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石故淵最厭惡應酬,酒桌上的醜态好似脫去畫皮的妖魔鬼怪,悚且異。很早時不得已為之,後來有了話語權,事情就都交給下面人去打理,自己則貓進屋子或看書,或澆花,或拉琴,等待結果。

而今日是鄭中天死後,太子爺鄭稚初的初登場,他需得去撐撐場子,才露個面。鄭稚初不知道,有很多人情往來,早在吃飯之前,就已經解決了。酒桌上的醉話,好比歡愛時的情話,餍足後便沒有意義。

大抵是年紀大了,石故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每一秒都在衰敗,所以他力求不說廢話,不做廢事,不輕易浪費生命。

把鄭稚初推出去,也是石故淵放出的信號:鄭中天死了,但還有他兒子。各方蠢蠢欲動的勢力,都是桃仙市有頭有臉的人物,理應顧忌些臉面,總不能落個欺負小孩子的名頭。

他漫無目的地開車瞎轉,在籃球場的高臺上看了一會兒幾個高中生在昏黃的燈光下打籃球。幾個人技術都不咋地,看得石故淵索然無味,很想給他們加把鹽。忽又想到家裏有幾味調料即将告罄,于是去超市轉了轉,将開門七件事補齊。回到家,華燈滿街,石故淵給自己煮了面,吃過後,去書房取出《安徒生童話》來看。

這是一本頁角蜷曲,封面暗黃的舊書,卻被精心地包上了書皮,一篇篇紙張脆弱如飛蟲透明的羽翼。這本幼時唯一在他衣服裏存活下來的精神食糧,他翻過不知多少遍,早已爛熟于心。在獲救後的某些夜裏,他借着短暫的燈光,給尚不谙世事的妹妹一字字地讀,妹妹一聲聲地哭,他只好合上書,抱着妹妹,拍她小小的身體,給她唱搖籃曲;等妹妹睡着了,他接着沒讀完的地方,一直看下去。

後來,書不如那時不易得了;他有了自己的書房,增添了許許多多、各類作家、各類理論的書;随年紀漸長,《安徒生童話》顯得幼稚,不符他的身份,他小心翼翼地懷抱着這個秘密,一如那時的畏縮身形,像一個得着糖卻不願分享的小孩子,只在獨處時,拿出來舔兩口,再珍惜地揣回去……

舊版的《安徒生童話》收錄不多,他很快看完,抱出大提琴來試音。這時手機來了一條短信,發信人鄭稚初,內容是一通醉醺醺的胡言,主旨就是罵他。

石故淵給他回:到家沒有?

等了許久沒有回複。石故淵趁着意猶未盡的餘味,又回了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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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稚初腦筋遲鈍地醒來,窗外豔陽高照,是一個和暖的晴天。想起昨晚的酒席,他又罵了聲“操”,載歪個膀子沖了個熱水澡,然後赤裸着身體出來,任由身後的榉木地板留下一痕水澤。

他從冰箱裏拿出牛奶,擰開瓶蓋直接喝進肚子。冰冷的液體像劍的冷鋒,刺入他的腹部。鄭稚初揉揉肚子,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本市新聞正在播放恒宇集團的豐功偉績。恒宇的正牌老總石故淵沒有出鏡,反倒是副總唐軍出盡了風頭。

鄭稚初冷眼盯着接受采訪的唐軍,話裏話外壓抑不住的自我陶醉幾乎酸出了屏幕,将恒宇迄今為止的成績全部據為己有。唐軍這人鄭稚初了解過,他的野心絕不會允許自己屈居人下。當初矮石故淵一頭,是因為石故淵不僅持股百分之五十一,後頭還有鄭中天坐鎮;且恒宇剛開始的絕大部分生意訂單,要仰仗于和騰空的互利互惠,石故淵就是騰空的最佳代言人,可以說,如果沒有騰空的支持,恒宇絕對做不到現今的輝煌。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鄭中天的死動搖了騰空的根本,為了一紙遺言,恒宇那邊,石故淵幹脆做了甩手掌櫃,才有唐軍小人得志的機會。鄭稚初聽職員叨咕說,一些騰空的老客戶,紛紛轉投到了恒宇麾下,開始鄭稚初以為是石故淵乘人之危,後來劉勉親自去拜訪了幾個老客戶,唐軍這個真小人才漸漸浮現在鄭稚初眼前。

想到這,鄭稚初不自在地換了臺——某些事他是冤枉了石故淵,但昨天!昨天一定是石故淵有意報複!

他咬牙切齒地摔掉遙控器,去充電板檢查手機信息,一眼就看到了石故淵兩條堪稱柔情的蜜語。他強忍着胸中波濤,盡量無視,思前想後,給何同舟去了電話,慰問慰問戴晨明的傷情。

要說戴晨明也夠憋屈,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是他爸為了往上爬,他們全家就不能得罪京城的龍爺爺龍奶奶們。鄭稚初他惹不起,成天被損他也認了,這次卻險些被開了瓢,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鄭稚初沒能忘卻戴晨明的利用價值,與何同舟通過電話,他拎着個果籃,到戴局長家裏為自己的沖動買單。

戴局長沒在家,溫文爾雅識大體的戴夫人接待了鄭稚初。戴局長和戴夫人對兒子與鄭稚初交好,很是樂見其成,這一次的沖突,便被他們歸類為年輕氣盛、小打小鬧,所以戴夫人沒理睬兒子的一哭二鬧;恰有何同舟擔心二人再起沖突,自告奮勇再來探望,戴夫人像放羊似的,把三個人湊成一堆,關去了戴晨明的房間。

戴晨明捂着厚實的白紗布,不情不願地跟鄭稚初說:“虧你還知道我這腦袋是拜你所賜。”

鄭稚初一如既往地眼高于頂,腔調拽得令人生厭,卻能神奇地拉近距離:“你要是不瞎說話,我能下這麽重的手?”

戴晨明鬧起來:“我瞎說啥了?我瞎說啥了?我不就是找個兔子,你犯得着打我嗎!”

何同舟比了個“噓”的手勢,找兔子,換做誰家,都不是光彩照人的事兒;戴晨明也怕自己的胡鬧被母親聽去,聲音弱了下來,話還是不依不饒:“鄭稚初,反正這事兒你得跟我道歉!”

鄭稚初笑笑說:“自家兄弟,道歉也不丢臉。不過你得跟我說實話,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打石故淵的主意的?”

戴晨明連呼冤枉:“我才知道姓石的都他媽快四十了,比我媽都小不了幾歲,我哪兒會打他的主意?是他那張臉太有欺騙性了,我一直以為他也就三十出頭——他不是你哥嗎!”

鄭稚初幸災樂禍地說:“男人不顯老,這回栽跟頭了吧?”

戴晨明說:“我就心癢癢他身上那股勁兒,又不是喜歡他——鄭哥,你不覺着嗎,平常那些什麽美美、娜娜的,讓幹啥就幹啥,乖得跟個兔子似的,多沒意思!我就喜歡拗的,敢甩臉子,這種人幹起來,才叫一個爽!真的,你倆想想那畫面,一個不可一世的人,誰都不稀得搭理,卻被你玩得邊叫邊哭,這是啥?這才是男人的征服感!”

戴晨明描述的願景太美好,只寥寥幾字,就為鄭稚初展開了一幅幅春宮畫卷。鄭稚初微一愣神,畫上的石故淵別有風情,他甩甩腦袋,把詭秘的幽思趕出思想的溫床,俄而眼前又換做石故淵在他爸身底下半閉着眼,輕輕喘息的畫面。

鄭稚初猛喝了一大口冰可樂,戴晨明往下一瞅鄭稚初的褲裆,淫蕩地笑了起來:“鄭哥,看來你也不是不開竅啊,怎麽着,弟弟帶你去試試?”

鄭稚初說:“去你媽的!”他把可樂喝光,空罐子被捏成了不規則的金屬條,“你說的對,那種人,就他媽欠幹!”

三人組重歸于好,鄭稚初讓戴晨明繼續找張胖子他哥的底案。晚上嘗過戴夫人的手藝,他獨自一人回到家,半夜輾轉反側,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卻在天蒙蒙亮時,陰着與天空同色的臉,跑去廁所洗了半個來小時的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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