而出。

喬老首輔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王爺這是……”

話音未落,卻被喬疏搶言:“青銅,我要吃木瓜。”

青銅被提了名字,猛地轉頭,差點沒閃了頸脖,公子這是在逗我?

擦了兩把眼睛,公子臉上的确沒有戲谑之意,一股對木瓜的憧憬之情躍然其上。

……

四下複又靜默。

喬老首輔額角青筋跳得甚是明顯,姜禾鹄有些看不過去,怕他被氣得七竅流血而亡,便由苗苗攙着下了驢,纖纖玉手覆上木瓜,向喬疏投擲而去。

衆人皆道這攝政王到底是怒了,喬禍害這下定是要将事情鬧大了去。卻沒見到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傾國傾城的笑容,瞬間明滅。青銅站在喬疏身側,乍一轉頭,正是看得分明,差點流下了哈喇子。

“青銅!”一聲怒喝,将沉迷美色的青銅解救了出來,卻見一個碩大的陰影就要襲上公子的臉面,當下腳下一動,便從喬疏面前掠過,接了木瓜,拯救了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面。

喬首輔貌似有些動氣,不懂聲色地瞪了青銅一眼。若不是他剛才那聲失禮的叫喊,這孽障怕是要被砸壞了去!青銅也忒不走心了些。

雖是孽障,卻也是放在心尖尖的孽障。喬寂風已歷了一次白首送黑發的痛楚,現下即便喬疏再如何孽障,也舍不得傷他毫發。

姜禾鹄方才見木瓜就要襲上他的臉面,也是心下一悸。如今見喬疏安然淺笑,其中似有些譏诮的意味,卻是放開了心,将久躬的喬首輔扶起。

一切歸于風平浪靜,衆人正要邁腿進府,忽而一個聲音斜□□來:“喬,你這小厮的功夫當真是日将月就,才幾天不見,又有了些許進益。”

青銅嘴角抽了抽,不就是幾個時辰嗎,世子你可是天亮才走的。

然而他的腹诽于姜鈞來說無足輕重,他擡步上前來,向攝政王行了見禮,便旁若無人地搭上喬疏的肩膀,進府去了。

“看這木瓜的樣子似乎很甜。”

“本公子差點毀容了,能不甜嗎?”

“如果你毀容了,應該會更甜。”

“如果将你身上這身花布剪了藏上幾日,想必會甜上加甜……”

“……”

兩人聊着走遠,留身後一群人在風中淩亂。

姜禾鹄倒是從來不知道,木瓜除了豐、胸,還能毀容,也不知道毀容跟甜瓜之間有幾個銅板的關系,但是她很清楚,在嘴皮子上,喬疏從來就不占下風。

在她思忖之時,喬首輔的眼神,卻一遍遍掃過她足下的靴履,想着她今日究竟意欲何為。姜禾鹄內心卻是分明。一個木瓜,要換一個靖國,這生意怕是難做了些。只是再難做也不能不做,拿捏不準人心,也需投石問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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