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報爾以瓊琚

喬家的府宅算不上金碧輝煌,卻另有一番別致雅趣。畢竟是累世公卿,書香門第,對雅之一字的追求,從來沒有最高只有更高。

姜禾鹄端過骨窯制的玉瓷抛光描葉茶碗,輕輕咄了一口。

她不懂得品茶,可這茶入口便是清冽之意,入喉之後更是唇齒留香,想來也是絕非凡品。

放下了茶碗,她擡眼睨了一眼歪在座上的喬疏,仍舊是那副放蕩不羁的樣子,得虧了他天賜的霞姿月韻。

喬疏本就偷偷拿眼瞄姜禾鹄,發現自己正被她打量着,張口便是一句狂詞:“瞅啥呀你瞅?瞅壞了你嫁我呀!”

話音一落,滿座皆驚。

姜鈞一口茶水剛要咽下,卻反沖上了鼻腔,酸爽得不能自制,由衷地佩服這哥們的魄力。

這邊姜禾鹄還沒炸毛,喬寂風倒是先炸了:

“孽障,怎麽說話的?你這是要氣死我才肯罷休嗎?”

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拿眼瞧着,就像是下一刻便要駕鶴西去的樣子。

這火已經燒得夠旺了,沒想到喬疏下一句更是語出驚人:“孽障他爺爺,你被氣了這麽久上次還差點拿殺豬刀抹脖子,現在不還好端端坐這兒等着吃木瓜嗎?”

……

“嘿嘿嘿嘿,大家都別動火,別動火啊!”

然而這樣的話對座上的各位來說并沒有什麽卵用,倒是喬疏身後的青銅,肩膀抖動得十分可疑,用實際行動嘲笑了一把姜鈞。

這年頭,稀泥也不好和啊!

姜鈞埋怨似的瞥了一眼喬疏,神色黯然,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姜鈞剛一坐定,姜禾鹄便站起身來,理了理前襟,朗聲道:“本王今日來,是有要事相商。”

“沒錢了吧?要多少?金子還是銀子?要銀票還是現銀?什麽時候要?哪個銀莊的?要兌成官銀嗎?”

喬疏站起身來,一時沒控制住通身的華光,竟是燕妒莺慚的姿容。

後首的苗苗輕輕一咳,姜禾鹄才緩過神來,暗惱自己沒出息。

回神一想,既然喬疏把話挑明了講,她也就不必再兜圈子說一些不着邊際溜須拍馬的話。

“八百萬兩白銀,二十萬兩黃金。”

姜禾鹄獅子大開口,內廳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喬疏躺回貴妃椅上,好看的眉毛微皺,眸色深沉。滿頭青絲飄搖委地,翹得老高的腳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虛點。

過了半晌之後,他才啓唇:“要錢可以,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說。”姜禾鹄心知商人本性便是以利牟利,交換條件勢在必行。如此多的銀錢,即便是喬疏,也并非掌上觀文不費吹灰就能收入囊中,的确是一個驚人的數目。

便是見多識廣的姜鈞,此刻也是一臉不可置信。

喬疏唇角微揚,将青銅遞過來的軟枕墊在背下,盯着房梁,緩緩說道:“第一,等孽障的爺爺辭官退隐之後,孽障要登堂入廟,執掌相印;第二,戶部換人。銀錢之道,心腹之至,以便耳聰目明,心中有數。就此兩條,你考慮考慮。”

他這麽一說,氣氛便更是沉沉壓了下來。

自古以來,用錢捐官不勝枚舉,可一舉步入衆臣列首,執掌相印,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單憑這第一個條件,姜禾鹄便斂了眉目,垂首思考了一炷香時間,直到衆人都以為她睡着了,她才擡首,對難得有耐心的喬疏說道:“第一個條件,本王執政,你便是當朝首輔。陛下歸來,你自當退隐于市。”

“成交。”

“至于戶部的人,當用賢能。昔日周公戒伯禽,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我今亦是三吐三握,只待賢能。”

姜禾鹄這番話,說得感人至深,連座下的喬寂風都感動得老淚縱橫,有女如此,先帝目可暝,陛下憂可分了啊!

喬疏卻是抽了抽嘴角,不屑地說道:“兩年前《左傳》一字不看,以為是左绛容的個人傳記。現在倒是會引經據典自比周公了哈?”

青銅看着他家公子七分譏诮三分得意,不忍心告訴他三吐三握其實是《史記》裏的典故。

姜禾鹄看他一臉小孩子賭氣一般的神色,便知他又魔怔了。雖然心底有些沉悶,但到底是過去的事情,如今再次被提起,除了尴尬,便只剩尴尬了。

這時候和稀泥的便出來作用了。姜鈞一身花花綠綠的綢緞來來回回晃動,惹得喬大公子不快。

這喬大公子一不順心,姜鈞可就遭殃了。

雖然他一撇頭躲過了飛來的茶杯,但是下一秒就被飛撲而來的青銅撞了個狗啃泥。偏生青銅還後知後覺,只關心他手中那珍貴的杯子:

“公子,這茶杯可是我廢了好大勁兒才找着的,前朝留下來的文物,吉光片羽,您怎麽能就這麽糟蹋了?”說着,便用袖子将茶杯細細擦拭了一番,才放回到桌子上。

姜禾鹄這才注意到,原來喬家的一等仆人穿的都是绫羅綢緞。而喬家上上下下少說也有三百仆從,按照正常人家的比例來說,一等仆人大概八十餘個。做一件衣裳大概需要一匹綢緞,而綢緞金貴,怕是沒有一定的財力,難以負擔起八十餘人綢緞制的換洗衣物。

姜禾鹄越想越心驚。此等富貴,一舉敵國怕也是輕而易舉。

不動聲色地擡眼,想打量打量喬疏,不料卻撞上了他的眉目。似與平日不同,眸光溫潤如水,柔蘊了秋色,那裏面有些不同尋常的感情,姜禾鹄卻選擇閉目塞聽。

曾經被那些過往傷得千瘡百孔的喬疏,如今已經是這番龍章鳳姿的模樣。是要慶幸時光對他的溫柔,還是要憎惡命運對他的過分關注?

很高興你如今還能淺笑嫣然風流跌宕,很高興你能絕處逢生不作困獸與鬥,很高興命運幫我将這份愧疚縫補。喬疏,你想要的東西,我便傾力相與。

姜禾鹄赤|裸|裸|看着喬疏,內心萬千感慨。可她不知道,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翌日,姜禾鹄坐在案前,腦袋裏還在回放前天下午的事。

那時候驢馬已經準備就緒,姜禾鹄也準備打道回府。

喬疏晃晃悠悠走到她身後,湊着她的耳朵,嗓音清冽:“投我以木瓜,報爾以瓊琚。我要獎勵……”

話未說完,姜禾鹄便落荒而逃。

前塵往事,皆盡糾葛。

可昏鴉已盡,恨因誰,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左绛容,迷心宮,如今笑談風月叢,腑腸卻徹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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