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緣分的話題太缥缈,就像掌紋,看似握在自己手裏,卻又堪不透縱橫的含義。平地起波瀾,花草樹枝随風搖曳,石故淵揚聲叫道:“起風了,小魚兒,走,咱們放風筝去!”
池曉瑜如一團綿柔的蒲公英,就着“順風車”跌跌撞撞滾進石故淵懷裏,頭發瘋亂了,一腦門子的汗:“放風筝咯,放風筝咯!”
池羽拿手絹給她擦臉,說:“發燒剛好,又吹風,我看你是不想去幼兒園了。”
池曉瑜說:“我本來也不想去。”
“你再說一遍!”
“我說等放完風筝,就會去了。”
石故淵寵她,蹲下來喂她吃幾口水果,說:“就是,咱們玩夠了,就去幼兒園啦。”
池羽無奈地說:“故淵,再這麽沖下去,這孩子就要無法無天了……”
石故淵說:“無法無天怎麽了,在桃仙市,随她無法無天。”
池羽啞口無言,池曉瑜捧着一片伊麗莎白瓜,吃了三兩口,頂着滿臉滿手的汁水,拉住石故淵的手指,蹦蹦跳跳地往前拽,說:“石叔叔,走,我們放風筝去!”
大樹的背面,一陣年輕人的吵鬧喧嘩,如炸了鍋的岩漿,沒有任何鋪墊地從土地裏噴出來。三人雙雙看過去,果不其然看見了左擁右抱的鄭稚初。
鄭稚初眼角的餘光瞧見石故淵,冷哼一聲,手上不規矩的動作故意幅度大了許多,年輕女人身上清涼的衣衫幾乎褪去了大半,露出明晃晃的奶白胸脯。
石故淵捂住池曉瑜的眼睛,池羽醞釀半天才說:“一直沒問,故淵,這孩子是誰呀,怎麽好像跟你過不去?”
石故淵說:“他是我養父唯一的兒子,年紀比我、比小沨小很多,自小被寵壞了……脾氣差了點,但不是壞孩子。”
池羽說:“……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不必了,”石故淵斂去眼底的漠然,說,“我們去放風筝,你要不要也來?”
将墜未墜的夕陽像鹹香的鴨蛋黃,流出的紅油将天空染成了血色,風筝扶搖直上,在風中踉跄。池曉瑜只貪新鮮,本身不會放,握着軸輪過了把隐,風筝一往下掉,就召喚寵物小精靈一樣,大喊一聲“叔叔——”,石故淵的手就會立刻出現在她的小手上。
鄭稚初一夥人湊在一起打撲克,鄭稚初心不在焉,眼睛長了腿兒似的,自己就往石故淵身邊溜。直到石故淵收了線,三人打道回府,鄭稚初一扔牌,說:“不玩了,都散了吧。”
“诶,別介呀,”戴晨明急了,“眼瞅我就要贏了,你別玩賴呀!”
鄭稚初瞪着眼說:“我他媽還沒跟你算你自作主張給張胖子加二十萬的事兒呢,你當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敢情不是你的,花起來不心疼!”
戴晨明說:“這話就沒勁了,該花的錢得花,你看現在張胖子多聽咱的話!再說,不就七十來萬嗎,鄭哥你一擲千金的風采,我們可是有目共睹!”
何同舟恰到好處地插嘴:“散了吧散了吧,我也不玩了。”又對女人們說,“讓二明送你們回去。”
而在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無所事事的鄭稚初來到适才石故淵呆過的位置,彎下腰,兇惡地薅了一把草。
………………………………………………
石故淵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宋維斌邀請他和小沨去吃飯的電話,石故淵轉念一想,說:“行,但我多帶兩個人去。”
宋維斌說:“行啊,幹脆咱也別在家吃了,下館子去吧!”
石故淵随手打開轉向,看着後視鏡,向左打方向盤,說:“那就去富麗堂皇吧,小沨也在那兒,不用挪地方了。”
宋維斌知道,石故淵是故意說的“富麗堂皇”,富麗堂皇是騰空集團的産業,到那兒去,哪裏需要宋維斌買單。石故淵用心良苦,偏偏面上冷情冷性,叫人誤解他不易察覺的善良,宋維斌也是跟他熟了之後,才漸漸習慣石故淵的行事作風。
當下也不推脫,宋維斌應了下來,跟老婆換好衣服,一起去幼兒園接宋将晗。
石故淵挂下電話,不直接跟池羽說他替他應下了什麽打算,反是從池曉瑜打開突破口,說:“小魚兒,想小晗哥哥了吧?晚上我們和他一起吃飯,好不好?”
池曉瑜當然說好,這一天她過得十足的夢幻,她希望今後每一天都是今天——有爸爸,有石叔叔,有風筝,有野餐,有草地,有鮮花,有螞蟻,有蝴蝶,有她,即将還會有小晗哥哥閃亮登場……
池羽捏了捏池曉瑜的小爪子,說:“是不是你朋友叫你去吃飯,我們就不去了吧。”
石故淵說:“就算幫我個忙,”紅燈的間隙,他回頭苦笑着說,“你不是見過小晗嗎,他媽特別操心我的終身大事,經常給我介紹小姑娘,朋友好心,又不好推掉,但是一個人去太難受了……”
綠燈亮起,石故淵發動車子,池羽盯着石故淵一小塊後腦勺,說:“你打算一輩子不結婚啦?”
“一個人習慣了,再說,轉眼四十歲的人了,那不是糟蹋小姑娘嗎。”
池羽吃驚地說:“你有四十了?”
石故淵看上去很高興:“怎麽,不像?三十的尾巴啦,明年千禧年,就正式四十大壽了。”
“我以為你和我差不多……”
石故淵問:“對啊,還不知道你多大?”
“二十的尾巴。”
“那你得叫我哥。”
“……石哥?”池羽皺皺眉,“那前九個哥在哪兒?”
石故淵笑說:“開玩笑的,愛怎麽叫怎麽叫吧,聽你叫我名字也聽順耳了。”
談話間,兩人到了富麗堂皇酒店。石故淵讓前臺叫威廉和石故沨下來,和宋維斌一家吃完飯;沒多久,宋維斌一家子到了,池曉瑜見到小夥伴興奮得不得了,倆人湊一起,就圍着海鮮區的大魚轉圈。等到開飯,才被各自的家長費了老大勁找回來。
許萍帶來的小姑娘有一個平平無奇的名字,“李月”,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是美容院的小美容師,職業原因,她毫不怯場,每個人都照顧得周周到到,在許萍的撺掇下,她留了石故淵的電話,不過看起來她似乎更中意池羽,但是聽到池曉瑜叫池羽“爸爸”之後,也打消了剛露尖的念頭。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女人間比男女和男人間更有話題,李月和石故沨互相交換了號碼,讓石故沨有時間去店裏紋眉紋眼線;李月對威廉也感興趣,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電視以外的外國人。
吃完飯,石故淵出于禮貌,送李月回家;池羽和石故淵住前後樓,也跟着上了車;威廉倒是對石故沨戀戀不舍,拉拉扯扯,但是大舅子泰山壓頂,不敢放肆,最終被王母娘娘劃了銀河。
李月下車之後,石故沨說:“诶,哥,你覺得李月怎麽樣啊?”
石故淵說:“小毛孩子懂什麽,別問那麽多。”
石故沨擠眉弄眼,故意當着池羽的面兒說:“可人家李月好像更中意池羽哥呀!”
坐在副駕駛的池羽滿臉通紅,連連擺手:“小沨,你開什麽玩笑……”
石故淵說:“小沨,你別逗他,他臉皮兒薄。”
“喲喲喲,他臉皮兒薄,我臉皮兒可不薄,”石故沨的臉湊到前排來,開始撒嬌,“哥,你說說嘛,覺得怎麽樣?我看她挺漂亮的,會打扮。”
“坐回去坐回去,不安全,”石故淵攆她,“你拉着小魚兒坐好,別亂動。”
石故沨拉住池曉瑜的手,繼續說:“得,哥,反正人家也不中意你,幹脆讓她跟池羽哥近乎近乎吧,”她低頭跟池曉瑜說,“小魚兒,你爸爸給你找個新媽媽好不好?”
池曉瑜聽多了《白雪公主》《灰姑娘》等有後媽在裏面的故事,就鬧着說:“我不要,我不要!”
石故沨眼珠子一轉,換了個說法:“那告訴姑姑,你想要什麽樣的媽媽呀?”
池曉瑜想了一會兒,說:“我想要石叔叔這樣的。”
石故沨笑得直抽抽,跟石故淵說:“行,哥,我不等着你娶媳婦兒了,我等着你嫁人,當我們小魚兒的後媽,我肯定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哈哈哈哈!”
石故淵說:“瞎鬧。你顧顧你自己吧,哥等着你嫁人呢。”
池羽也說:“我看那個威廉挺不錯,吃飯的時候,只顧着給小沨夾菜了。還特意從英國追過來,小夥子有心。”
話題轉到自己頭上,石故沨大聲抗議:“今天是你們的相親宴,管我什麽事!不許說了,聽到沒!”
石故淵和池羽相視而笑,雙雙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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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稚初在野餐之後,和何同舟駕車跟在石故淵後面,倆人費盡周折,最後将車停在富麗堂皇的地下停車場,卻在富麗堂皇對面的小面館吃了碗面。
何同舟覺得鄭稚初最近越來越神經病,但他一向沉穩,在三人組中充當潤滑劑的角色,即便是提點鄭稚初,也十分婉轉:“我聽二明說,你答應他明天去銷金樓玩少爺了?”
鄭稚初呼嚕嚕吃面,方才野餐他除了點水,什麽都沒填肚子,快餓扁了:“嗯。”
何同舟挑了兩筷子,悠悠哉哉地說:“二明真有兩下子,你不一直嫌少爺埋汰嗎,怎麽就被他說動了?”
鄭稚初喝了口水,說:“別把自己撇開,我告訴你,你明兒也得去。”
何同舟說:“我去我不真刀實槍,男的沒女的有意思。”
“随便你。”
何同舟說:“二明還說,你讓他挑幾個像石故淵的。”
鄭稚初啪地撂下筷子:“這他媽的臭傻逼,什麽話都往外蹦!”
“咱們誰跟誰,他就跟我說了,我倒是要問你,你啥時候對石故淵那型的感興趣了?”
鄭稚初說:“我對石故淵沒興趣……”
“我沒說你對石故淵感興趣,我說的是你對石故淵那型的感興趣。”
“操,我他媽就想抽他,抽不着他,就抽個像他的,怎麽着,不行啊?”
“行行行,您是祖宗,不行都行!”何同舟說,“你玩玩可以,我就擔心你陷進去,不然你姥爺肯定饒不了你。”
“用得着你說?”鄭稚初嗤之以鼻,“石故淵那個爛貨,倒貼老子都不要!”
何同舟說:“不過,他那個恒宇集團最近很張揚啊,說是要建個比富麗堂皇還高端的會所,現在他那個副總唐軍,四處化緣呢,前兩天化到我爸頭上來了。”
鄭稚初問:“那你爸咋說?”
“還能咋說,拿錢辦事兒呗。秘書嘛,安排市長莅臨,檢查檢查工作,老套路了。”
鄭稚初說:“那唐軍和石故淵向來對着幹,你說唐軍為啥就想建這個新會所?”
何同舟瞥他一眼,不以為然:“賺錢呗。”
鄭稚初說:“你雖說不混商場,但也應該知道,現在銀行都采取緊縮政策,能不撒錢就不撒錢,這說明啥,說明建這個會所,恒宇沒底氣!石故淵但凡想動這個項目,就得聯合幾個有實力的公司,比如……騰空。”
“哦……那騰空肯定接了呀,騰空不是石故淵做主麽。”
“但唐軍選擇了找你爸,而不是找騰空,這說明了什麽?”鄭稚初一笑,自問自答,“說明這石故淵還挺有自知之明,沒太過分,懂得不拿別人的東西。”
何同舟說:“那還真是好事,這種人忠心,你還杞人憂天什麽?”
鄭稚初說:“哼……再忠心,他忠心的是老的,不是小的,有個屁用!”
鄭稚初又變成鼓氣包,埋在面碗裏,悶頭生氣,何同舟怎麽跟他說話,也不見回答。吃完飯,天色仍亮,鄭稚初和何同舟去地下車庫取車,石故淵的車還在老位置,紋絲不動,鄭稚初繞着石故淵的車轉悠兩圈,突然擡腳狠踹了一下輪胎。
瞬間警鈴大作!何同舟大喊一聲:“鄭兒,你幹嘛呢!”
鄭稚初擡頭上望,仿佛能穿透天花板,透視到富麗堂皇的大堂:“吃吃吃,都他媽一個小時了,還吃不完!”
何同舟說:“誰啊?石故淵?”
鄭稚初沒吱聲,拉開駕駛室的門,坐進去,抛下何同舟,揚長而去。
何同舟被他噴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氣,他沒時間生氣,他只覺得,鄭稚初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