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依為命

這孩子初見是那樣的漂亮,那樣的嬌貴,疏離的氣度,高人一等的姿态,本應叫泥濘之中爬滾的人嫉妒憎惡。

然相處久了卻發現他內裏天真純良,雖嬌生慣養卻又堅韌不催。誰能忍心嫉妒這樣的孩子?誰又能不心疼他呢?

一直以來,吳家財都認為他是強大的,君子禮儀叫他保持體面,卻原來還是稚嫩脆弱啊。

吳家財嘆息:“小七,沒事了,沒事。你怎麽就想不開非要做傻事?”

魏七咬住他胸前的衣襟,嗚咽不止。少年的手掌順着懷中人的長發一路向下,撫摸他的脊背,溫和的,輕柔的,似母親的安撫一般,魏七漸漸平靜下來。

“你們兩這是做什麽?抱在一塊兒暖和麽?”陳阿狗提着桶熱水進屋,見兩人抱作一團奇怪道。

“魏七犯傻,拆管子的時候抓傷自個兒了。”吳家財擦掉自個兒臉上的眼淚,轉過身語氣盡量平和。

陳阿狗連忙放下手中的木桶幾步走過來:“我瞧瞧。”他湊近,只見那處一片狼藉慘不忍睹。“怎的這麽傻!好容易才結痂,做什麽去弄它,這不是作踐自個兒麽!”

陳阿狗也氣,魏七這會子清醒過來也是後悔,他不敢去瞧傷口,光是那疼便能知曉這回有多糟糕。

魏氣垂着腦袋乖乖地任由陳阿狗用熱水打濕帕子,替他清理。

他知曉自個兒給人添麻煩了。

吳家財與陳阿狗一個十四一個十一,年歲大些傷口也就好得快些,吳家財五日前撤的管子,那時候魏氣與陳阿狗特意出去打水在外頭拖延了會兒,輪到三日前陳阿狗時也是同樣。

所以今日學完規矩後魏七說他要撤管子,吳陳二人是特意出去打水的,誰能料想他會一時想不開做出這檔子事來,早知便守在這兒看着。

但這時候即便後悔也晚了,兩人交換個眼色,哄着魏七快些睡下,睡着了便不疼了。

半個時辰後,昏暗的燭光下魏七皺着眉頭睡着,睡臉稚氣仍帶苦痛之色。

吳家財與陳阿狗一左一右守在他身邊看着他,見其終于睡着皆松了口氣,吳家財輕喚陳阿狗朝前頭木桌那兒呶呶嘴,示意他下炕,兩人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了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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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炕,條凳上挨坐一處,吳家財道:“魏七這傷口不能就這麽任它爛着,若不想法子去弄些藥,明兒早晨恐要不好。”

陳阿狗道:“這我也知曉,只是現下大家皆回房安歇了,再有半個時辰可得打更熄燈,你上哪兒去弄藥來?”

“掌事的公公雖離得遠,外頭不還有幾個當值公公麽,我且去求今日領班的那位。司禮監與淨身房不同,內服的藥不成,止血外敷的總不會一樣都沒有罷。”

“你要去求領班公公! 你知曉今日晚上領班是哪位麽?”陳阿狗着急:“是周堅那下流東西!”

那周堅可是個厲害人物,雖官不大卻是個圓滑狡詐的,對上奉承阿谀,對下仗勢欺人,偏偏靠着他那張嘴和時不時的進獻哄得上頭多次包庇他。

這人好色,偏愛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司禮監裏新來的小子們有好幾個都遭了他的□□,甚至有一回還弄死了一個。雖然事情鬧得有些大,上頭知曉後卻也只是罰他三個月俸祿以示警誡。

這回吳家財若是主動上門求藥,便是自投羅網。

“你夜裏去敲他的門求藥可不是往自個兒身上蓋戳,擺明了任他糟踐麽?!”

“我們還有別的法子麽?宮門落了鎖,沒上頭吩咐,外頭的人不會給咱們開門,不去求他又能去求誰?”吳家財低聲喃喃。

陳阿狗不語,他看向塌上鼓起的那小小的一團,嘴唇幾番張合,到底說不出狠心的話來。

這屋子裏頭三人團結得很,吳家財穩重做事牢靠,陳阿狗機靈很得管事喜歡,魏七聰慧若有人使手段欺辱他們,他總能想出法子以牙還牙。

日子久了再沒人敢來挑事,別屋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只魏七這屋三人安然無恙。

陳阿狗不是不怨的,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非得自找麻煩?

“難道就這麽放着不管麽?你心裏頭也明白罷,那處本就受了重創,現下還未好全又叫他弄成這樣,今晚若不求藥治傷,幾個時辰後便得發炎潰爛,等拖到明日清晨,他那兒可要徹底廢了。”吳家財皺眉,手掌在疲倦的面容上狠狠搓揉。

“那周堅前幾日才受了上頭的告誡,必會有所收斂,不會将我如何的。再者,便是他欲。。也沒那東西,難不成要我眼睜睜地看魏七死在這兒麽?”

暗橘黃的燭光下魏七熟睡的臉龐實在是叫人心生憐惜,陳阿狗的眼神也終于柔和下來。

“唉,”他嘆息:“你去罷,你是個好的,講義氣,不像我。。。”陳阿狗擺擺手,無奈:“去罷,我在這兒看着他。”

吳家財眼裏閃着淚光,盯着塌上的孩子:“那我便去了,仔細看好他。”

“嗯。”陳阿狗別過頭,不忍看他。

吳家財起身,幾步快走至門邊,抖着手欲推門。

“財哥。”陳阿狗叫住他。

“早些回來,我們等你。”

吳家財點頭,沒有回答,沒有轉身,毅然推開門走了出去。

冬夜裏的寒風刺骨攜着細小的雪花席卷并不寬敞的小屋,桌上的蠟燭禁不住寒風摧折,屋子霎時黑暗,塌上的魏七在睡夢中感覺到寒冷,嘟囔着翻身縮成更小的一團。

門吱吖一聲被推開,又砰地叫人自外頭關上,冷風被抵擋在門外,屋裏又漸漸暖和起來。

陳阿狗坐在黑夜裏默默流淚,良久,取來火折子複将蠟燭點上。

有人甘願負重受辱替他二人抵禦寒風,他們也應當身守燭光等着那人回家。

長春宮司禮監西院領班太監耳房內,吳家財正跪在周堅塌前。

“周爺,小的有罪,實不該深夜打攪您老歇息。”

周堅披着厚重的皮子大衣坐在塌上,他約摸三十來歲左右,面皮蒼白,眼睛細小,身量不高人也消瘦,想來或是因着這個才偏愛纖弱少年。

床塌前擺着兩個炭盆子,不遠處的兩盞油燈将屋子照得通亮,他把玩着手中的紅棗瑪瑙,将吳家財細細地打量品味着,後者則在這滿室光亮下無處藏身。

周堅眯着眼:“得了,得了,咱家都叫你進了屋,有事兒說事兒罷。”

“ 周爺,小的,小的屋裏有個叫魏七的小子,方才拆下頭安着的玉米管時一個不留神,叫傷口崩開羅。”

周堅在禁宮裏混了十來年,自然是不會信他這番鬼話的,哪個太監取管子時不是慎之又慎,就怕弄壞了傷口又遭一回罪,倒是有不少人承受不住自個兒作弄壞的。

不過他也懶得在大冷的夜裏去追究這些,左右自個兒有甜頭嘗就成。

“小的,小的想向周爺求些藥粉。”吳家財悄聲說道。

“哦?你想求藥?”他的語氣玩味:“藥麽,自然是有,咱家不也是個吝啬的,給你點兒藥也不是什麽大事。”

吳家財很是高興:“小的謝周爺!”

“呵,急什麽,年輕人就是心急,咱家話還沒說完吶。”周堅勾起嘴角冷笑:“ 咱家雖大方,卻沒那副熱心腸,你想求藥,總得拿出什麽來換罷。”

魏七,他怎會不知魏七,那可是張爺特意交代過不準他動的人。因着這個,連帶着與魏七同屋住的另兩人他至今都未曾下手。

今夜倒好,自個兒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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