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宋維斌值完夜班回家,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他在路邊吃過早飯,又到早市買了雞蛋,提回家打算狠狠睡上一整天,卻不想自家老婆正坐在床頭暗自垂淚。

宋将晗還在呼呼大睡,許萍見宋維斌進門,連忙擦掉眼淚,着急忙慌地敷衍着,去叫宋将晗起床上幼兒園。宋維斌怕老婆情緒不對,路上出狀況,就自告奮勇送兒子。

再回到家,許萍仍沒去上班,宋維斌強忍着困意,問:“頭一次看你工作不積極啊,怎麽了?”

許萍眼淚再一次決堤而出,嗚嗚咽咽地罵他:“怎麽了,你說能怎麽了,我下崗了!就靠你那點工資能幹啥,這以後日子可怎麽過呀……”

“你下崗了?”宋維斌心頭一悚,困倦煙消雲散,他半蹲在許萍身前,說,“你們電廠是個肥缺兒,年前大批職工下崗的時候,你們電廠不還說不裁員嗎,怎麽好端端的,突然就……連聲招呼都不打!”

“還能為啥,頂我的那個,處處不如我,但人家是廠長的小姨子!我呢?我啥也不是,老公還是個時不常就抽查廠子的刑警,你說你得罪了多少人?為了你我求爺爺告奶奶,你倒好,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你那個副隊秦明,上周又把廠裏的招待所查封了!我不下來誰下來!”

“那是你們招待所聚衆賭博,知情不報,我們必須得秉公執法。”

許萍哭着捶打他:“好好好,你能耐,現在你老婆下崗了,我看就你那點死工資,怎麽養活這個家!”

電廠效益一直不錯,本身又富得流油。許萍高中畢業,千方百計考了進去,還是全民編制,一家子過得比上小部分不足,比下大部分有餘,許萍俨然成了家中的頂梁柱;宋維斌則沾了個好聽的名頭,套了身政府的皮,講究為人民服務。但政府也是由數以萬計的人構成的,是人,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就不可少,宋維斌還得仰仗老婆按電鈕和做記錄的手,才能給家裏多添幾個雞蛋。

許萍下崗,宋維斌沒了法子,但日子還得過。他岔開話題說:“诶,忘了告訴你,小沨回來了,你還記着吧,石故沨,石哥的妹子。”

許萍擦着眼淚說:“記着能怎麽着,你先管管自個兒的家吧!”

宋維斌說:“诶呀,這又不是立刻馬上的事兒,日子該過還得過,大不了以後過緊巴點。”

許萍給他一拐子:“有你當爹的這麽說話嗎?大人受點苦沒什麽,你能讓小晗跟着你遭罪?”

“先不談這個了,着急也沒用,趕明兒去再就業宣傳欄看看吧。你條件好,工作不難找。”宋維斌悄悄摟住許萍的肩膀,還得提防老婆随時扇過來的巴掌,商量說,“小沨回來了,我想請她和石哥來咱家聚一聚,畢竟這麽多年沒見了。再一個,現在小沨也長大了,石哥還是一個人,你上回不是說,你去紋眉,有個新認識的小姑娘不錯嗎,一起叫來吃個飯呗。”

許萍說:“就你還操心人家。”

宋維斌笑得一臉不正經,身子一歪,将許萍壓進沒來得及疊起的被褥裏,小聲說:“我當然不用人操心了,你想讓我被人操心嗎?”

說着,手不規矩地四處游走。許萍推拒幾下,也漸漸化在了男人和床鋪之間。

……………………………………………….

池曉瑜第二天退了燒,但還是咳嗽,整個小人像被雨水打了一宿的小草,蔫蔫的,沒精神。她從睜開眼睛,就鬧着要石故淵抱,還沙啞着小奶聲,可憐兮兮的說“我想爸爸了”。

石故淵也有些昏頭漲腦。幸而夜雨洗禮後的晴空,萬裏無雲,陽光明媚,玻璃窗上金燦燦的色彩,幾乎是一股腦傾瀉下來,是個明媚的好天氣,不會再有人着涼。這個鐘點,石故沨還沒起,石故淵給池曉瑜包成個粽子,只露出兩只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送她去幼兒園。可向來乖巧的池曉瑜,這次卻哭着抱住石故淵的脖子死活不撒手,老師和石故淵都沒了辦法,只好請了一天假。

請好假,池曉瑜瞬間收聲,石故淵頭疼地問:“不上學,你想幹什麽?”

池曉瑜哭累了,窩在石故淵懷裏,不想說話。

石故淵和池曉瑜怎麽走的怎麽回。到了家,石故淵叫醒妹妹,載她去見威廉。石故淵将威廉約到了富麗堂皇的咖啡館,因為池曉瑜的變數,他并沒有待多久。臨走前,在妹妹的懇求下,石故淵只好同意将練功房的鑰匙給威廉一把。

芭蕾演員一日不可停止練功,作為家屬,石故淵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因而不能理解威廉動物性的熱血沖腦——如果沒有順利遇到一個認識石故沨的警察,今天的威廉別說練功,就是睡覺的地兒都未必能找得到。

石故淵不喜歡失控,凡事必須井井有條。而威廉這孩子是一道超綱題目,只要他不欺負石故沨,石故淵暫時不想解開他。

石故淵帶着池曉瑜去公園喂了會兒鴿子,又在籃球場拍了會兒籃球。玩到了中午,池羽從家打來了電話,說自己已經回來了,石故淵捂住話筒,蹲下來,湊到池曉瑜耳邊悄聲說:“想不想回家?”

池曉瑜拍着球,正不亦樂乎,聽到問話,立刻做起誠實的好孩子:“不想。”

石故淵得令,繼續對池羽說:“難得你今天休息,小魚兒也請了假,我們去野餐吧。正好我公司儲物間,還有不知道是哪個小姑娘的風筝,小魚兒惦記放風筝挺長時間了。”

他們認識才沒多久,“事件”卻已經可以用“挺長時間”來說明了。“久”的相對意義,就像空氣,像水,總是讓人摸不透形狀。

池羽打開了免提,握着拖把拖地,問:“為什麽請假,是不是她鬧的,可別慣着她。”

石故淵朝池曉瑜擠下眼睛,笑着說:“小魚兒最乖了,不是她鬧的,她昨天有點發燒,今天剛好一點,我看外面天氣不錯,就帶她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不能總悶在房間裏。”

池羽說:“既然是生病,那這次就算了。等我做點三明治帶過去,一會兒我們在哪兒見?”

石故淵抱起池曉瑜,往籃球場外走,說:“自己做多麻煩,你去超市買點小魚兒喜歡吃的零食,我回公司取風筝,你買完直接到我公司來,我們去東陵公園,怎麽樣。”

池羽不贊同地說:“不費什麽工夫,外面的東西不衛生,我一會兒到。”

石故淵剛想說“那我回家接你”,池羽就挂了電話。石故淵對池曉瑜做個鬼臉,說:“你爸爸真兇。”

池曉瑜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兩個人去到公司,向保安隊長要來了儲物室的鑰匙。石故淵掃了一眼保安室的情狀,沒見着占眼面積極廣的胖子,就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張景闊呢?”

保安隊長撓撓頭發,說:“他……去、去廁所了。”

石故淵挑起眼皮,看他一眼。

保安隊長腿一軟,差點給他跪下:“他上午請假了。”

石故淵一詞不置,冷肅着臉,轉身走了。保安隊長心中暗罵一聲,抓起電話,撥通了張胖子家的號碼。

趴在石故淵身上的池曉瑜目睹了此番情景,她扒過石故淵的耳朵說:“叔叔,他們好像都很怕你。”

石故淵進了電梯,才說:“那是因為他們做錯了事。”

池曉瑜得意地說:“我就不怕你。”

石故淵揪住她的小辮子,說:“就你不怕我。”

兩人在積滿灰塵的儲物室裏,費勁巴拉地翻出了同樣被灰塵染了色風筝和軸輪。石故淵怕池曉瑜嗆着,讓她在門外等,自己一個人在裏面吃灰。不一會兒,石故淵用一只濕抹布,清理出了一只紅色的燕子。

池曉瑜好奇地摸摸燕子的翅膀,說:“是布啊,她真的會飛嗎?”

“會,”石故淵看了一眼标記為500米的線,“會飛很高。”

“那她會飛走嗎,會不回來了嗎?”

“不會飛走,有我們牽着她。”

“那她會迷路?”

“不會,我們能看到她。”

池曉瑜若有所思,跟着石故淵去辦公室的路上,突然又問:“叔叔,是你讓她飛,她才飛的,對不對?”

“對,但是我聽你的。”

池曉瑜崇拜地說:“叔叔,你真是太厲害了!”

石故淵笑着推開辦公室的門,然後笑容霎時猝死。

鄭稚初窩在轉椅裏,雙腳搭在寬大的辦公桌上,一手啃蘋果,一手打手機游戲;石故淵一進門,他手一抖,貪吃的蛇頭碰到了蛇尾,自盡了。

鄭稚初把手機撇到桌子上,也不站起來,不滿地說:“石故淵,你無故曠工一上午,按照規定,算曠全天,我已經通知財務了。這回是讓我逮着了,我沒逮着的時候呢?”

池曉瑜躲到石故淵背後,緊緊地抱着叔叔的腿,眼淚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

石故淵抱起池曉瑜,進了辦公室,平靜地說:“有事說事兒,少說廢話。”

鄭稚初臉一漲,又看池曉瑜不順眼,就故意說:“石故淵,我才想起來,你不還有個妹妹嗎,這小姑娘該不會是你妹妹不檢點,留下的種吧?”

石故淵碰翻了一只煙灰缸,吓了池曉瑜一跳。石故淵拍着她,一邊說:“鄭稚初,我的事兒和你沒關系。你如果不會說人話,我可以請個老師,從漢語拼音開始教你。”

“你他媽才不會說人話——你——你把那個雜種給老子放下來!不許抱她!”

石故淵氣笑了:“你是缺父愛吧,我不抱她抱誰,抱你?”他從上到下看了鄭稚初一遍,“二十年前行,現在可抱不動了。”

鄭稚初吼出最後一句話,也感到尴尬,只是內心的鼓動讓他的嘴快過大腦;加之石故淵連嘲帶諷,他向石故淵扔出蘋果核,撸袖子上前把池曉瑜扯下來,手勁一狠,将石故淵按進了沙發。

石故淵眼神淡漠,仿佛在容忍一頭畜生的撒潑。即便石故淵處于下方,鄭稚初仍感到了地位的颠倒,他的臉萬花筒似的轉換了許多顏色,心中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往石故淵的臉上狠狠打上一拳,還是應該……應該……像他羞辱自己那樣,變本加厲地羞辱回去!

突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池曉瑜沖向門口,仿佛落難的唐僧見了孫悟空般,大叫道:“爸爸——救救石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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