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酸橘山楂

禦前當差的太監共有三十人, 宮女有十。

其中貼身伺候的太監十二人,宮女四人。貼身太監為禦前太監的一種,與皇帝更為接近。

魏七升至貼身太監便不似從前多數時辰只待在內書房或養心殿內侍茶,而是要服從安喜調度,伺候皇帝洗浴更衣,傳宣谕旨等,夜間還需輪值守夜。

不過他才升上來, 又是這麽個尴尬身份,安喜便只派他跟在王福貴後頭先學,做些簡單活計。

幾人正說着, 外頭守候的內侍進屋,道正殿內值夜的太監遞話,聖上已起。

安喜颔首,幾人停下交談, 全公公退下,他一會子還得帶着的餘下十八位禦前太監向聖上請安。

魏七随安喜出屋, 王福貴已領着貼身的宮女太監們端好熱水銅盆等物候在門外。

他行至最後頭,入列,安喜便帶領一群人朝正殿那頭去。

養心殿正殿旁西暖閣內幾個值班太監正跪在腳蹬子前伺候聖上穿靴。

安喜領着八位內侍并兩位宮女分兩列行至龍塌前兩丈遠處(約七米)。

“奴才們請聖上大安,聖上萬福金安。”衆人跪地行禮, 皇帝叫起。

魏七跪在最後頭,那人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暖閣內響起直傳至耳邊。

他心頭一跳,或是因着方醒,這聲音顯得格外暗啞, 聽得人發慌。

奴才們應嗻,手捧花梨木紅漆托盤又緩步行至腳蹬子前跪下。

先前侍奉聖上穿靴之人将将替其着好靴,起身退下。

為首的兩名內侍膝行兩步,替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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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內侍跪于聖上右腿前,将已揭開茶蓋的茶盞雙手端至額間,另一內侍則手捧痰盂跪于其左腿前。

皇帝接過,含住一口清茶後就着左手邊奴才的手吐出茶水。

趁着這空隙,右手邊的第二個奴才将沾了青鹽的象牙軟刷遞與前頭那位,并接過其手中的茶盞。

右手邊為首的奴才仍舊雙手捧了舉至額前,伺候皇帝淨口。

奴才們一樣樣地将東西奉上服侍皇帝淨面剃須,一番動作下來井然有度,鴉雀無聲。

安爺叫我多學。

魏七心下好奇,忍不住擡眼悄悄觀望。

聖上着明黃亵衣沉着臉由衆人服侍,從始至終安然端坐塌邊,未曾挪動分毫。

即便已是位于最後頭,魏七仍覺着心慌,此時的聖上與塌間親密之人又很是不同,冷冰冰似金玉雕像,他不得不承認這大抵是天子氣度罷。

聖上晨起時性子最差,是以此刻衆人也額外謹慎,諾大的暖閣內只間聞輕微水花滴落銅盆之音。

一盞茶的功夫後(約十五分鐘),上淨面完畢,起身立于塌前,淡漠的眼眸向下一掃,魏七垂頭。

太監們退下,換作兩名宮女上前服侍聖上更衣。

皇帝衣裳有朝服、吉服、常服、行服等,朝服及所戴之冠分冬夏二式,春夏用緞,秋冬用珍貴皮毛為緣飾之。顏色以明黃為貴,祭祀天時則用藍,朝日時用紅,夕月時為白。

紋樣主要為龍紋及十二章紋樣,正前、背後及兩臂繡正龍各一條;腰帷繡行龍五條襞積,前後各繡團龍九條;裳繡正龍兩條、行龍四條;披肩繡行龍兩條;袖端繡正龍各一條。十二章紋樣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八章在衣上;其餘四種藻、火、宗彜、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雲紋。

今日是初五,照規矩聖上需至太和殿中面見朝臣,商議國事,是以現下掌衣的內侍捧着的乃朝服。

兩個宮女一站一跪将朝服,腰帶,腿帶,朝珠,玉佩等物替聖上一一穿好後,聖上于塌西邊的老木雕春凳處坐下,閉目養神。

貼身宮女将他長而黑的發解開梳通,盤成發髻用玉簪子定住。

再将十二旒冕安上,旒冕由五彩的缫十二根,每旒貫十二塊五彩玉,依照朱、白、蒼、黃、玄的順次,每塊玉相間距離各一寸,每旒長十二寸,十二旒為白玉串珠。

串珠遮住冷厲的面容,卻氣勢更甚。

與此同時安喜立在龍塌臺階下向皇帝道:" 聖上,您前個兒吩咐調禦前侍茶的魏七至跟前伺候,奴才現下已将其帶到。"

皇帝睜眼,目露些許詫異,似是未曾料到安喜動作竟這般快。

" 嗯。"

" 魏七,還不快向聖上謝恩?"

魏七躬着腰将下巴抵在胸前,膝行出列。

三叩首大拜:" 奴才魏七謝聖上恩典,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上回經安喜提點後,他也不敢再亂說什麽英明神武知人善用。

總歸萬歲這句是不會錯。

" 嗯。" 皇帝低應,将将打量一圈這奴才,換了身行頭。

“ 起罷。”

魏七一頓,“嗻。” 起身。

他這一起便有些微妙,只因兩旁的奴才皆跪着,暖閣內除卻安喜與一宮女站着外,就只剩魏七同站。

他立在正中,幾乎是直面聖上,四下又皆是跪着的奴才,毫無遮擋之物。

魏七有些心慌,手裏冒冷汗。

皇帝粗粗打量他一圈,心中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果真對極。

上起身,旒冕前的珠串輕輕搖擺,珠玉叮當作響。

龍行虎步,皇帝左手套着瑪瑙串子把玩,右手背于身後,擡步下龍塌前的階梯。

魏七退讓歸列。

皇帝出西暖閣,衆人起身,垂首随上魚貫而出。

行至東暖閣,聖上安坐羅漢床。

安喜命人傳膳,養心殿廊下的太監們一聲接一聲地高喊傳膳,聲響傳出養心殿一路至禦膳房。

幾名膳房太監早已有所準備。

入內将三張膳桌子依南北向拼好,又在膳桌旁另設一幾案,以備聖上賞賜後宮妃嫔或身邊奴才。

十來位膳房太監捧朱漆食盒自中間南門入內,不走東西,因聖上是坐東朝西用膳。

膳食皆用金銀玉器裝盛,金羹匙、金鑲牙箸蓋銀熱鍋、有蓋銀桃子、銀镟子件、半邊黑漆葫蘆琳琅滿目,晃得人眼疼。

每日早膳菜品有寸碟烹紫蓋、五寸碟酥火燒、五寸碟醬肉、五寸碟素炒白菜、豇豆粥一罐。

此外,還備有各種水果點心,糖大扁、糖桃占、花生占、大西瓜子、金糕、金絲棗、沙果脯、杏脯、芝麻研奶卷、蜜糕奶卷、豌豆糕、綠豆糕、蜜柑、廣梨、蘋果、鴨梨、如意蘋果、水仙梨花、南荠、溫樸、蜜餞海棠、蜜餞橙子、佛手青梅、蜜餞蜜柑并酸橘山楂糕一品。

東西皆精巧,分量不多,擺滿了桌子。

皇帝在幾位侍膳太監的簇擁下入座,魏七立于膳桌西邊牆角處暗自觀看。

從前雖也是禦前內侍,卻只在外頭候着,不曾見過聖上用膳的場景,今日一觀,果真是奢靡非常。

這還是聖上減了禦膳房的用度後的排場,可見有多鋪張。

侍膳太監将試毒牌一一放置于金玉碗碟中,試毒牌乃是銀制的小牌,寬半寸、長三寸,用其驗過之後,再由侍膳太監嘗膳确保無誤。

侍膳大公公将菜品一樣樣依次取一點子至聖上跟前的碗中。宮中規矩用膳每道不許過三匙,皇帝的偏愛不可叫人得知。

先帝曾犯過此錯,之後十日半月此菜再未得見。

聖上心腸冷硬更甚其父,從未開口道此品不錯,每樣皆只嘗一二口,面上分毫不露神色,這麽些年來只太皇太後及王府老人知曉其幼時嗜甜,不過哪個孩童不嗜甜呢?

魏七瞥一眼最後頭的酸橘山楂糕,嘴中唾液泌出。

他許久不曾吃酸,這會子想起那滋味兒,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但并不敢一直瞧。

皇帝端坐,不過只兩回餘光撇向魏七,卻皆瞧見這奴才眼巴巴地盯着膳桌,眼珠子直勾勾,目露渴望。

他順着這人眼神瞧過去,原是望着一碟子黃糊糊晶瑩剔透的糕點。

皇帝瞧了兩眼有些久,侍膳公公便以為他要用那碟糕點。

雖心下覺着奇怪,仍另用玉碟盛了一勺子奉上去。

皇帝也未曾說什麽,舀一小塊送至嘴裏嘗了。

酸不啦叽,果真是小孩兒才喜歡的玩意。

他好歹沒吐出來,面上鎮定無波瀾,幾下将東西吞了,不動聲色地端起手邊的清茶飲下一口。

魏七又偷瞧兩眼,喉間蠕動。

皇帝又用了幾口鹹菜品,撂下筷子。

" 餘下的幾碟子點心賞與爾等罷。" 他道。

衆人跪地謝恩:"謝聖上賞賜,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日晚間魏七便吃着了他心心念念的酸橘山楂糕,雖只得兩塊也開心了好幾日。

坤寧宮內。

皇後端坐貴妃塌透過朱漆窗柩賞院中紅梅,孫嬷嬷奉上一木盒,"主子,司禮監那頭有消息羅。"

前者轉頭。

" 裏頭那奴才不識字兒,只能趁着沒人留意遞個木盒子出來,道與乾清宮新人有關。"

皇後伸出纖細雪白的柔荑,鳳仙花紅豔開在指蓋。

她接了狹長的烏木雕牡丹木盒打開一瞧,面上露出驚異之色。

"原是如此。" 一聲冷哼。

孫嬷嬷心裏頭好奇卻不敢多問。

皇後将東西遞回去:" 燒了,做得幹淨些。"

" 嗻。" 孫嬷嬷應下,垂眼一瞧,一支孔雀羽毛發着些微的青綠光柔靜靜躺在盒內。

" 竟是個太監。" 皇後低語,端起茶盞細觀上頭的孔雀開屏青釉彩紋飾,怪道守了這麽些天都沒揪出人來,竟從頭至尾便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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