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掀前塵憶
日子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孟絡書高擢尚書,在京城掀起了一片熱議的浪潮。
似乎想要創造些娛樂性的效果,姜禾鹄在第二天,就宣布了姜鈞與孟絡書的婚訊。
喬大公子神機妙算,在恭親王府“指點江山排兵布陣”,讓人牢牢攔着姜鈞那丫。
姜鈞今天穿了件冰藍的長袍,外罩一層薄紗,青絲随秋風舞蕩,手腳的動作卻像猴子一般滑稽。
“去通禀你們主子!敢攔我,有你們好看的!”姜鈞是真的生氣了,掙開仆役的纏拖,上齒咬着下唇,用合着的烏香木扇一一敲過那幾個把門小厮的天靈蓋,那狠勁兒,簡直散發了他身上的所有雄性激素。
當然,明眼人見着此路不通,必然會面臨兩個選擇,一是遇山改道遇水填橋,二是扛着簸箕效仿愚公挖大山。
姜鈞速來不齒愚公的做法,自然是遇山改道更稱他的心意。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切都在喬狐貍的精準算計之內。現下,喬狐貍正擁着薄毯窩在貴妃榻上,搖搖晃晃好不悠閑。
姜禾鹄在一旁瞪白眼,閑來就要整人,全天下除了他也沒誰了!心裏卻依舊有些雀躍,想瞧瞧姜鈞狼狽的面容。
奈何姜鈞這貨不知道恭親王府裏,除了姜禾鹄,還有一只等着看好戲的狐貍。便就屁颠屁颠地走到圍牆外頭,足尖一點,衣袂翻飛,若不看他臉上小人得志的表情,大概也可算是一代風流。
事情總是跌宕起伏,優劣勢轉換得毫無邏輯。
姜鈞飛進院牆,兩腳一落地,四面八方犬吠之聲不斷,吓得他撒丫子跑路。
可腳下卻一不留神踩中了一坨什麽東西,有些滑溜。
頓時胃裏翻江倒海,以閃雷迅不及掩耳之速向外狂奔而去。
這不動不要緊,一動可就了不得了。
有志氣的狗狗都喜歡會奔跑的活物,并以追到活物為标榜,登時從蓄勢待發的狀态切換成窮追不舍模式。
姜鈞原想跑向府內,借姜禾鹄的寶地一用,可誰知斜刺裏又竄出來一條龇牙咧嘴的大狗,目露兇光,盯着他流哈喇子。
當下也顧不得丢人了,調轉方向轉換策略,先保住小命再回府換雙靴子是正經。
姜禾鹄起居室內,氣氛卻輕松如常。
“一個地薯就把他吓成這樣了,沒出息!”始作俑者終于可了心意,也發表了言論。
姜禾鹄嘴角抽了抽,一個地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稀巴爛的地薯+一個潔癖+四條一天沒吃的狗……
千請萬請把喬疏請走之後,姜禾鹄以為自己能清淨會兒,沒想到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未央宮段德盛。
他倒是謙虛有禮謹慎得緊,一詞一句都經過斟酌。只是姜禾鹄今兒個實在有些乏了,不想理會他,只差了苗苗去回。
段德勝自然知道自家主子請這恭親王爺所為何事,就怕這恭親王爺敬酒不吃,不肯走這一遭。
果不其然,那胖丫鬟身前身後,都沒有恭親王爺的蹤影,恐怕這一趟,是白跑了。
苗苗雖然身形粗犷,可腳步細碎,端的是恭親王府的規矩,不奔走,不喧嘩。過了半晌才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到段德勝跟前,低低福了一禮,道:“公公,我家主子今兒乏得緊,怕是要等到明早了!”
“明早就來不及了!”段德勝斂眼皮豎眉毛,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樣。手上的拂塵用力抖了兩下,以示不敢着急卻不敢犯上的心情。
苗苗跟着姜禾鹄,自小就是被寵着的份兒,卻還沒到恃寵而驕的地步,因而看了他這樣,雖然有些反感,卻是在心底壓壓就能壓下去了。
“公公知道,主子的事情奴婢做不得主,主子怎麽說,奴婢傳的就是什麽話。任他山川崩塌河水逆流,奴婢也只聽主子的叨念。”
苗苗不卑不亢,面無表情,沒有奉承也沒有輕視,回了段德勝。
前些年頭,主子受的情傷她歷歷在目。
主子心寬,能揣着感情當明白人,她不能。雖說這些年感情漸漸忘卻了,可如今他們主動又來招引,說哪門子的道理她都是不認的。
偶爾她也曾私心想,要是主子和喬公子在一塊兒了,那才和樂。喬公子能逗主子笑,能央着主子做些舒心的事兒,且不說怎的吧,就他算計着将祁侯世子趕跑,保主子清淨這事兒,還真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做到的。
段德勝拿眼瞅着苗苗的表情,知道今兒個請是請不動了。主子說必要的時候也可采取靈活的手段,看來是不得不走到這一步了。
“既然如此,那還請王爺好生休息,雜家就先回宮複命了!”
“公公請!”
段德勝跨出恭親王府的門,心裏想着這樁事兒也不太好辦,捏着額角上了馬車。
秋意越發深了,府門前的兩頭石獅子張牙舞爪,散發着張狂的氣息。
段德勝的馬車拐過街角,又駛了一段路,卻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在等什麽人。
沒過一會兒,一個長得有些彪壯的漢子走到馬車前,躬身聽車裏的人吩咐完,便一起一落,消失在院牆之間。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一個蒙面人攔腰抱着一黑布袋,看形狀像是個人。他把面罩往下一扯,俨然就是方才那彪形大漢。
段德勝似乎很滿意他此番的作為,從車裏伸出一只手來,挽了個蘭花指,捏着一錠金:“喏,賞你的。”
語氣至高無上,像是施舍衆生的神。
姜禾鹄早就醒了,聽見這樣娘炮的話,心裏不由得翻來覆去把他罵了個八百餘遍。
感覺被安置到了馬車裏,姜禾鹄也不憋着了,突然就發了話:“把這套子給本王拿開,繩子也給本王解了。”
段德勝本還在盤算什麽,乍聽這一聲音,驚了一驚。
反應過來之後,便手腳麻利地替姜禾鹄去了套子和繩索,嘴上也沒歇着,都是謝罪的話:“王爺,此事委實萬分緊急,若非如此,給老奴一千個膽子,老奴也不敢如此這般膽大妄為啊!王爺,老奴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說着,就從一旁的軟墊上掙坐起來,一個覆身跪在了姜禾鹄面前磕頭不止。
姜禾鹄不想再與他說話,淡淡地揮了揮袖子,示意他起來。
段德勝到底也在宮裏混了這麽些年,鍛煉的有些眼力見兒,琢磨着這王爺的心情不太爽利,便扯了個借口,出了馬車,與那車夫一道坐着。
姜禾鹄心亂如麻。
一閉眼,仿佛又是那漫天的紅紗,震天的鼓樂。
經過了這麽多年,記憶力的火紅絲毫沒有褪色,反而更加鮮亮起來。
放不下嗎?
怎麽放得下呢?
都說初戀是最難忘卻的,即便只是單戀。
那年那天那個少年,鮮衣怒馬,英姿勃發,面容姣好,舉手投足都滲着優雅。
原以為那條毛毛蟲往他身上招呼,自己心裏會快活得多。
可見他不動聲色地從臉上摸着抓起,舉至眼前瞧了兩眼便若無其事地扔掉,随後便金足一伸,腳尖點在地上,碾了幾個來回。
他恍若無事,只是有些嫌棄地拍了拍手,意有所指地說道:“物為人用不為人害,為人害者,當滅之。”
用的并非是多重的語氣,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臉上平靜如常。
姜禾鹄四肢并用挂在樹上,聞言有些心驚,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也是這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生殺予奪,皆在“為人用”抑或“為人害”之間權衡。
這樣的人,能保一世平安,亦能退牛鬼蛇神。
後來,她總喜歡悄悄跟在他身後。
他在書房閱書,她便在廊上刺繡;
他在院裏賞花,她便在石上作畫;
他在湖上泛舟,她便在柳下品茗;
……
所有她不擅長的一切,都讓她深惱技巧的拙劣,日夜苦練,雖然毫無進益,卻也遂了心。
也許為一個人付出了太多,就會想象對方有所動容。
以為一個微笑一個動作都是對自己的激賞,卻不曾想他是望向自己身後站着的,另一個人。
再後來十裏紅妝鋪地,聲樂曼妙編鐘敲。她再不能悄悄跟随他外出野游,連遠遠看上一眼都怕自己禁不住淚崩。
活潑的女兒家,能有幾把心思葬花紅。不過就是慨嘆情之所鐘不能白首,不過就是怨嘆情花難能一世紅。
何況她這樣懦弱的單戀者……
姜禾鹄苦澀地笑笑。
自從他入主中宮,兩人之間除了寒暄便再無往來,如今不知有何急事,要百般手段不惜綁也要将她綁入宮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