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知情意深

喬疏果真沒有再回來。

姜鈞來姜禾鹄這兒尋人的時候,只看見姜禾鹄一個人坐在廊邊的長椅子上發呆,看着開得繁盛的花簇,眼神沒有着落。

姜鈞原想吓她一吓,見狀況不對,便輕咳了一聲。

姜禾鹄回過神來,兩只眼睛因為痛哭又紅腫了起來,眼裏盈盈滿滿還蓄着淚水。

她鮮少哭的,三年前左绛容入宮了她都沒哭。姜鈞心裏一緊,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膀,關切地詢問道:“怎麽了?”聲音極輕,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吓着她一樣。

姜禾鹄輕輕地搖了搖頭,用手背胡亂抹去臉上已經幹涸的淚痕,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怎麽來了?”

姜鈞見她不肯說,也沒再追問,只說了他來的目的:“小喬沒回府,我猜他應該是在這兒,所以就尋來了。”

姜禾鹄聽着他話裏的篤定,心裏的難受又一重一重堆積上來,直至喉口。

她默默搖頭,想說喬疏已經不在這兒了,可一張嘴,眼淚卻又控制不住流了下來。她終于再也忍不住,撲進姜鈞的懷裏,大聲嚎了出來。

她哭得很用力,聲音也因為哭得久了,沙啞得很難聽。姜鈞卻是斷斷續續隐隐約約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他将姜禾鹄從懷裏扯出來,恨恨地看着姜禾鹄說道:“你真的這麽說了?”

姜禾鹄垂着頭,輕輕擡動了兩下,眼淚還是一滴一滴從眼角滑落,砸在地上,像是一朵來不及盛放的煙花。

“你沒心沒肺!”姜鈞突然吼起來。

他從來沒有這麽大聲過,可此刻的胸膛上下起伏得厲害,顯然氣得不輕。

“姜禾鹄,你沒心沒肺!”他又說了一遍,“我問你,喬伯父喬伯母去世的時候,你去看過他一眼沒有?他一個人把自己關在祠堂三天三天滴水不進的時候你去看過沒有?他因為你失戀而拖着高燒的病體去陪你喝酒撒瘋你知道沒有?他為了你這個破攝政王背着萬千罵名走到首輔位置只為幫你處理政務你又知道沒有?”他冷笑了一聲,不等她回答,就恨聲說道:“可你沒有,沒有,你一次都沒有!你只會糟蹋他的付出,只會假裝關心他來填補你內心肮髒的罪惡感,你從來都不知道他想要什麽需要什麽!”

像是想到了什麽,姜鈞如珠彈語戛然而止。可那些他已經說出口的話,一字一句都那麽用力,敲擊在姜禾鹄心頭,一寸一寸刮去她的皮肉。

最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速放緩了些,語氣絲毫沒有放輕,話裏話外都是指責:“姜禾鹄,你真狠心!”

說罷,他甩袖便走,頭也不回,腳下的步子一步快過一步。他現在只想快點找到那個蠢蛋,然後告訴他這一切這麽多年來的付出都不值得!

姜禾鹄,你真狠心,你真狠心!

腦海裏,姜鈞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我狠心?

我真狠心!

她撐在廊柱上,緩緩坐下,目光落不到實處,一顆心也跟着滴血。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又猛地起身,撫了袖子仔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然後一邊用手指梳弄着頭上的發髻一邊極速向大門走去。

她今晚一定要找到他,告訴他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狠心也不是沒心沒肺,他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她只是……只是有點自私。但是從今往後,她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平日裏喬疏最愛吃的桂花糕是全聚德的主廚蒸的,可姜禾鹄在全聚德卻找不到喬疏的身影。

她步出全聚德,突然發現自己雖他的了解少得可憐,印象中他除了嘴賤愛耍流氓,喜歡吃桂花糕,其餘的,就只剩空落落的一片了。

入夜了,街上還是人來人往。有的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就已經緊緊挽着男子的臂膀,臉上一臉甜膩,道不盡的溫馨。

姜禾鹄看在眼裏,心裏又鈍鈍地痛了起來。

秋風狂妄地吹着,她出來得匆忙,忘記帶件衣裳防風了。喬疏也是一襲長袍,他身子骨又才剛好,受不得風……

想着,姜禾鹄将手攏在袖子裏,疾步下了臺階,仔細思索着他會去向何處,腳下的步子也不停。

“前面出什麽事兒了?”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被飛馬踏折了腰骨……”

“這天子腳下,誰還敢在這鬧事縱馬啊?”

“唉,不知道吶!就是可憐了那位公子,那麽細的一把腰,我看風都能吹折了,更何況是疾馳而來的馬?唉,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我看這一殘廢,要是已經婚配了還好,要是還沒婚配……”

“請問你們說的是不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皮膚很白,一身淺青色的衣裳?”姜禾鹄聽到她們的讨論,忽然沖上去打斷大嬸的話,急急問道。

只見那大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見其沒有惡意,也就繼續開話匣子:“可不是嘛?長得可算是好看了,和那……”

“在哪裏?”姜禾鹄再次打斷,語氣裏滿是急切,兩只腳蓄勢待發,只要大嬸說是哪一個方向,她撒腿就跑向哪個方向——聽那大嬸描述的樣子,那個受傷的人太像喬疏了……

就他方才出府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樣子,是極有可能一個不慎被馬撞到斷腰的。

想着,她愈發急切起來,眼睛睜得莫大,盯着那個大嬸,又問了一遍,只希望快點聽到她的回答。

那大嬸接連着被打斷了兩次,這才又重新把姜禾鹄打量了一遍,身上的衣物貴不貴重她們是不清楚,只是這淩亂的發髻,紅腫的眼睛,還有耳垂上那兩串價值不菲的耳環……看來是個豪門棄婦……

女人之間是最容易爆發戰争的,但也最容易産生同情。

知道了姜禾鹄的“不幸”,大嬸染了口氣,終于開口道:“哝,那兒……”

下巴一擡,手還沒指出去,就已經見到姜禾鹄的身影撥攘着人群,往那個方向去了。

姜禾鹄跑着,連路過她最經常光顧的劉記抄手鋪的時候都沒有停下。

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不知道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心裏放不下,跑着跑着就有點喘不過氣來。

腳下的速度卻絲毫沒減,可在她到達事發地點的前一刻,圍觀的人群已然散去,無論是縱馬的人還是受傷的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随手扯了一個人的胳膊,指着地面,有些顫抖地問道:“剛才被撞的那個年輕男子呢?”

那被扯住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矮身材,凸着肚子。見一個女人拉着他,看樣子雖收拾得不齊整,但也看得出來是國色天香,頓時就扯了嘴邊的肉笑起來,露出嘴裏兩顆黑牙,賊眉鼠眼地,上下掃視着姜禾鹄。

他色心一起,剛想好好摸摸這光溜溜的小手,就聽一記怒喝傳來:“姜禾鹄!”聲音雖清冽,可語氣裏飽含的怒意卻給人一陣窒息的威壓。

姜禾鹄聞聲一陣,後知後覺地松了那猥瑣男子的胳膊,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往後看去,就見喬疏一身青衣幹淨齊整,站在那兒,一張臉上,秀氣的五官都要皺到一起去了。

不知為何,她心裏瞬間湧起的不是什麽欣喜,而是無限委屈,當下提着裙裾就朝他撲去。

被突如其來的姜禾鹄抱了個滿懷,喬疏有些愣怔。

這是在繼上一次他卧病在床的之後,她第二次主動抱他。

心裏一喜,面上卻故意顯出些許不虞,他微微退離了她的懷抱,卻被一把摟得更緊。

喬疏頓時什麽都不計較了。

她是不是還惦着左绛容,是不是還以為她對他的感情只是心懷愧疚,是不是在他前進的時候她卻一味地逃避退縮,這些,他都不計較了。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撕心裂肺地痛過,卻只要插刀的那人一個回頭,就可以獲得意外的滿足。

這算不算是受虐狂?

喬疏想着,唇角微微揚起,就算是受虐狂,他也認了。

心情頓時雷雨轉晴,喬疏也開始有心思調侃懷裏的人:“是不是帥的人抱着更舒服一點?”

懷裏的人悶悶“嗯”了一聲之後,他也漸漸降了語調,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輕柔:“怎麽跑出來了?”

聽着他溫柔的關懷,姜禾鹄幾乎又要哭出聲來,她窩在他懷裏,還是悶悶地“嗯”了一聲。随即,不受控制地,眼淚奪眶而出。

喬疏憋着一口氣,怕深呼吸的時候上下起伏的胸膛會給懷裏的人帶來不适。他松了松手臂,把姜禾鹄從懷裏拉出來:“怎麽了?被那男人吓到了?”

姜禾鹄拼命搖頭。

喬疏見狀,以為是她不想再多講,他也就不打算再繼續問下去。豈料在他剛打算開口送她回家的時候,她“哇”地一聲,就又撲進了他懷裏,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起來。

一開始喬疏還很緊張,畢竟他這麽多年了,鮮少看見她哭成這樣子,又見她不肯講為什麽,也默默息了聲音,只留內心一陣一陣的鈍痛,唯一能給的安撫也只是再她背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拍着。

大庭廣衆之下,一男一女相擁站着,女的發髻散亂窩在男的懷裏大聲嚎啕,饒是大靖民風開放,也還有人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喬疏耳力好得很,那句“那女的是不是被人那什麽了”清晰地映入他耳底,頓時心裏像被一只利爪刺穿一般,想跳動卻又怕疼。

“沒事了沒事了,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欺負你了?”喬疏下巴抵着她的發髻,手上一下又一下地順着她的脊背,嘴裏試探着問道。

“你,就是你,你這個王八蛋。”懷裏的人已經止了哭聲,可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再度抽噎起來。

喬疏愣了一愣,他怎麽就欺負她了?

腦海裏又閃過他頭也不回地走掉那個畫面,他有片刻愣怔。随即輕輕嘆了口氣。其實,那時候的他也不是很生氣,只是不敢在她面前拆穿自己的難過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願親們的每一份付出,都會有溫柔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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