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枝獨秀

第二日早朝, 又是一場争論,太傅黨與少傅你來我往,相持不下,皇帝的人安然旁觀。

兩方吵的差不多了,嚴正己捧出自趙太傅府中查出的貪銀清單。

位及人臣五載,趙府後花園假山石下竟埋着大楚半年的賦稅。

鐵證如山,再無人敢求情了。

皇帝前些日子已殺了許多人, 午門前的刑地都洗不幹淨,劊子手的刀都砍鈍了。

早朝太皇太後早早将皇帝宣入壽康宮。

長樂敷華裏祖孫二人一場交談,小半個時辰後, 皇帝出壽康宮。

朝堂開。

或許是祖孫間達成了某些約定,趙太傅此案的懲戒竟并未比于清案慘烈。

大抵是因着皇後的緣故,只殺了主家男子,其餘八族一律流放。

百姓皆道天子長情, 深愛嫡妻,國丈一門貪婪無度, 都能網開一面。

這些人已全然忘了于清一案血流成河之時,他們是如何一面瞧新鮮事,一面嘆天子殺伐無情的。

民間也編出許多帝後相愛的話本子,茶樓裏的說書人拍着桌案一味胡言。

說帝後初遇是如何地浪漫, 說中宮六年無子是如何地艱難,最後仍要奉承皇帝的深情重義。

“ 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後。” 這句話誤打誤撞編成了真,一時傳遍京城。

無數閨閣女子想要入宮為妃為嫔,只為能與深情英俊的皇帝相遇, 人人都想成為第二個中宮。

真相卻十分殘酷醜陋。

坤寧宮內,平民女子羨慕的中宮冷笑不已。

聖旨下,她的一生都要葬送在這奢華的宮殿內,頂着皇後的名頭成為皇帝趁手的一枚盾。

她當然知曉皇帝為何不廢了自己,他們之間哪有什麽深愛,不過只因那人嫌麻煩罷了。

廢了總得再立,沒了這個趙恬娴,還會有另一個趙恬娴,與其這樣,為何要自尋煩惱。

于是鳳印收,坤寧宮門閉。

皇帝下旨,晉淑妃為皇貴妃,德妃為貴妃,寧嫔為慧妃,錢嫔為貴嫔,大封的同時又大貶,左右皆與母家相連。

德妃為貴妃卻令其掌後宮事,淑妃為皇貴妃也只能從旁協助。

後宮與朝堂的格局十分相似。

趙黨勢弱,嚴正己頂替趙太傅之位,未滿四十便成了一國太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德妃性情溫婉穩重,其父只是四品文官,只是學問很好,收了嚴正己這個争氣的學生。

淑妃之父馬其遠依舊要與人鬥,且這一個背後似有天子撐腰,想要争過,并不容易。

該殺的殺,該貶的貶,該升的升,現下朝堂中四成中立庸才,四成能官強吏,二成貪婪小人。

皇帝想要的朝堂格局終于形成,他的日子過得順心不少。

閑下來就免不了要折騰。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打獵),二月初五,農歷春分之後,帝須得至皇家獵苑——木蘭圍場春蒐。

木蘭者,哨鹿也,哨鹿為獵鹿者頭戴的假鹿頭,獵手模仿鹿鳴求偶聲,引誘鹿群前來,伺機射殺。

木蘭圍獵有檢驗皇家禁軍,歷練皇室子弟之意。

先帝在位後三年,漸漸沉迷聲色,龍體已大不如從前,莫說是冬狩,便是大好的春蒐也取消了。

今上即位是四年前的六月,登基不過小半年便下旨令皇室宗親,大楚十二旗貴族子弟與一萬禁衛軍至承德冬狩。

那場冬狩魏七并不在場,只聞伴駕的人道,今上風度,大楚鮮有人能及。

冬狩後,朝堂煥然一新,不說武将,便連同去觀獵的文臣都突然生出一股為大楚殺退所有仇敵的淩雲壯志。

此後的每一年,帝設圍獵兩場,若前一年為春蒐秋獮,後一年便是夏苗冬狩,每回的主獵場都會小有變更,以免毀壞承德郊外的景态。

今年又輪到春獵。

後宮位高的嫔妃翹首以盼,等着伴駕的旨意。

圍獵為期二十餘日,聖上未免鋪張麻煩,向來只攜兩位妃嫔伴駕。

雖奔波辛苦,可誰不期望二十餘日能半分天子之恩。

然而這回皇帝卻同敬妃道:“ 早春寒涼,爾等嬌貴,必然受寒,反而不美,留宮歇息,不必伴駕。 ”

竟是一個都不帶。

不帶嫔妃,便只有兩個禦前宮女,難不成這二十來日都要去幸宮女。

不對,是了,還有個魏七!

從前武将之女與文臣之後各挑一個,年年更換,從不重樣,哪會憐香惜玉。

現下得了個新鮮玩意兒,盡尋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不是嫌貴女争寵,鬧得不堪。

皇帝說不帶妃嫔便真的不帶,衆佳人不敢在聖上跟前明争,只好忍下。

左右也不能生養,一個奴才罷了,便是生氣都不值當。

一日複一日的時光沖淡了午門的血腥氣,且每當狩獵臨近,皇帝的心情也會比平日要好,是以衆奴才又漸漸放下心來,安生當差。

聖意是由乾清宮傳出的,這幾日阖宮上下,各人望向魏七的神色更是暧昧不已。

然後者還沉浸在能出宮的喜悅裏,并未覺着有何不妥,只想,好歹還跟去了兩個宮女,有什麽可慌的。

他從前未升至禦前,伴駕出巡,承德圍獵是怎麽也輪不到他的。

困于禁宮近十年,如今能出去,哪能不展顏。

魏七像只昏了頭,花叢中穿梭的小蜜蜂,成日裏跟在安喜後頭晃悠,時不時便要問上一句:安爺,還缺何物?

當差時這般,下值後回了自個兒屋裏就更是不見了沉穩,将他箱子裏的衣物全都倒騰出來,疊了足足三四個包裹才終于安心。

是要出宮呀!魏七想想都要樂開了花兒,垂首立在牆角,悶悶地瞎樂。

禦前的奴才除了他哪一個沒去過承德,現下瞧見這人的傻樣都覺着他天真得很。

想當初,他們頭一回去的時候也是這樣樂呵,可過了三四日過後便再也樂不出來了,只盼着能早日回宮。

有什麽可樂的,後頭的二十來日還難熬得很咧。

魏七是個能憋住恨忍住痛卻遮不住樂的人。

他這三四日太過神采飛揚,眸子裏的笑明顯地連皇帝這樣日理萬機,不大管身邊事的人都瞧出來了。

趙家倒,氣候又漸漸轉暖,實乃騎馬放縱的好時機,皇帝也正是舒坦的時候。

于是時隔五日的又一回龍榻情|事間隙中,皇帝起了壞心有意要逗他。

天子道:“ 三日後朕要離宮,你留下。 ”

魏七一雙方才還迷迷糊糊的眼眸霎時瞪大,他驚異意外的神色瞧上去有些可愛可憐。

皇帝心中笑,面上卻嚴肅。

若換作一月前,趙家于家數百人未死時,魏七是要大着膽子問一句為何不帶他的。

如今,如今他不會了,即便他心知聖上對他有些特別。

魏七耷拉着眼皮,回:“ 是,奴才遵命。”

他這樣乖順,皇帝反而覺着稀奇,忍不住要撩撥人。

“ 你膽大心大,不夠沉穩,也實在不乖順。”

魏七低聲回:“是。”

他不走尋常路,皇帝反倒噎住,二十來日不帶這東西去怕是不成,騎虎難下。

“ 若你想去也可。”

“ 啊?”魏七傻呆呆地擡眼。

“你不笨,應當知曉要如何做。”

魏七當然不笨,他是個聰明人,這等場合說這樣的話,除了那檔子事還有什麽。

但是真要他主動做,他覺得憋屈,像是魏七在和陳宵衣打架,最後陳宵衣被打得鼻青臉腫,黯然退場一般。

這是屈從。

他天馬行空,起先面色血紅,過後又發白。

能出宮瞧承德野外的春光于他來言是巨大的誘惑,頭一年不得去,那今後說不準都不能去。

魏七眼眸中露出艱難掙紮之意。

皇帝淡然瞧着,神色漸漸轉冷,他實在是不解為何區區一件小事也令魏七如此痛苦,要左思右想,困苦抵抗。

分明是情趣,且這樣的情趣他鮮少用在妃嫔身上。

可若換作嬌女,早該解語又識趣了,偏這可惡東西要來膈應人。

解鹿肉之意,編胡話求情,送石榴挽心,刻平安示赤誠。

朕不信你會不懂,分明是懂,卻不甘願做。

縱成如今這模樣,打不得打,殺未能殺,狗東西時冷時熱地敷衍着,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天子一時生出厭煩,眉頭微皺,眼神冷漠,再不見戲谑之意。

既願留在乾清宮裏待一生你便留罷,永世都不要出宮。

皇帝自他身上起,方才戲弄的好心情散的幹幹淨淨。

要他打發去內庭監好好學規矩,心軟都留不得。

魏七是個吃硬不吃軟且又貪生怕死的平凡奴才。

皇帝好言好語逗他,他要恃寵而嬌矯情一番,想着他的骨氣,他的尊嚴掙紮一番。

可若皇帝冷下臉要罰,魏七立馬就要後悔害怕,折騰大半年,這時他是沒有骨氣的,只要好好活命,不想再遭受無妄之災。

是以皇帝一聲安喜喊出來,便叫魏七扯住了亵衣袖口。

這時兩人離得還不算遠,他擡起上半身,湊近皇帝的脖頸,在凸起的喉結上輕輕吮了一口。

廊下立着的安喜在外頭嗻一聲,卻未等來聖上的吩咐,也不知是否要進去擡人。

“ 聖上。” 輕喚一聲,又等了一會子,無人理會他。

得咧,還沒完。

他一甩拂塵,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繼續安生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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