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雨欲來急
回憶一旦被撕開哪怕很小一個裂口,很多曾經不敢面對的畫面就會洶湧而來。
喬疏不是一個喜歡緬懷過去的人,并不只是因為過去的回憶會給他帶來傷痛,更是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心态處理不好,很多過去的事情,就會在當下投下陰影,籠罩着現在的生活。
他不是刻意去回想這一段記憶,只是他有一種直覺——皇上的消失,好像和當年的事情有些許相似——
她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跡人間蒸發,或許只是金蟬脫殼之計。正如當初戎狄佯裝敗退,卻将手伸入大靖腹地想要俘獲兩位公主一般。
他邊走邊想,眉頭微微蹙着,俊俏的臉上盡是因為思索而浮現的困惑。
從有人雇派殺手想要阿鹄和左绛容的命,到黎攬起兵造反,後來皇上失蹤……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想抓卻又抓不着。
這樣想着,眉頭倏地皺緊,腦袋裏靈光一現。喬疏停了腳步在原地頓了片刻,倏地便回身往将軍府而去。
将軍府不像喬府那樣富麗堂皇,裝飾也顯不出什麽精心刻意,卻是有一股濃厚的俠義氣息。
邱老将軍出身草莽,最看重情義二字,快人快語,一片忠心。這樣的一世英名,卻毀在黎攬手上。
世事難料,誰也沒有想到,一代忠烈的後人會起兵謀反,卻又漏洞百出猶如兒戲。
喬疏看着邱老将軍走進來的身影,恍然覺得他又滄桑了幾分,一張臉上滿是褶皺。待走進了些,才發現他臉上粗大的毛孔密密麻麻,像是在訴說他曾經飽歷的風霜。
見到喬疏,邱老将軍勉強一笑,曾經若市門庭如今可朱雀可羅,勝敗興衰流轉,命運作弄,原也不該怪誰。如今這位年輕的首輔找上門來,定是為了要事吧。
“你找老朽?”他開口問道。
喬疏聽聞這樣不帶任何寒暄的詢問,有片刻怔愣,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笑着道:“說是也不是,就是想找邱老将軍幫我問貴孫些問題的。”
邱老将軍一怔,想起黎攬在牢中似乎沒有受過任何審問,便定定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反過來問他道:“王爺差你來的?”
喬疏一笑,“不是的,是我自作主張,身為朝廷肱骨,自當做一些本該做的事情。”
這是擡起官架子壓人了。
邱老心中有些微悲涼,一時功勳盡毀在一人之手,一族榮辱皆沒落在一場兒戲般的反叛。他也有很多事想問攬兒,可他從牢裏出來之後,拒人千裏,人頭來者何人都拒絕見面。
想到這兒,他微微嘆了口氣,道:“如今丹書鐵券已經上呈宗廟,老朽已經是昭昭百姓,大人如今擡了官架子來壓我,我也只能據實以告了。”見喬疏沒有動作,他微頓了一頓,猶豫之餘終于下定決心告訴他道:“攬兒大錯鑄成,但是一句話也不肯說,自回來之後,也都閉門不見任何人。我思前想後,還是去問了還關在監牢裏的副将。那副将卻是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顯然是知道什麽又不敢說。”
“不敢說?”喬疏微挑了挑眉,目光裏滿滿都是疑惑,看向邱老。
卻見邱老低頭端詳着手裏的茶杯,半晌也不說話。
喬疏見再追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來了,便轉移了話題關心道:“貴孫這副樣子,叫太醫院的人來看了嗎?”
“唉~”邱老聽言,像是看開了一般深深嘆了口氣,語調略微揚高了一絲。随即嗤笑道:“不過三日我就得搬離這将軍府了,如今也不再是朝中人人尊着的老臣,如此境況,怎麽請得動太醫院的太醫?”
從在祁侯府看見黎攬的那一刻,這個充滿智慧的老人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結局。抛卻一身功名利祿,只為保一家安寧。
如今安寧是安寧了,卻是再沒有一絲生氣。以往爺孫倆閑事還會切磋一番武藝,如今卻是只剩老頭子繞着擂臺嘆息着走好幾圈。
心裏一點一滴湧上苦澀,卻又很快釋然。一身浮華都是身外之物,有什麽比一家老小的安康更重要的呢?
喬疏見他面色變幻不定,卻也不知道說什麽話好,心下還有些問題,此刻卻是顧慮着邱老的情緒,沒敢問出口。
如此兩人靜坐了一會兒,內廳悄無聲息,連來往的下人丫鬟也都只是那幾個——看來已經遣散了府中的大部分家丁奴婢了。
喬疏又忍不住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所謂功過榮辱,也不過如此,來來去去,又只剩這些親近的人和在乎的物拾。
他端起茶杯,喝了杯中已經涼透的苦茶,起身告辭。
邱老送他到門邊,卻忽然對他說道:“起兵謀反并非攬兒本意。你知道他耳根子軟,禁不住人磨。”
喬疏聞言頓了頓,有些詫異地轉頭,卻見他已經跨進門檻往裏走了。
蒼老的背影已經蹉跎,滿頭白發也顯出一層暗淡的灰色,顯然是鮮少打理。這麽一番風波,把曾經意氣風發的将軍都折磨成什麽樣了……
喬疏目送着邱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這才回身離開。
“起兵謀反并非攬兒本意。你知道他耳根子軟,禁不住人磨。”
邱老的聲音還在腦海裏回響,喬疏低下頭,看着這紛紛雜雜的鞋履,忽而有種在看人世百态的恍惚。
此時天色已經近了黃昏,斜陽正好,散發出溫暖的橘黃色的餘韻。石板鋪就的街道上,人足邁動,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怔然走了有一會兒,餘光忽然瞥見一只純黑色的上好布履,外側的踝關節下有一朵紫線繡的小小紫荊花盛放,看起來不甚起眼,注意到了之後卻只顯得陰沉而妖嬈。
喬疏心中一動,猛地停住了腳步回身去看,卻只見有一人盯着裹着黑紗的鬥笠在人群之間竄動,速度極快。他身形一頓,正待返身去追,卻見那身影一拐,進了一家旅店。
喬疏移了目光,緩緩看向旅店門上挂着的招牌——悅來客棧。
住了客棧……
看來此人并非京城本地人,看他裝束,半截裸襟,是北漠的一貫着裝風格。只是黑靴上的那朵紫荊花……他好像在別的什麽地方見過。
他想不起來,移了步子繼續走着,忽然一人沖破人群撲身而來,嘴裏嚎着:“公子,您再不回去青銅就要死了!”
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滿腹心事又如一團亂麻正攪得死緊,喬疏的臉黑了又黑,到最後忍無可忍,一手把扒拉在他大腿上的八爪魚拉開,提腳便走,邊走邊沒好氣道:“怎麽就死了,府裏是短你吃了還是少你喝了?”
“沒少青銅吃穿,但是您不回府吃飯老太爺就會抄凳子打我……”青銅癟了癟嘴,滿腹委屈,“你還記得上次您留在宮裏與左皇夫打架……額,不對,是徹夜長談的時候,那時候老太爺都快把家裏的凳子砸爛了,小的得躺了三天才能痊愈呢!”
“你确定那不是你偷吃廚房裏藥老鼠用的地瓜中了毒才躺的三天?”喬疏斜了他一眼,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腳下加快了步伐。
那種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想抓住卻又沒有抓住的感覺愈發強烈起來。
青銅見自家少爺識破了自己,又趕忙跟上去,說道:“那也有您扯着我和白銀一道殺進宮裏去的原因啊!要不是您喊我們去殺左皇夫,啊呸,是去與左皇夫切磋……”意識到自己說了大不敬的話,青銅趕緊改了口,卻因為低頭咕叨沒看路,一把撞上了公子那被風一吹就能折了的背……
像是喬疏身上有什麽傳染病一般,青銅往後跳了幾步,低着頭縮着脖子準備接受他家公子賞賜的“狂風暴雨”,等了半天,卻還不見他家公子動作。
他狐疑地挑了眼皮去看,街上人來人往,哪兒還有公子人影!!!!
肚子傳來“叽裏咕嚕”的叫聲,喬疏只早上喝了兩碗稀粥,就再沒進食了,此刻肚子有些餓得慌,他卻恍然未覺,相反,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了些。
紫荊花紫荊花!怪不得說紫荊花眼熟呢,原來曾在左绛容的靴上看過!
他心裏隐隐有了一種猜測,若是這紫荊花真是北漠皇室的象征,那皇上去了哪裏,就昭然若揭了。
這樣想着,心頭湧上了一股激動,像是籠子裏茫然無措的困獸發現了能出逃的窟窿。
因着有了宮牌,他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左绛容的宮殿。
彼時左绛容對着一桌珍馐美味卻下不了筷,一點胃口也沒有。
見喬疏來了,他便擱了筷子,站起身來迎向他。
感到猛地被一個溫熱的懷抱抱住,喬疏瞬間有些僵硬——這貨這是做的什麽事兒啊衆目睽睽的!
但是左绛容卻不理會這麽多,平日裏寡言冷漠的他,現在只想找一個人狠狠抱住,來填補心中那塊空落落的地方。
半晌,他才察覺到懷裏的人的僵硬姿态,便有些讪讪地松了手,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尴尬起來。
他想扯出一抹笑意解釋,卻發現不知道要說什麽。
喬疏見他這樣,也不說什麽話,只當剛才他小小地抽了個瘋,随即很自覺地盤腿坐到左绛容的榻上,對還在呆愣的他挑了挑眉,示意他過來。
左绛容才走到跟前,就聽喬疏的聲音響起:“脫鞋。”
“……”左绛容擡了擡頭,想确認喬疏的話,恰好對上他烏溜溜的一顆腦袋——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靴子。
喬疏察覺到他的遲疑,便擡頭重新說道:“脫鞋。”語氣沒有平日裏的高傲意味,現在的他,仿佛只是一個就事論事的決斷者,帶着一身的威信不容人置喙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昂~
——小刻昨天雙更了沒有?
——沒有t.t
——為毛?
——因為懶t.t
——該打屁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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