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日,是桃仙市第一監獄的休息日。上午十點,溫暖的陽光如佛陀的手,冷漠地撫摸所及蒼生。監獄圖書館中,徐立偉坐在窗邊,壯實的軀體幾乎從椅子中滿得溢出來,攔下了大半的陽光。他的手裏捧着一本《中國烹饪歷史發展概況》,專注地閱讀着,不時還在紙上劃拉兩筆。

正在他默背一個名詞理論時,值班的獄警叫他:“徐立偉,有人探監。”

徐立偉站起來,把書放回原處,默不作聲地跟在獄警後面,慢吞吞地來到會見室。

一路上他有許多猜測,與他行走的步速相比,心髒因為緊張和驚喜而活力十足。整整四年了,除了四年前和妹妹見過一面之外,再也沒有見過任何親人。那時候妹妹身懷有孕,卻為自己憂心,後來聽說還生了一場重病……從此音訊全無。

他日日夜夜望眼欲穿,渴望再次見到親人,見到妹妹,見到小外甥或外甥女,還要問一聲老母安康,今天,四年後的今天,他終于等到了!

會見室裏,池羽坐在透明玻璃前,心中忐忑不定,手心滲出了汗水。

會見室的門開了,池羽看過去,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沒想到學長那麽嬌弱的妻子,一奶同胞的哥哥卻是如此健碩,讓人一言難盡。

徐立偉疑惑地拿起話筒,池羽緊随其後,兩人在獄警的眼皮子底下,仿佛身份對調了。

池羽緊張不已,清了清嗓子說:“你好,請問你是徐菲的哥哥吧?”

徐立偉說:“對,你是誰啊,你認識我妹妹?我妹妹現在怎麽樣?為什麽這麽久也沒個消息?”

池羽說:“我是你妹妹和妹夫的……好朋友。”

“哦,他們現在幹什麽呢?怎麽樣?是不是都挺忙的,沒空來,所以讓你過來看看啊?”

池羽別開眼睛,不敢看他,拼命克制着自己因繃緊而抖動的神經,說:“我來,是想告訴您一個遺憾的消息,請您一定不要激動……”

“你說吧,這些年聽過的壞消息多了去了,不差這一個。”

池羽深吸口氣說:“很遺憾,您的妹妹和妹夫,都在三年前過世了……”

徐立偉沒有了聲音,獄警在旁邊嚴肅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不給他任何失去理智的機會。

很久的沉默,但是探視時間有限,過分的傷感不應該出現在不合适的場合。徐立偉看了眼牆上的鐘,啞着嗓子問:“他們……他們怎麽還……還都……”

池羽只能無力地重複着:“請節哀。”

徐立偉又問:“那我老娘呢,她怎麽樣了?”

池羽一愣,沒想到徐立偉不知道母親去世,就實話實說:“令慈今年年初因病去世了……”

徐立偉大如滿月的臉流下了一顆明年才能到腮邊的淚,他哽咽着說:“我親娘走都沒人告訴我……我妹妹生病我倒是知道,妹夫來過信……但我妹夫沒病沒災的,怎麽也跟着……”

池羽說:“令慈身體一向不好,家裏雖然沒欠債,但日子也是捉襟見肘。後來令妹得了重病,實在支付不起了;而我當時剛參加工作,接濟他們有限;學長……您妹夫變賣了所有家當,連房子也賣了,還是填不夠這個無底洞,他真的盡全力了,欠了許多債,又不跟我商量,去借了高利貸……令妹去世後,他走投無路……跳河自盡了。”

徐立偉幾乎要捏爆話筒,說:“不可能!怎麽會沒錢!我可是求了——我一朋友答應過,每個月給我家一萬塊錢!一萬塊錢!這麽多錢幹什麽不夠!”

池羽理解,對于他們普通老百姓來說,一個月一萬已經是個遙不可及的數字,但是池羽說:“這一萬我也知道,可是令妹的病,醫藥全靠進口,幾次手術下來,一個月一萬根本不夠……”

徐立偉狠狠捶了下桌子,獄警立刻發出了警告。徐立偉充耳不聞,埋頭泣不成聲:“那個……那個畜生……”

他想起了那個人清俊古雅的臉,那個人來監獄看他,事先打點過,獄警都不在。那個人手裏夾着煙,雙腿随意地交疊着,瘦削的身體沒精神似的歪靠進椅子裏,眼睛低低垂着,似乎不屑看他,仿佛他高大的身形與地底的塵埃無異。

他卑微地乞求着,他的妹妹生了重病,請求他看在自己是為他頂罪的份兒上,出手相助。

那個人怎麽說來着?

——“今天你妹妹生病,你額外管我要一百萬,明天你媽媽生病,又額外管我要一百萬……老徐,誰的錢來的都不輕松,這一點,你不是最清楚嗎?當初說好的一個月給你家一萬,已經不薄,做人啊,得懂分寸,何況為了給你減刑,我也是費了不少的力。你啊,好自為之。”

如果當初……當初他堅持要那筆額外的錢,也許他妹妹就不會……

他是給那個人頂罪啊!為什麽他還會如此卑微!如果不是他,那麽坐在這裏,落魄潦倒的人就不會是他,而是那個人!

他恨啊!

池羽看着這個嚎啕大哭的漢子,由心向鼻尖發出酸澀,他安慰了幾句,可是徐立偉好像一句也沒聽見,直到探監時間到,他才後知後覺地問:“那我妹妹的孩子呢?男孩女孩?今年四歲了吧——”

池羽微一猶豫,徐立偉已經被獄警強制挂下了電話。看着徐立偉死氣沉沉的背影,池羽閉着眼睛,嘆了口氣。

他來到桃仙數月,一直忙于工作,甚至疏忽曉瑜,現在調到研究室,時間寬松了許多,只好能夠按時上下班,這才有工夫來探望學長妻子的哥哥。

他來桃仙市最大的目的也是這個。年初,學長的岳母和雙親前後過世,臨終前,學長的岳母躺在病床上,虛弱卻懇切地拉着他的手,茍延殘喘出她兒子的冤情,池羽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親戚遠在北方坐牢。于是他帶着曉瑜來到了桃仙,一邊與過去揮手告別,一邊紮根在異鄉的土地。今天見徐立偉一面,既是了結老人的遺願,也是他對過去的訣別儀式。

仿佛放下了所有的心理負擔,池羽倍感輕松地從監獄出來。剛出大門,他就接到了石故淵的電話——進研究室後,石故淵給他配了個手機,方便聯系——問他晚上要吃什麽?

兩家住得近,他回來的時間又規律,于是他們幾乎每天都是在一起吃晚飯。就像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圍着餐桌,坐在一起,在熱氣騰騰的家常菜前,講一講一天的見聞。

池羽笑着說:“随便,你看着做吧。”

石故淵說:“也好,你吃飯不挑。今天小沨和威廉出去吃飯,不回來了,就咱們仨,小魚兒說想吃糖醋排骨了。”

池羽說:“這周都做三次了,你別總慣着她。”

石故淵笑着說:“孩子嘛,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肉。好了,不耽誤你做實驗了,晚上見。”

池羽挂斷電話時,已經走出了監獄外的胡同。胡同對面剛停下一輛車,池羽沒有注意,他去到公交站,很幸運地立刻來了他等的公交車,公交車上人很少,他找到了一個空座位坐下,去看窗外飛掠的風景。公交車載着他,一路向郊外的醫院行去。

胡同對面的車搖下了車窗,鄭稚初盯着那輛公交車方方正正的屁股,沉吟片刻,接着也進了監獄。

…………………………………………………

徐立偉受了打擊,精神恍惚,卻在一天之內,再一次有訪客。

他突然之間成了香饽饽,這一次的訪客,似乎和那個人有着相等的能力,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二次,在沒有獄警監視的會見室,與人會面。

上一次的會面不是什麽好回憶,所以這一次,徐立偉的态度很消極。

沒想到,來者是一位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徐立偉上下打量着他,鄭稚初也由着他打量,彼此猶如掂量對方實力的老虎,滿懷戒備。

鄭稚初先說:“徐立偉。”

徐立偉沒吭聲。

鄭稚初接着說下去:“六年前在一起打架鬥毆中,用刀将一名叫趙鐵剛的混混捅死,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判死刑,緩刑兩年執行,一年後又減刑,現在應該是有期徒刑三十年。”

“你是誰?”

鄭稚初笑了笑:“……還有二十來年呀,在監獄這地方,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本來我要問你想不想早點出來,但是剛才我看到一個人從這裏出去,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你在外面也沒什麽親人了,早出來晚出來,又有什麽區別呢?”

徐立偉警惕地問:“你怎麽會知道的這麽詳細?你想幹什麽?”

鄭稚初說:“既然你不想提前出來,那當我沒說,告辭。”

“等等!”徐立偉叫住他,眼裏是因恨意而求生的熊熊烈火,“我要出去,你能讓我出去?”

鄭稚初說:“你的事兒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當年你作為石故淵的打手,幫他了結過不少麻煩,但他又是怎麽對你的?”

徐立偉眼中火焰更盛:“石——故——淵——”

鄭稚初觀察着他的情緒,接着說:“你知道嗎,你妹妹如果沒有被中途停藥,治愈的希望高達百分之九十,”他把他請的私家偵探調查出的資料擺在徐立偉面前,“這是當年的醫生診斷書,這是放棄救治同意書,你妹夫親自簽的字——哦,我忘了,你都沒見過你妹夫吧?真可惜……”

頓了頓,鄭稚初又問:“但是你妹夫似乎向你求助過,因為他們都知道,你其實……是被冤枉的……你有沒有跟你背後的金主要筆款子?應該是沒有吧,不然你妹妹就不會死了……”

“夠了!不要再說了!”

鄭稚初收回資料,說:“現在,你的決定是什麽?”

徐立偉說:“你是要整石故淵?”

鄭稚初說:“你沒必要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我們有一個共同敵人就可以了。”

徐立偉問:“你要我做什麽?”

鄭稚初笑了笑——

“我要你,翻供!”

…………………………………………

下午,石故淵特地去了本市最大的菜市場,買烏雞蛋和芝麻菜,盤算晚上拌個沙拉。自從他聽說烏雞蛋比雞蛋更能促進幼兒發育,家裏所有的雞蛋都被他換成了烏雞蛋。

他到熟悉的攤位挑挑揀揀,又買了晚上要做的排骨和蝦,然後拎着袋子,到調料區轉了轉,忽然注意到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在埋頭掃地,她的身上穿着橙黃色的制服,充滿活力的顏色分外刺眼,制服的背面印着“桃仙城東區菜市場清潔員”的字樣。

石故淵看了她兩眼,然後轉過身,趁着被她發現之前,出了菜市場。坐回車裏,他打電話給宋維斌。

宋維斌正在開例會,手機調了靜音,沒有接通,石故淵又看了兩眼菜市場人來人往的大門,默不作聲。

他把菜送回家,然後又去了一趟公司。讓劉勉買的幾部近來深受小朋友喜愛的動畫片,已經送到了門口秘書處。石故淵把碟片拿進辦公室,好奇地挨個兒翻了翻,最後把《小糊塗神》拆封,放進VCD影碟機裏,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剛看完前兩集,劉勉推門進來,瞥見電視上的畫面,想笑又不敢笑。

石故淵淡定地關掉電視,問他:“這幾部都是現在小孩兒看的?”

劉勉說:“是,我兒子也看這些。”

石故淵說:“忘了問了,你兒子最近怎麽樣了?”

劉勉說:“還是老樣子,醫生給換了一種藥,效果還不錯,如果能保持下去的話,明年正常上學都不成問題了。”

石故淵沖他笑笑:“有什麽錢財方面的問題,就直說,不要客氣。”

劉勉感恩戴德說:“石總,打我兒子出生,醫藥費就走的公司的賬,整整十年了,我劉勉這條命都是您的,哪還會跟您客氣?”

石故淵指着他笑罵了一句“你小子”,然後說:“讓你教鄭稚初的事兒,你教的怎麽樣了?”

劉勉斟酌着答:“小鄭聰明不假,但是看他心思沒放在接手公司上面。”

石故淵背着手踱到寬闊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說:“他除了和我作對,還能知道什麽?他要是再不好好學,你就把公司的瑣事都交給他,我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去銷金樓消遣!”

劉勉說:“石總,這是咱兄弟私下說,您何必呢,人家鄭小公子也不領情……騰空有您把着,才能蒸蒸日上,按期給他分紅,夠他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石故淵輕嘆說:“劉勉啊,咱們做的虧心事,你都忘了嗎?鄭中天死了,我和你要是還受他擺布,我們成什麽了?騰空到底姓鄭,我握在手裏,一輩子不舒坦,懂嗎?”

劉勉說:“嘿,我說話不經大腦,您別往心裏去,今天正好要告訴您個好事兒,咱們的貨到周水市碼頭了,接貨的車已經出發了,如果沒有意外,最遲後天,手續就能移交到桃仙海關。”

石故淵露出了輕松的笑意:“那幫美國佬大費周章耽誤了那麽長時間,好歹是把貨送到了,也不枉我千裏迢迢跑美國一趟。這事兒你繼續盯着,千萬不能讓人有可趁之機,再有,我聽說周水市的海關也新上了不少人,實在不行,辛苦你跑一趟,老規矩。”

劉勉說:“那石總,這事兒回來,我想多請一天假。”

石故淵不多問,只是拿起碟片,往他胸膛上一頂,笑着斜倚在桌邊,說:“你小子,真會挑時候。”

劉勉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來:“孩子他媽家裏裝修,我去幫着搬搬家。”

石故淵說:“孩子那麽大了還這麽黏糊,我說你小子也該給人家個名分。”

“我倒是想啊,”劉勉說,“是她不樂意,說就是一張證兒的事兒。她還是因為以前那點兒糟心事兒放不下。”

石故淵不再接下去。劉勉愛着一個女人,還和這個女人生了個病兒子,這些他都知道。這女人以前在富麗堂皇給客人提供特殊服務,堪稱閱人無數,偏偏把劉勉迷得暈頭轉向。生了孩子之後,石故淵讓這女人和劉勉好好過日子去,這個化名為“娜娜”的女人卻堅決不同意,石故淵就出錢給她在批發市場支了個攤位賣衣服,也能自給自足。

這女人和劉勉磕磕絆絆了十年,藕斷絲連,平時甭管好得再怎麽蜜裏調油,一提結婚就翻臉,劉勉沒可奈何,兩人就做了十來年老夫老妻般的情人。

石故淵揮揮手讓他出去。下班之後,他回家做飯,池羽去幼兒園接池曉瑜。池曉瑜這兩個月長高了不少,衣服有些短了,石故淵說:“等小沨回來,讓她帶小魚兒去買幾件衣服,還有鞋。”

池羽說:“別麻煩小沨了,下周我帶曉瑜去。”

石故淵說:“這一個星期你就讓她穿短半截的衣服?聽話。”

池羽嗆了口飯,漲紅了臉擡頭瞪他:“你說什麽?”

石故淵一本正經地敲敲他的碗沿:“吃飯。”

吃完飯,池羽躲進廚房去洗碗,心裏百八十頭到了發情期的牡鹿橫沖直撞,撞得他快要心肌腫大。罪魁禍首卻茫然無知,在客廳陪池曉瑜看動畫片。

琳琅滿目的動畫片在池曉瑜面前一字排開,池曉瑜閉着眼睛随便指了一個,是部老動畫,叫《雪孩子》,印象中,石故沨好像看過。

動畫片不長,池曉瑜看了開頭,先問:“叔叔,你看過雪嗎?雪花好大呀!”

石故淵說:“別着急,到了冬天你就能看見了。”

池曉瑜爬到石故淵的懷裏,窩成一團,讓石故淵喂她吃草莓:“好想快點到冬天啊!”

石故淵笑了笑,突然想起什麽,說:“小魚兒,再長大一點,就不能随便要人抱了。”

池曉瑜滿心滿眼的動畫片,滿不在乎地答應了。等到雪孩子為了救火災中的小兔子而融化,她哭得草莓都咽不下去了。

池羽聞聲跑過來說:“怎麽了?看個動畫片還能看哭?”

石故淵哄她說:“那個雪人沒死,你看最後,太陽出來了,他就化成了水蒸氣,第二年冬天,又會變成雪回來的。”

動畫片恰好播到最後:

——媽媽,雪孩子還會回來嗎?

——你看,他不是和我們在一起嗎?

池曉瑜聽到對話,“哇”的一聲哭得更傷心了:“要等到第二年啊!”

池羽無奈地等池曉瑜傷心完,他跟石故淵說:“為什麽動畫片還有悲劇的?”

石故淵說:“下回我會先篩查一遍。”

……………………………………

池曉瑜哭着哭着哭睡着了,池羽要抱她回家,石故淵見時間尚早,石故沨也還沒回來,就讓池曉瑜在房間先睡着,沒準兒一會兒就睡醒了。

池羽借用了石故淵的書房寫病歷,石故淵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看書,除了書本翻頁和筆尖沙沙的聲音之外,空氣安靜溫馨。

等池羽寫完最後一本,他擡起頭來,和石故淵閑聊:“那個李月聯系過你沒有?”

石故淵翻過一頁,說:“沒有,怎麽了?”

池羽說:“沒……沒什麽。”

石故淵了然一笑:“她給你打電話了?”

池羽期期艾艾地說:“……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拿到我的號碼的,沒想到會是她,你別誤會……”

“我誤會什麽,”石故淵說,“號碼是她問你們同事拿到的。”說完擡眼說,“好歹是我的醫院,什麽動靜能逃得過我。”

池羽莫名後背發寒,撚着筆一動不動。

石故淵又說:“你覺得李月怎麽樣?”

池羽別開眼睛,輕聲說:“我……我沒那個心思……”

石故淵說:“之前在餐桌上,她就對你有意思,但是看到小魚兒之後,好像挺遺憾的。這姑娘好是好,但娶回家,恐怕時間久了,對小魚兒會不耐煩,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池羽說:“我早打定主意了,這輩子不結婚。”

石故淵笑着說:“我不結婚,是年紀大了,不願意糟蹋小姑娘,你才不到三十,怎麽就跟個老頭子似的?”

池羽說:“你年紀也不大啊,你這樣事業有成,又長得一表人才,有的是小姑娘願意嫁你,是你眼光太高看不上吧?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類型啊,是喜歡成熟端莊的,還是小鳥依人的?”

石故淵啪地合上書,起身放回書架,一邊說:“都沒興趣。”

池羽皺眉問:“你……不是性冷淡吧?”

石故淵坦然自若:“你說是就是吧。”

“你真是?!”池羽大吃一驚,眼珠子在石故淵扣緊的衣領上轉了兩圈,“用不用……我給你看看……?”

石故淵低低笑了,敢和他讨論這種話題的,普天之下也不超過一只手。但他又覺得池羽小兔子似的表情很有趣,就坐到池羽對面的椅子裏,伸出堅實有力的手腕,說:“那就有勞池醫生了。”

池羽坐立不安地給他搭了脈,腎功能是沒問題,但是體虛體寒,底子薄弱,得好好養着。

等池羽收了手,石故淵開玩笑地說:“怎麽樣,池醫生,能不能讓我重振雄風?”

池羽卻嚴肅着臉,說:“你陽氣不足,長期體虛體寒,的确會導致性功能障礙……你是不是小時候身體就不太好?”

石故淵笑紋更深:“我小時候身體健康,陽光向上,家庭和睦,團結友愛……”他的眼前浮現出雙親捧手心裏,如珠似寶遞過來的藥片,和生活在城北小獨棟的時光裏,鄭中天勃勃的生機。

池羽說:“改天你來醫院做個全面體檢吧……”

石故淵哈哈笑了起來:“你是醫生,醫生看誰都有病。你也不想想,我對女的沒興趣,就一定是‘不行’嗎?”

池羽腦袋一懵,如此強烈的暗示,他怎麽會聽不出來?

石故淵說:“吓着你了?”

池羽連忙搖頭,生怕被他誤會:“沒有,我……我……”

氣氛一時尴尬。石故淵說:“你要是覺得別扭,就當我沒說。”

“我……”池羽盯着石故淵的臉,眼前幾乎浮現出令他迷茫的重影,他幾乎就要說出口了,“其實我也……”

話沒說完,鑰匙嘩啦啦的聲音從門外傳過來。石故淵最後看了池羽一眼,轉身去給妹妹開門,等到石故沨換好了拖鞋進屋,池羽已經抱着熟睡的池曉瑜出來了。

石故沨小聲說:“都睡着了,就讓她在這兒睡呗,明天讓我哥送她去幼兒園。”

沒等池羽婉拒,石故淵先一步說:“小沨,你先進屋。”

石故沨見他倆之間氣氛有些古怪,不再多嘴,去餐桌倒了杯水喝。

堵在門口的石故淵給睡得不省人事的池曉瑜拉了拉衣角,然後對池羽小聲說:“我今天說的你別放在心上,下樓上樓注意點兒臺階,”說着給沒空手的池羽開了門,“那……再見。”

池羽稀裏糊塗地出了門,回到家,安頓好池曉瑜,他來到書房打開燈。他拉開書房窗簾的衣角,在這裏能夠看到石故淵家書房的窗戶,雖然看不見內容,但是可以看到,書房的燈已經熄滅了。

他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從抽屜裏抽出一本畫冊。畫冊受到了精心的保養,粗略看來已經畫有數十張,每一張連邊角都沒有翻卷。

這些畫卷畫着同一個人,各個景別畫了個遍。其中有一張素描特寫,是用細膩的筆觸描繪的人像,仔細地看,畫中人,長着一張石故淵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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