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如夢初醒

宮中規矩實在繁瑣,魏七等人頭一日學的便是如何請安。

扣頭請安也分為好幾種,如向主子們請安回話就需雙腿跪安,跪下時需先左腿再右腿,若是跪的順序錯了叫主子瞧見,不但你要受罰,便是你的師傅,師傅的師傅都難逃治下不嚴的罪責。

若是得了主子賞賜,則需三跪九叩,還得把頭往地上撞出聲響兒,也就是磕響頭。

對品級低些的主子和品級高于自個兒的奴才則要跪單腿安。

請安是最基本的宮規,如何請安,請安時需說些什麽話兒都大有講究。

魏七等人連着學了好幾日,直到将膝蓋都跪得青腫才将将弄明白見了何人應當行哪種問安禮。

除請安禮外,傳事回話也有規矩,上頭吩咐時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聽着,得聽一回就能明白,回話一律用嗻,不得亂答,不得再問,奏事完了退下時得慢慢倒退,不得将屁股沖着人。

稱呼皇帝需得為聖上,主子爺不是誰都能叫的,太皇太後要稱老祖宗,各宮嫔妃稱主子,不得提及其名,便連同音字也需注意,若是提了那就是犯聖諱,這可是要砍頭的大罪。

完了,死了,不好了這一類的話不吉利,不可亂說,更是不能在主子們跟前說,不然要挨板子。

宮裏條條框框太多,哪怕是再活潑不拘的人也得叫這些禮法束縛成個呆子,成了傀儡。

今夜是魏七在司禮監的第四個夜晚,司禮監的住屋比淨身房的要好上許多。

三人一間的大通鋪,屋內有桌有椅還有一盞燭臺。木門也結實的很,雖屋內無炭盆,只要但關起門來屋子裏便很暖和,不似淨身房那兒,夜裏的風吹得破木門哐哐作響,擾得人不得安眠。

魏七這幾日受足了折磨,每每學完規矩回來只覺得胳膊腿都要酸麻地沒了知覺。

每日一回屋便拖拉着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也不梳洗淨面,沒了一點兒少爺毛病。

他這時候才知曉感激自個兒父親從前強行令他随家中武師習些簡單的強身拳腳,不然只怕到這兒的頭一日便得與隔壁間的一個小子一同被送至掖幽庭裏去。

吳家財與陳阿狗倒是還能頂住,其實只要能吃飽穿暖,這點子苦于他們來說就不是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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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用過晚膳後,魏七坐在床邊想着算算日子今日極有可能是王安平的頭七。

他左右思量最後還是同吳家財與陳阿狗商量着尋個法子祭拜一下那孩子。

吳家財二人聽了魏七的話倒是愣了一下,他們不曾想到魏七瞧上去是個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兒,原來竟然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這些日子衆人皆受宮規折磨,若不是他提起,吳陳二人都要忘了今日可能是王安平頭七。

“宮裏頭不許私自點火燒紙錢,這事兒晦氣,貴人們最是不喜。” 陳阿狗遲疑謹慎道。

吳家財提議:“不若咱們折兩個元寶就在這屋裏燒了意思意思罷。”

魏七自然是答應,他看向陳阿狗,屋裏的三人都需同意了這事兒才能辦。

陳阿狗一番思量:“這法子倒是可行,成吧。”

幾人商量好便開始找了幾張廁紙折元寶。

魏七不會折這東西,只能笨手笨腳地跟着他們學,好半天才折好一個像樣的,也算是心意了。

三人共折了十來只元寶,怕火燒得太大引來值夜內侍,只好一只只湊到火燭旁慢慢地燒,再扔進銅盆子裏用水沖了。

吳家財燒元寶,陳阿狗門口盯哨,魏七則替王安平念佛經,這般燒了足足一盞茶的時辰才終将十來只元寶燒完。

人死燈滅,心意已到,幾個孩子所能做的也只這麽多,旁的也無能為力。

魏七原本只是想,王安平入不得祖墳,恐已叫他父母埋去了亂葬崗,若不替他燒紙錢,恐他就成了無人領的孤魂野鬼。

故今日才想着要祭拜,現如今也算是了卻一樁事,魏七終于心安,爬上床閉眼入睡。

自這日之後,吳陳二人開始對魏七親近起來。

魏七等人在這司禮監待了足足二十餘日,張公公誇他們還算聰慧,道再過幾日便可有所成,那時主子們一挑,再認個師傅,今後前途可就大好。

他笑呵呵地誇人,似乎忘了這批孩子進司禮監時共三十五位,現下只餘二十四位,後一批進來的小子共四十位,才過了不到六日,就去了五個。

宮裏頭奴才們的命最不值錢,新來的奴才就更是如草芥,不論是誰都能往你頭上踩一腳。

老太監們沒有東西,久了便心思龌龊,見着長得秀氣的孩子總忍不住要過去偷偷玩上一把。

好幾個孩子因此沒命,奇怪的是魏七這般模樣竟無人沾染,想是上頭有人庇佑着罷。

其中也有因嘴不嚴犯了忌諱而被杖殺的,聖上名諱铮,太子名諱隀俨,有兩人因不小心提及争和重嚴二字被丈殺。

魏七一旁瞧着,起初憤怒不已,後來覺得荒謬不堪,漸漸地日子久了便也麻木。

他學會了沉默地聽訓,腦袋低垂,身子站得筆直,雙臂垂下緊貼身側,一動不動,也學會了閉上嘴巴。

又四日,距淨身那日也已有一月,後日則是等主子們挑人的日子。魏七等人今日終于可以拿下插在尿道口的那小截玉米管。

自淨身那日起,魏七還不曾細看自個兒那處,如今卻是不得不面對這道傷疤。

他窩在被子裏脫下裏褲,顫抖着手去拔那截玉米管,手指微微用力,即使傷口早已結痂,這般拉扯之下仍是疼痛。

魏七咬牙狠心施力,輕微的噗聲後,玉米管脫離傷口。挨過這陣疼後,魏七掀開棉被一角,一點一點地往裏看。

下腹那處光滑一片,除卻中間的一小塊突起外跟女子那處無甚差別,傷口似銅錢大小,結了一層棕黑色的痂。

魏七扔下手中的玉米管,死死地盯着那處,他抖着手去摸,是平的。

這還是他自那之後頭一回去觸碰,真的是平的,沒了,沒了,魏七茫然喃喃,像是突然醒悟終于接受了這殘酷的事實。

“啊!啊!” 他擡起頭咬住手腕嗚咽,滿面是淚,洩露出的聲音凄厲無助,似幼獸失母走投無路。

我是個怪物! 我成了個怪物! 不男不女,雌雄莫辨,是個閹貨!

他的眼神漸漸癫狂,手指施力去扣那層醜陋的痂。

撕開它,撕開它,撕開興許就能長出來。我是陳家嫡子,答應了父親将來要考取功名,踏馬游遍長安街,光耀陳家門楣的,我不是紫禁城裏的閹奴,我應當站在金銮殿前,為什麽會在這兒為什麽會在這兒

傷口上的痂經不住折騰,脫離脆弱的嫩肉,血水漸漸外流,露出猙獰可怖的傷口,很疼,然而魏七卻感受不到。

他披頭散發,鼻涕眼淚糊在臉上,粘着兩頰的長發遮蓋住絕望的眼睛。

一個月以來積壓的壓抑與絕望連同□□醜陋不堪的傷口一起将他擊垮,來勢洶洶,陽光下養大的貴子終于無力承受。

“魏七!”

吳家財沖過來,他剛推開門便瞧見了這可怖的一幕,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你這是做什麽!” 他扯出魏七藏于棉被之下的手,手指上沾滿鮮血,還粘着黑糊糊的痂。

“ 魏七! 魏七! ” 吳家財顫顫巍巍地去掀他腹部上的被子,棉被之下皮肉外翻,血肉迷糊。

吳家財失聲:“ 昨兒,昨兒不還好好的麽?這是怎麽了 ” 他小心翼翼地将魏七咬在嘴裏的腕子輕輕抽出來,緊緊抱住魏七,埋在自己懷裏,不住地撫摸他的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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