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俯首認錯

魏七死死地揪住吳家財痛哭,将鼻涕眼淚狠狠地抹在他胸前。

吳家財無奈,垂頭眼帶寵溺地看向懷中的小圓腦袋:"小七,好了,都好了,不哭啊。"

魏七只點點頭也不吭聲,仍埋在人胸前不願出來。

這會子才剛哭完,他實是不大好意思叫吳家財瞧見自個兒狼狽的模樣。

吳家財笑:" 你這會子倒知曉害臊了,方才是誰似垂髫小兒一般哭鼻子呢?"

他拍拍魏七的背:" 得了,得了,起罷,那處全是你的鼻涕眼淚泡,不髒麽?"

魏七聽了這話終于擡頭望向他,傻傻地笑。

眼睛紅腫好似白兔,臉頰也通紅潮濕,連嘴唇都水潤潤的。

雖不厚道,然吳家財覺着他實在是可愛得緊。

不怪乎聖上偏偏要盯上你,他嘆息,自胸前取出帕子欲替人淨面。

魏七接過,不好意思地讪笑,自個兒蒙着臉擦,吳家財随他去。

" 小七,想開些。" 他突道 。

魏七停住手中動作,帕子覆面,無法窺探他面上神色。

" 咱們自小便已入宮,當了這麽些年的奴才,什麽苦沒吃過,這天下都是那位的,紫禁城是那位的,自然紫禁城裏的你我也是那位的。"

魏七不言,然顫抖着的手仍是洩露了他的掙紮。

" 小七。" 吳家財湊近,小心翼翼地拿開他遮面的手緊緊握住,巾子掉落,露出後頭一張茫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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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 他狠下心,咬牙道:" 你這條命是我掙回來的,可還記得"

魏七渾身一顫,好似終于清醒。

他目露苦痛,艱難地點頭,一下,停住,又是一下。

"我。。。我記得。" 他盯着吳家財一寸寸細看,不敢去想那時面前之人究竟經受了什麽。

" 那你便好好珍惜它,能答應我麽?你能做到麽? "

魏七嘴唇幾回開合卻說不出話來,只能展臂抱住眼前之人,緊緊地似永不願松開。

他輕輕點頭:" 嗯,我答應你。"

吳家財稍稍放心。

" 家財哥,你是得了誰的令來? "  魏七好奇,趴在人肩膀上喃喃地問。

吳家財一頓:"上頭道,乾清宮的王福貴王公公尋我有點子事。"

魏七靜聽,"我随他派來的小公公到乾清宮,也不知他究竟是領我去了哪兒。

然我最後見着一位頭戴紅帽,補子上繡鶴,腳上瞪長靴的大人。"

紅帽為二品,只有最高品的太監才能戴,三品帽色及為藍。

鶴也是二品的補子配飾,長靴只有總管太監才能穿,似魏七等人皆只能着短靴,是安公公無疑了。

" 乾清宮裏頭也就只安爺是二品罷。

他道你近日找死,與那位鬥上,叫我勸勸。

我駭了一跳,疑心自個兒聽錯,那位是什麽身份,你怎敢與他鬥氣?他又怎有閑心會同你一個奴才計較?

我問安爺緣由,他。他。。都說了。"

魏七緘默,吳家財怕他又鑽牛角尖兒,忙捏住人兩邊肩膀,嚴肅道:"小七,你方才答應我的,要記着,可不許出言反悔。"

他再次囑咐,唯恐魏七哄騙自個兒。

後者扯出一個笑:" 我記着,必不會再糟踐自個兒,家財哥你安生當差,不必替我勞心。"

吳家財點頭,道他若反悔便是小狗,魏七聽了這話忍不住破涕為笑。

兩人略聊一會兒,吳家財便得告辭,他現下在禦膳房當差,任拜唐阿一職。

禦膳房拜唐阿共二十人,雖官職不大,上頭還有領班拜唐阿,庖人,副庖長與庖長等人卻也輕易不得離開。

吳家財拍拍他的頭,起身欲走:"我身上還有差使,這便回去了。你好好兒地保重身子。"

魏七忙扯着他的衣袖挽留:"家財哥留步。"

"嗯怎的了還有何事 "

" 家財哥,你換身袍子罷,都叫我弄髒了。" 魏七不大好意思,在他胸前指了一指。

吳家財低頭望向自個兒胸前衣襟,鼻涕眼淚沾滿了青灰色的緞子,暈深一大片。

宮中最忌衣衫不整,面目邋遢,若是真這般模樣回去,叫上頭瞧見必是要受罰。

" 還是你心細。"

" 這兒有我的換洗袍子,就在你後頭的黃花梨方角櫃裏,第二格,你我身形相差不大,湊合着穿罷。 "

吳家財應了,也不去問這裏為何會有他的貼身換洗之物,只走至那方角櫃前,打開櫃門取袍子出來換上。

是短了些,不過若是不仔細看倒也瞧不出來。

" 家財哥,你去罷。" 魏七見他換好袍子溫和道,雖心下再不舍得,也不能耽誤他辦差。

"嗯。" 吳家財未曾多言,匆匆瞧他一眼,轉身推門離去。

後者趴坐在塌上,探直身子,伸長着脖頸,目送他出門。

腳步聲漸漸遠離,最終輕不可聞,魏七紅着眼,呆呆地望着那扇門,良久才深吸一口氣,起身穿衣。

小千子這時推門進來,見他眼睛紅腫,知其方才與故人敘完舊,也不招惹他,只端了吃食放在南柏無束腰直枨老半桌上,又伺候着他洗漱淨面。

魏七道謝,這會子已近午時,他沉默地吃完午膳,便離開內廷監,一瘸一拐地往乾清宮那方去。

及至乾清宮,魏七直去內書房旁安喜歇息的那間耳房裏等候。

他這一路暢行無阻,未有一人敢與他搭話,也未有一人敢阻攔。

乾清宮裏的奴才們皆知魏七這段日子以來很有些特別,幾次三番惹惱聖上,卻仍留着一條命。

他等了約摸半時辰的功夫,聽得耳房門外守着的小內侍喚:"安爺。"

魏七轉身,安喜進。

" 呦!" 安喜明知魏七已等了自個兒半個時辰,卻故作驚訝道:" 讓咱家瞧瞧,現下咱家面前站着的是哪位神仙 "

魏七面紅耳赤,垂頭行禮:" 安爺。"

" 可別,可別,不敢當。" 安喜打斷他:" 咱家沒那個福分,可真真是受不起您這一聲兒安爺吶!您現如今是什麽人您可是敢于聖上鬥氣之人吶!" 安喜撫了撫衣袍。

" 咱家伴君數載,莫說這後宮之中,便是朝堂之上,膽敢與聖上對着幹的也沒幾個。

您說,我安喜能當得起您一聲兒安爺麽?" 安喜挖苦他。

魏七只能恭敬受着,他知曉安喜心裏憋着氣,這氣是因自個兒而生,便只好對着自個兒發。

" 安爺,魏七知錯。" 魏七雙膝跪地,俯首連磕三個響頭,行了大禮謝罪。

安喜見他如此,也不好再嘲諷了,只得冷哼一聲作罷。

魏七磕完頭也不起,等着安喜發話。

安喜無奈道:"得得得,起罷,起罷,咱家算是栽在你小子手裏羅。"

魏七起身,立馬厚臉皮地堆着笑讨好:" 魏七早就知曉,這乾清宮裏頭就數安爺您最是心善不過。"

他端一茶盞高舉過頭頂,躬身送至安喜跟前。

後者接過,撩開茶蓋略扣兩聲兒,喝下一口野菊茶,道:" 可是想通羅 "

魏七仍彎着腰:" 小的愚笨,不識好歹,白白耗費您一番苦心。"

" 從前之事便叫它過去罷,只要你能想通便好,咱家雖得人一聲安爺,可說到底大家同為奴才。

既是奴才,伺候好聖上便是咱們的頭等大事,你現下能轉過彎兒來,大家夥日子都好過。"

" 安爺說得是。"

安喜斜他一眼,沒好氣道:" 這會子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去謝恩,沒得惹聖上生氣,左右今夜還是你,好生等着罷。"

魏七吶吶:" 嗻。"

今日霜降,天氣已冷了下來,再有幾日便是重陽佳節。

魏七現下正叫人扛在肩上往乾清宮那頭去,秋風蕭瑟,吹地紫禁城裏的樹木花卉沙沙做響,也吹地人臉上冰冷一片。

養心殿內倒是依舊溫暖如春,馱妃太監将魏七放至皇帝腳邊,兩旁的宮女将三層明黃繡祥雲九爪龍紋的床幔一層層放下。

安喜領着衆人熄滅養心殿內的楠木長條幾上擺着的一盞盞油燈,只餘下靠近床塌前的幾盞。

殿門吱吖一聲兒自外頭悄悄合上。

龍塌上魏七幾不可察地一抖,緩緩自錦被中爬出,鑽入皇帝的被褥裏。

皇帝依舊手捧書卷翻看,只不過這回看的不是《孫子兵法》,換成了《資治通鑒》。

他爬至皇帝胸前,後者扔下手中書卷将人一把提上來,翻身按住。

這幾回都是如此,直截了當得很。

魏七瞬間僵直,本能地抗拒,皇帝不耐,攥着他的腰将人釘住。

魏七啊地一聲兒急促的悶哼,聲音有些大,似是痛極。

這回他倒是願意叫出來,可皇帝卻不願聽,右掌捂住了他的嘴。

皇帝手掌寬厚,只一掌便攏了魏七小半張臉,他的力道大,牽扯着魏七不得不向後仰着脖子遷就,脆弱纖細又柔軟,姿态好似獻祭。

魏七放棄,他忍得滿頭是汗,聲音悶在人掌中無法發出。

他覺着自個兒有些缺氧,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之際突想起安公公的勸誡與吳家財期盼的眼神。

垂眸,盯着罩在唇上的手掌,麥色肌膚不似自己孱弱,因着使力青筋微微凸起。

這可是天子的手掌。

魏七又想:然。。。現下卻也覆在自個兒臉上。

思及此,他好似有了些底氣,伸出一小截紅豔柔軟的舌頭,輕輕地,試探地往聖上長有薄繭的掌心一舔,如被人豢養的寵物在讨好主人。

濕滑的觸感自敏感的手心傳來,手掌輕微一抖,突停住不動。

魏七又舔一下,皇帝猛地扳過他的臉頰向着自個兒。

後者脖頸扭曲着側過半張臉,擡眼望向伏在上頭的天子。

他的眼睛被水霧浸濕,襯地眼珠越發得黑,似皇帝冬獵時打到的那只梅花鹿一般,很有幾分無助可憐的樣子。

長而密的睫毛罩在眼皮子上,投下一片陰影,嘴唇微微開合着,紅豔得出奇。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兩人只隔着不過幾寸的距離對望。

離得這般近,皇帝的氣勢又這般強硬,魏七不是不怕的。

然,若這會子退縮了,豈不是以後日日都會如此,直到。。直到自個兒被折騰死才能停止。

他垂下眼,睫毛顫顫巍巍不住地抖,似蝴蝶振翅,伸直豔紅鮮活的舌,貼着皇帝炙熱的掌心,停住,一瞬之後又是輕輕的一下。

後者的手掌狠狠一哆嗦,眼神意味不明,深不見底。

他掰開魏七的嘴唇查看,見其貝齒雪白,舌頭小巧鮮紅,倒是幹幹淨淨。

" 狗奴才。" 一聲低罵。

然他實在是沒臉皮去做,僵硬着舌頭不敢亂動。

方才那事已叫人羞恥不堪,若讓雙親知曉。。。

皇帝甚少這般,因覺得髒,也不知今日是怎的,這狗奴才真是生就一副惹人模樣。

魏七的嘴半張,不慎自嘴角流出,配上他懵懂可憐的眼神,卻是無端惹人。

後宮之中絕色雖多卻都長着一副賢良淑德,溫婉順從的模樣,便是在床上也規規矩矩,唯恐自個兒不夠端莊,叫皇帝心生厭惡,擔不住賢名。

天子永不會将殘暴的一面向這些賢淑的大家之女顯露,他不堪的手段也只使在奴才們身上。

然大多承幸的宮女要麽就是過于膽怯,要麽就是過于袒露野心,甚少能得聖心。

每當這時皇帝便想,奴才就是奴才,登不得臺面,只能拿來疏解。

普天之下真真是皇帝最難伺候,主動他不喜,端莊他也不喜,又端莊又主動的他更是覺着虛僞。

皇後妃嫔要賢名,便永遠不能與皇帝似尋常夫妻那般有閨房樂趣,宮女侍妾要寵愛,則永遠不會得到尊敬。

各人所求不同,結局卻都一樣,不過是看那人眼色過活。

皇帝瞧得眼熱。

魏七心生恐懼,只覺自個兒四肢百骸皆要散架,他啞着嗓子細細低喚,聲音莫名勾人耳朵,似貓爪撓心。

皇帝盯着他鮮豔如血的唇,細白纖長的脖子,迷茫水潤的眼。

這奴才莫不是貓妖轉世?

魏七似被釘在岸上的一尾魚,扭着腰想逃脫,白皙的皮子上俱浸滿汗珠,緊沾明皇色的絲綢,晃得人眼暈。

原是這樣,他又打一記,力道不大,魏七卻忍不住一顫。

魏七伏在床榻上羞恥不已。

他不住低吟,轉頭哀求:" 聖上。。。聖上。。。奴才疼,饒了奴才罷。"

皇帝望向他,這奴才撒嬌的模樣太過可憐,叫人忍不住想更殘忍。

然他的眼神太過明亮純淨,皇帝一時心軟,改為掐腰。

" 你太愚笨,不會伺候人。"

魏七聽了這話慌忙側過頭,長發散下,覆住臉面,他知聖上其意。

皇帝舒爽,勾起嘴角輕笑。

今日結束地最快。

馱妃太監擡人,皇帝叫住:"賞五日歇息,賜玉脂膏,好生将養罷。"

玉脂膏由上等藥材制成,是極好的消腫藥膏,宮中少有,如今卻拿來賜人治這種傷。

正主得了賞卻安然昏睡着,萬事不知。

安喜跪下替其領賞,心中暗嘆:可算熬出來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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