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石故淵一共撥了三遍,前兩遍都是沒響幾聲就被摁斷,第三遍則響了很久,才被鄭稚初不情不願地接起:“找我幹啥?”

石故淵開門見山:“明天把晚上時間騰出來,我帶你去見幾個人。”

“沒時間。”

石故淵沒心思和他廢話,強調說:“你家生意你都不上心,看來我也沒有認真的必要了。”

鄭稚初傲兀地冷哼出聲,将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推開埋首于他腿間的一張濃妝豔抹的臉,扔下狐朋狗友,走出KTV的包廂,來到僻靜的走廊拐角,才說:“現在想起來打我招牌好使了?你不讓我滾蛋嗎?”

石故淵又點了根煙,一和鄭稚初說話,他就犯煙瘾:“明天晚上七點,我去接你,衣着要得體。”

“我他媽什麽時候不得體了——操!”

鄭稚初對着“嘟嘟”的挂斷音想象出了石故淵的臉,他沖着這張臉大罵:“石故淵,老子操你媽!”

他火冒三丈地踹開包廂門,一男一女正鬼哭狼嚎對吼情歌,鄭稚初一把奪過麥,按下暫停鍵,包廂一下子從亂糟糟的動物園來到了靜悄悄佛寺院。他把滿屋子環肥燕瘦趕個溜淨,只剩下光禿禿兩個毛頭小子。

毛頭小子們唯鄭稚初馬首是瞻。他們給鄭稚初起了一瓶啤酒,鄭稚初猛灌了一口,眼神如豺狼,在暗中發出幽幽的光。光打到市公安局局長的二公子——戴晨明的臉上。

戴晨明是桃仙市官員子弟中出了名的渾人,因上面有一姐姐早夭,他這個老二是老來子,給全家疼寵得方不方圓不圓,反正不成個樣子,一旦犯起渾來,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他照樣能撸袖子幹一架。唯獨鄭稚初,他一次都沒幹贏過,所以對他來說,鄭稚初,那是天王老子的老子,于是戴家渾老二搖身一變,變成了鄭稚初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兒。

鄭稚初問他:“二明,我叫你查的你查出來沒有?”

戴晨明雙手舉高,投降說:“鄭哥,我又不是我爸,你得給我點兒時間啊,這才幾天,你就着急了。”

“讓你幹點兒啥都磨磨唧唧的,一年前的案子,又不是百八十年的,有這麽費勁嗎,我看就是你壓根兒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兒!”

戴晨明急了:“诶,鄭哥,咱多少年的兄弟了,你還不信我?昨天市局搞突襲,我不能去給我爸搗亂啊。再說,你光跟我說個‘張胖子’,連他名兒都不知道,我咋找他哥的案子啊?”

鄭稚初指着他鼻尖罵:“嘿,奇了怪了,你爸猴奸猴奸的,怎麽生了個豬崽子,一個根兒出來到你這兒就竄秧子!張胖子他哥當然也姓張,還是騰空集團的,這案子難查嗎?我就問你難查嗎?”

戴晨明一拍腦袋:“你家公司出點兒芝麻大的事兒都得見報,媒體上找不着,那肯定就沒事兒呗。”

“不可能,桃仙就這麽幾家省市報紙,外加個電視臺,年年拿多少我家好處?關于我家的事兒,報道之前,全得過石故淵那一關。但市局肯定有案底!你別廢話,我就要知道張胖子他哥死亡的前因後果,不然我就去告訴你爸,你又把人家小姑娘肚子給搞大了!”

“哥,你是我親哥,我給你查還不行嗎,你往老爺子那兒一告不要緊,明兒你就少個兄弟,你忍心嗎你?”

鄭稚初一邊喝啤酒一邊說:“看你表現吧。”

正事兒唠完,旁邊市長秘書家的公子何同舟說:“鄭兒,你別逗他,他爸剛升正局,這節骨眼把他那些破事兒捅出去,他爸真能打死他。”

鄭稚初說:“我不說了嗎,看他表現。這點兒事兒要是都辦不明白,打死就打死吧。”

何同舟跟鄭稚初碰個瓶,笑着問:“鄭兒,別怪哥哥沒提醒你,買賣像你家那麽大的,有幾個敢說沒問題?你這麽查,小心把自己扯進去。”

鄭稚初冷笑着說:“我怕個屁,我爸死了,現在當家做主的是那姓石的,真出了事兒,屎盆子也是扣他頭上,我還巴不得呢!要能把他收拾了,大不了騰空這攤兒老子不要了,我回京城找我姥爺去。”

戴晨明擠進倆人中間,說:“鄭哥,你就這麽煩那石故淵?我看他長得人模狗樣的,咋得罪你了?”

“人模狗樣?你說的還真對,”鄭稚初吊起眼睛,豎起眉毛,活似報刊上的諷刺畫,“他要不長成那樣兒,早八百年前就跟他妹妹餓死了。”

戴晨明左半拉臉寫“八”,又半拉臉寫“卦”,雙目炯炯地問:“有內情啊?”

的确有內情,還關系到他老鄭家的顏面。但鄭稚初向來把他那個爸和石故淵放在同一個沙丘裏做貉,對倆人都沒好感。他半明半暗地說:“那石故淵,就他媽是個婊子,專門愛讓人捅屁眼兒。”

何同舟眉頭一皺,戴晨明卻興奮起來,大叫一聲“哎呦喂”,誇張得好像在演話劇:“鄭哥你也夠時髦的啊,面上瞅着衣冠楚楚,實際……”他一拍鄭稚初的肚子,“滿肚子禽獸啊!”

“臭白話什麽!”鄭稚初給了他一腦瓢,“別唧唧喳喳的,把嘴都給我閉嚴實了。姓石的現在還在騰空,所以這是家醜不可外揚,你懂不懂!”

戴晨明捂着腦袋瓜子,嬉皮笑臉地問:“诶,鄭哥,那你咋知道,他是那啥……是……是兔子的?”

“關你屁事兒!”

戴晨明說:“不過啊,就他那長相,還真別說……他今年多少歲了?”

何同舟打起圓場:“行了行了,你還唱不唱?要不再把人叫回來。”

“那就叫回來呗,”戴晨明雙手從自己胸前向外一拱,“剛才那叫美美的,那兩坨,有鄭哥家底兒那麽豐厚。”

鄭稚初又是給他個腦瓢:“孫子,你他媽還敢打趣你爺爺。瞅你那品味,都什麽貨色啊,看的全都是化妝品,誰知道後面長成什麽鬼樣兒?惡心巴拉的。”

“不喜歡塗脂抹粉的?”戴晨明猥瑣地駝下背,促狹地笑說:“都怪你,鄭哥,好好的提什麽兔子?”他指指地面,“這城北弟弟可熟,旁邊那不是大觀茶園嗎?想當年嘿,它後面一條街——就咱現在這位置,你們知道是什麽地兒嗎?”

鄭稚初揚起眉毛,何同舟見狀,替他問道:“什麽地兒?”

戴晨明擠眉弄眼地答:“一水兒的戲班子,那時候戲班子大都是男的啊,有的沒機會登臺的,就兼職——賣、屁、股!”

“你惡不惡心,”鄭稚初嫌惡地扇扇鼻子,“拉屎的地方一搭兩用,下半輩子甭吃飯了。”

“鄭哥,這你就孤陋寡聞了。人家是專業的,提前都給你洗個溜幹淨,還得灌腸,還得刮毛,可講究了。而且啊,我跟你說,那滋味兒,你試一次,我保準你爽翻天,比女的緊多了!”

鄭稚初朝他下半身瞥一眼:“我看是你太小。”

“诶不是——哥,有你這麽說自家弟弟的嗎!”

鄭稚初輕蔑地夾起眼睛:“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倆兔子就把你哄舒坦了,出門別說是我兄弟!”

戴晨明顯然沒和他在同一頻道,不以為然地說:“哥你真不試啊?你不試,我可自己點去啦!”

鄭稚初照他屁股踹一腳:“趕緊滾!”

戴晨明披上外套,嘴裏叨咕着:“你要不說石故淵,我還真想不起來他,就他那眼睛往下一瞥那模樣,嘿,往床上一壓,多帶勁!今天我就點個他那樣兒的……咋形容……不愛搭理人,對!一個字兒,傲!诶,他那樣兒的還不好找呢!”

“你給我回來!”鄭稚初坐在沙發裏,臉埋在暗處,晦澀不明,“過來!”

戴晨明走近他:“咋了,鄭哥,改主意了——诶我操!”

破碎的酒瓶子散落在地面和外套的褶皺裏,戴晨明的頭發裏還摻雜着玻璃碴,酒水和血水小溪似的,順着腦袋往下淌。戴晨明抱着嗡嗡叫的腦袋,嘴上嗷嗷叫:“操你媽的鄭稚初,幹啥玩意兒啊你就打我!”

事情發生在眨眼間,待何同舟回過神來,戴晨明已是個血人。何同舟趕緊拿自己的外套給他包上腦袋,說:“走走走,我帶你上醫院!”

戴晨明和何同舟拉拉扯扯,高聲叫道:“不是,我得整明白——鄭稚初你又他媽發什麽瘋!”

鄭稚初依舊坐着,雙腿交疊的姿勢,乍一看,頗得石故淵的真傳:“你寒碜誰呢,是不聽不懂人話?”他站起來,與戴晨明平齊的身高,此刻帶着壓迫的偉岸,一字一句地低聲說,“石故淵是婊子,那也是姓鄭的婊子,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

戴晨明兩只眼珠幾乎鼓出了眼眶,像路邊被踩扁的青蛙。他捂着包成阿拉伯人的腦袋,往鄭稚初腳底下“呸”了一聲,拉着何同舟灰溜溜地離開包廂。

…………………………………

宋将晗得了樂百氏,終于費勁巴拉地寫完了作業。石故淵陪他打了會兒魂鬥羅,一晃天色擦黑,又一關闖過,宋将晗卻有些等不及了,扭頭問石故淵:“叔,我爸啥時候來接我啊?”

石故淵鼻梁上架個眼鏡,他一推眼鏡,看了眼牆上的鐘,說:“馬上了,他睡餓就能想到我了。”

果不其然,到了飯點,宋維斌睡意迷蒙地來了電話,卻不是慰問自己的寶貝兒子:“喂,石哥,你擱哪兒呢?我媳婦兒沒在家,我快餓死了……”

石故淵含糊地應了幾句,心裏記下宋維斌點的菜單,手上整理着宋将晗的書包。挂下電話,他招來宋将晗,給他換上一件新買的襯衫,紅色的格子穿在宋将晗身上很文氣。石故淵順好新襯衫的衣領,又提了提宋将晗的褲子,說:“你媽一不在家,你爸幹啥都抓瞎,也不知道給你換身衣服,還得叔叔給你準備。去,照照鏡子去,滿意不?”

同樣是裝人的物件,鏡子天生沒有車子來得男女皆宜。宋将晗形式性地朝鏡子打個跐溜,飛快地跑回來,手上擺弄着四驅車,敷衍地說:“嗯嗯,特滿意。”

一小時後,天色全黑。石故淵領着宋将晗,提着幾袋子菜肉站在宋家門口,按下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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