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沉于內廷

若是再來一回今日怕是要命喪于此,魏七于絕望中生出些求生的渴望,他轉過頭凄慘擦地将聖上望着,似仰望主宰一切的天神。

他的聲音沙啞又輕微謹慎:“ 聖上。。聖。。。上。。。求聖上,饒了,饒了。。奴才這回吧,奴才。。奴才。。後頭。。疼。”

那聲音越說越輕,說到後頭時便沒了聲息,似羞于提起。

皇帝本欲提-槍再-戰,卻聽那小奴才求饒,沉着臉看他那滿面蒼白如紙的俊秀小臉兒和一顆顆豆大的掉落的眼淚。

再往下細細地看那開-合的腫-脹着的穴-口和裏頭隐隐露出的鮮紅的媚-肉并那絲血跡。

皇帝想着,也不能一次暢快就不顧下回,若東西使得稱心,得慢慢享-用,往後日子還長的很,且明日還需上朝,今晚卻是有些太過沉迷于肉-欲。

“ 安喜,進來擡人。”

魏七聽見這話,終于能咽下堵在喉頭的那一口氣,放心地暈過去。

殿外安喜應聲嗻,宮女太監們起身端着木盤子跟着進去。

馱妃太監依舊拿綿緞卷了他,不過這回動作輕柔許多,大抵是心下都可憐他今次受苦。

安喜不敢多看,怕惹聖上惱怒,他只匆匆一撇,但也仍瞧見那孩子模樣凄慘,心下一嘆。

宮女太監們各司其職,開簾子的開簾子,熏香的熏香,端水的端水,換褥子的換褥子。

皇帝被衆人伺候着淨了臉面又擦了身,躺在連方枕都換新的龍床上安然入睡。

魏七卻在被送至內廷監的路上便開始發熱,但他沒力氣開口,且即便開了口下場也還是一樣。

他只不過是這宮裏頭成千上萬個奴才裏普通的一個,便是生了再如何嚴重的病也沒福分請太醫,能被打發去內廷監上上藥已是聖上仁慈。

魏七昏昏沉沉地到了內廷監,随行的太監得了安喜的示意,親自看着他後頭上了藥膏方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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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那頭兩位太監一出內廷監大門,這頭魏七就被內廷監的小太監扔在耳房裏,只拿兩床被子悶住讓他發汗,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個兒。

其實這也不是內廷監的人格外歹毒,他們這樣處置魏七一則因他只是個不出門的小太監,雖有安喜關照一二,然半夜從鹹陽宮被擡出來,傷成這樣也未能得到聖上一句關懷,想必是不大得聖心的。

下頭的人都已成精,最喜揣摩上頭那位的心思,所以即便有時皇帝只是忘了理會,又或是無意之言,也要被底下這些奴才們翻來覆去地解讀。

二則,那安公公雖有幾分關照魏七,可也是他将人親手送上龍床。

再者,魏七原先從未踏足過內廷監,與這之中的太監連個照面都未曾打過,更不必說有什麽交情了。

故而這大晚上的又有誰會為一個不相幹的奴才去特意求人開宮門到太醫院抓藥呢?

魏七孤身一人躺在冰冷的塌上卻只覺渾身發燙如置火海,他在這陰森寂靜的內廷監裏熬着他入宮以來最難承受的一晚,恍恍惚惚間憶起許多兒時的事。

他的身世實則不似名冊上記錄的那般簡單。

他乃前朝忠臣正三品官員中書令陳肅遠之嫡子陳宵衣,取字居安。

中書令與夫人自幼相知,青梅竹馬。

陳大人敬重愛妻,即便成婚數年妻仍未産下一兒半女,也執意不願納妾。

本想着這一世子孫福分淺,已着意自陳家旁支過繼一個孩子,誰曾想中書令夫人四十那年突懷有身孕。

陳大人驚喜不已,茹素整十日,願求得菩薩保佑母子均安。

他年近半百,得一幼子,自是捧于手心,含于唇舌,為其取名宵衣,乃宵衣旰食之意,願此子鞠躬盡瘁,報效朝廷。

又賜其字居安,一願其居安思危,光耀門楣,二願其時時平安,其拳拳愛子之心,街坊四鄰,人人皆知。

魏七也未曾因雙親寵溺而刁蠻任性,他自小就聰慧伶俐,人也長得玉雪可愛。

四歲發蒙認字,五歲習《大學》、《中庸》,六歲讀孔孟,七歲能作詩對句,八歲及寫得出一篇像樣子的文章。

衆人皆曰,此子慧極,雖降生得晚了些,老天卻另賜了好處。

然可憐可嘆,好景不長,也是自八歲那年,魏七家破人亡。

前朝永嘉十年十月,今朝先帝元真,也就是當今聖上之父,起兵奪位,擒明帝,建大楚。

魏七之父陳肅遠乃朝廷正三品大官,先帝還未殺至金銮殿時就曾着筆謾罵,道其狼子野心,他誓不願降。

及改朝換代,先帝下旨令曰,散布此等言論之士大夫者一律發配邊疆。

陳家自然也牽連其中,主支一家六十餘口人皆被押送至邊境。

旁支又深陷貪污大案,斬首的斬首,發配的發配,充妓的充妓,百年大家,一朝落寞。

魏七及陳宵衣時年八歲,若随父母一同流放,沿路苦寒,青壯男子尚難以承受,更何況此等稚子。

父母親族皆知此去家中最為珍貴的幼子性命難保。

危急關頭,魏七之伯父陳言嚴憶起其曾與先帝之母,也就是今上祖母,如今的孝康太皇太後有些舊情,他打點層層關系着人傳信。

孝康太皇太後乃是前朝正一品大員太保之嫡女,未出嫁時與魏七伯母為至親手帕交。

魏七伯父,父親苦苦哀求孝康太皇太後,請留此子一命。

太皇太後為人最是心軟不過,見陳家一夕崩離,家破人亡,又念及至交姐妹舊情便應承下來。

然她又恐留下此子,其日後心生不歹,禍及蕭家子孫,為除後患,提了個條件:需得魏七淨了身,送至宮內,放在自個兒眼皮子下做個小太監。

八歲稚子淨了身做太監,想必也掀不出什麽風浪來。

魏七父母雖覺難受,也可憐孩子,心有不忍,然左右權衡,這條路好歹還能留條命下來,又有貴人庇佑,可保衣食無憂,也就不敢再奢求。

如此這般魏七便頂了一個重病的年歲相仿的孩子入宮,那孩子姓魏,家中排行第七便叫魏七。

原本也是要進宮,如今卻不大行,

兩人換了身份,那孩子随他父母發配至邊境,不久即死于離京不過十裏外的小鎮上。

魏七則在太皇太後暗中幫助下隐去真實姓名,淨身入宮。

他想起臨行前父親殷殷的叮囑,口中一直道對不住他,教他雖托身于富貴人家,然只享了短短八年無憂,就要遭此禍難。

又道若不是自個兒愚忠,我兒現今本該坐于學堂,又怎會要入那吃人的禁宮內去當奴才!

魏七早已濕了臉頰,雖心中害怕,卻仍能自持。他見父親滿面風霜,兩鬓斑白,縱原先心有怨怼,現下也難免不忍。

陳夫人更是泣不成聲,翻來覆去只叫他好生活着,不論受了什麽苦難,也需得忍了下來,若。。若老天眷顧,興許哪日還有重逢之時。

重逢之時,重逢之時。

爹爹,娘親。

孩兒好疼啊。

魏七重熱之中嘴裏不住喃喃,卻未能流下一滴眼淚,大約是先前早已流盡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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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亮,小太監前來查看魏七境況,探手一試他額間溫度,哎喲!竟好些了!

這位看起來是個細皮嫩肉不禁風霜的,命還挺硬。那小太監一時好心,端了杯熱茶喂與他喝下,午間又特意剩下兩口米飯,摻了些熱水,一并給他灌下。

魏七吃了這幾口東西,漸漸好轉,只後頭的傷仍未好,人也沒什麽精神,時醒時睡。

這日晚膳後,安喜照例端上綠頭牌請聖上翻牌子。

他這回未敢做什麽手腳,然皇帝卻依舊淡淡道:去。

安喜微微一頓,應聲嗻,便要行禮退下。

誰料皇帝突又道:“慢着,擡那奴才來。”

安喜這回可吓傻了,魏七昨晚剛受了罪,今日還沒好全,怎能再來一回?這豈不是要了那孩子的命嗎?

他連忙跪下扣首回禀:“回聖上,魏七那奴才昨個兒晚上後頭傷着了,人也有些燒,現今正在內庭監養着呢。”

皇帝聽了這話略皺了皺眉頭,有些掃興:“怎的就傷着了,昨個兒不還好好的嗎?”

安喜低着頭,面上看不出什麽,心裏卻想着還不是您給作弄的嗎?

昨日夜裏那動靜大的,外殿的奴才都聽見了。人後頭可是流血了,結果您老日理萬機倒是轉頭就給忘了,今日還想着要作踐人呢。

“回聖上,确是傷着了,後頭有些撕裂,估摸着得養上幾日。”

皇帝聽他這樣說,倒像是幾分不自在,清清喉嚨道:“那便好生養着罷,順道再叫內廷監多加教導,教得溫順乖巧些。”

“嗻。奴才立即傳命內廷監。” 安喜心裏苦笑,還要教得溫順乖巧,不過是嫌人木讷倔強,龍床之上不似宮嫔那般會曲意承歡罷了。

但依您對人那架勢,也不是個多疼惜的模樣,床第之間倒似是打仗一般。魏七一個孩子,哪裏能得趣,只怕也裝不出來。

他心裏長嘆一聲,只道作孽。

皇帝招招手,安喜起身走上前,見聖上拎起寧嫔的玉牌子翻了。他如釋重負,忙吩咐手底下人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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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七因着後頭的傷在內廷監過了幾日還算安生的日子。

他特意打聽近日裏皇帝床上的那檔子事,聽聞皇帝寵幸寧嫔,淑妃,沒見招幸別的太監或侍衛,一時放下心來。

許是聖上一時覺着新鮮,估摸着現下走過旱路覺得也不過如此,到底還是水路好罷。

魏七打算等在內廷監養好了傷,就尋機會去壽康宮給太皇太後請安,央她老人家調自個兒回老地方當差去。

他如此這般想了許多,心裏頭又漸漸生出希望,怨恨也就消散了些。

然而帝王之心向來都深沉似海,嘴裏說着東,心裏指着西,有時面上似毫不在意,實則珍而重之。

魏七區區一個奴才又怎能猜測知曉天子那深重的心思呢?

他也絕不會料到,今後自己與這高高在上坐擁天下的帝王會生出怎樣跟牙盤錯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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