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池曉瑜遵循醫囑,需卧床兩周,池羽卻只向醫院請了一星期假。第二天石故淵和他們吃午飯,說:“怎麽就請了一周?我準你兩周,你權當放個假。”
池羽頓時感受到了“上頭有人”的幸福,他放下筷子,看着石故淵給女兒剝蝦,于是給石故淵的碗裏夾了幾塊魚肉,說:“下周有個重要的試驗,我得過去。”
石故淵舉起油汪汪的手指,沖着紙巾一揚下巴,池羽立刻遞了過去。石故淵慢條斯理地清理了手指,說:“行吧,知道你忙,下周我看小魚兒。”
已經是約定俗成的慣例,池曉瑜更是沒有異議,對她來說,牽石叔叔出去比牽爸爸更拉風;而且,她盯着一款芭比娃娃好久了,爸爸不給她買,她就去找石叔叔,石叔叔不僅會給她買,還會給她買一整套。
吃過飯,池羽哄池曉瑜去睡午覺,石故淵則去了騰空:兩天了,劉勉還沒有和他彙報進度,石故淵浏覽着電腦裏的私密文件夾,心情有些凝重。他決定如果明天還沒有消息,就親自打電話過去詢問。
把劉勉暫時放到一邊,石故淵撥內線叫來秘書,但他馬上又挂斷,然後披上外套,驅車前往恒宇。
時至初夏,垂柳褪去乳齒般的柳芽,初露少女馨香,在河堤搖曳生姿;街上的男女老少都換上了夏裝,年輕人打着太陽傘,老年人搖着大蒲扇,除了石故淵,幾乎找不到仍穿長袖外套的人。
石故淵目不斜視地從人群旁奔馳而過,到了恒宇,直接上到頂樓。
恒宇的總裁助理和總裁秘書各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面積不大不小,支個桌剛好夠四五個人打麻将、炸金花。又因為最大的兩個頭兒,一個長時間不現身,一個恰好昨天出差,員工們難免心生僥幸。所以門被那個“長時間不現身”的頭兒推開的時候,一人正叼着煙,腳踩在凳子上,激動地斂財:“仨尖兒,豹子!趕緊的,掏錢掏錢!”
——然後,那聲音就像日出時被掐了脖子的公雞,戛然而止。
石故淵扶着門把手,環視了一圈。
淩亂的撲克牌攤在石故淵眼皮子底下,仿佛用隐形水筆橫寫着“死豬不怕開水燙”幾個大字;屋裏的人戰戰兢兢地說了一聲:“石、石總……”
石故淵把自己的秘書叫出來,跟剩下的人說:“別在室內抽煙,烏煙瘴氣的。”
說完關上門,把人和刺鼻的煙氣繼續悶在室內發酵。
留在秘書室的員工大松口氣,第一時間去開窗戶通風。被叫出去的秘書忐忑不安,跟着石故淵來到辦公室,他低眉順眼地等吩咐,卻聽石故淵問:“唐總呢?”
秘書一愣,說:“唐總昨天出差了。”
“出差?”石故淵問,“出差去哪兒?”
“京城呀,他沒跟您說?”
石故淵心裏有了計較,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說出此行目的:“你去和財會拟個賬,以恒宇的名義,給城西那個春生幼兒園捐助20萬,額外把他們的操場游樂區都鋪上地墊,具體的你去聯系。”
獲悉池曉瑜受傷的第一時間,石故淵就盤算出了這個決定,剛才在騰空,也正是為此事而要叫秘書去辦。但考慮到騰空目前複雜的形勢,以及自己在騰空不尴不尬的地位,他不想再多生事端,給鄭稚初抓住鬧事的把柄,從而選擇了從恒宇走賬,唯一的麻煩就是需要唐軍點頭。但既然唐軍遠在京城,石故淵也樂得删繁就簡,讓秘書趕快去落實。
他本來做好了和唐軍扯皮一下午的打算,沒想到少了阻礙,從恒宇出來,天色大好,石故淵一身輕松,在城市寬闊的街道裏穿梭游蕩,不一會兒,來到了慈恩寺恢弘的大門前。
以往來慈恩寺,他總是懷着滿腹心事,今天卻與衆不同。石故淵的确有心事——誰能沒個心事呢?就連剛出生的嬰孩,也要将吃喝拉撒放在心裏。但是,他從前不懂,原來沉重的心事在愛憐的掩映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石故淵輕車熟路地去了正殿,朝佛像三叩首,起身後,他注意到長明燈左側第三個架子上,立着“鄭中天的牌位。
石故淵沉默着,無意識地裹緊了外衣。打掃正殿的小沙彌見了,道了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不如先到後殿稍作休息。”
石故淵回禮,說:“請問得樂師父在嗎?”
小沙彌還沒回話,殿外忽然竄進一道毛乎乎的白影,緊接着一個紅衣服的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追進來:“肥肥,你過來!你過來——诶,是你啊!”
石故淵一把抱住撞進他懷裏的白影,低頭細細一看,是一只白貓,但比一般的貓大上許多,面相十分可愛,可是身體好像得了斑禿,毛發參差不齊,十分有礙觀瞻。
小姑娘跑上前來,手裏舉着剪刀;石故淵恍然大悟,原來是外力造成的斑禿。他對這個小姑娘很有印象,十二三歲的少女模樣,卻稱呼得樂師父為“哥哥”;得樂對她頗為頭疼,說她在寺院裏沒一刻消停,是個連佛祖都鎮不住的小妖怪。
石故淵用眼角餘光看到穩重的小沙彌在見到小姑娘後,有一瞬的驚慌,收了掃帚,一點點向殿外挪去。聯系到上次折騰花,這次折騰貓,看來普慈恩寺之下,沒有小姑娘沒折騰過的。
小姑娘看都沒看小沙彌一眼,她很雀躍地蹦跶到石故淵面前,說:“你又來啦,是來找我哥嗎?他去外地講佛法了,過幾天才能回來。”
“原來是這樣。”石故淵說着,把貓還給她,卻遭到貓先生的抵死不從。石故淵哭笑不得,問小姑娘,“你怎麽着它了,瞅把它吓的。”
小姑娘撅起嘴巴,變身成被狗咬過的呂洞賓:“馬上夏天了,他毛那麽長,我怕他熱嘛!”
石故淵同情地說:“也許它沒有你想的那麽熱。”
“每年都剪的,反正過一個月他也要掉毛。”小姑娘咔嚓兩下剪刀,不以為然地說,“你找我哥什麽事兒啊,跟我說就行,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石故淵說:“我來求個平安符——求兩個。”
小姑娘一點頭:“行,知道了,你過一個星期來拿吧。”
她答應得嘎嘣脆,石故淵卻越發不放心,忍不住說:“好,你可別忘了啊。”
“知道啦,”小姑娘說,“我記性好着呢。”接着手一伸,“把他給我吧。”
貓先生的絕望暫且按下不表,畢竟他的絕望,與劉勉相比,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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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飯局,令劉勉清楚地認識到孫岩晟的油鹽不進。小趙跟着劉勉撓頭不已,半晌說:“劉總,您看咋辦?”
倆人在臨海的一家露天咖啡館裏,就着海風喝咖啡,苦澀的舌尖染苦了話頭,可劉勉又不能露出舉棋不定的神色,他故作平靜地放下咖啡杯,想了一會兒,說:“桃仙海關都是自己人,只要能把這批貨及時轉運到桃仙海關,任他孫岩晟再上報,沒了證據,我看他能翻出什麽花來。”
小趙适時提醒他:“黃關長今早來電話,說他還能頂一陣子,但咱們得抓緊了。”
劉勉仰天呼出一口氣,說:“離正常轉到桃仙海關的時間還有幾天?”
小趙說:“七天。”
劉勉想了想,說:“你跟黃關長說,讓他務必再拖七天,只要不立案,到時候再讓石總請桃仙海關施壓,就沒什麽問題。小趙,你明天給黃關長送兩瓶酒去——後備箱右邊那兩瓶,別送錯了。”
“那,那個孫處長……?”
劉勉想起昨晚的飯局上,孫岩晟不識好歹地推脫他的敬酒;劉勉磨着後槽牙,一字一句地說:“還沒到翻臉的時候,繼續帶他玩!男人嘛,不就那兩樣?我就不信他不上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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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一位郵遞員敲響了桃仙市城北小獨棟的門。他的手裏掂量着一封厚厚的信件,外面包着硬紙殼。這一家的保姆阿姨替主人接了信件,她的身上套着圍裙,似乎正在做晚飯。
關上了門,鄭稚初從二樓書房下來,拿到信件,一面吩咐:“別去叫我,我晚些再吃。”
說完回到書房,上樓梯的功夫,他翻轉了兩遍封皮,上面只有收信人的姓名,沒有寫着寄信人,和前兩次關于“徐立偉”和“張胖子他哥”的調查結果是同等樸素的包裝。
但這封信,鄭稚初清楚地知道,是足以撼動桃仙市商業結構的潘多拉魔盒,他突然由心底生出一種古怪的興奮。
鄭稚初停下腳步,偶一偏頭,發現自己正站在石故淵住過的房間門口。
他攥着信,輕輕推開門,家政的勤奮使多年的空屋一塵不染,唯獨缺少些人氣。房間裏陳設簡單,一櫃一桌一床一椅,倒是顯出房間的空和大。
窗外最後一絲天光收斂回雲上,鄭稚初打開燈,坐在石故淵曾躺過的床上,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裏面是幾張詳細的報告,剩下的全是照片,打頭的一個,是穿着碩士服的池羽,對着他腼腆而笑。
鄭稚初略過照片,先去看報告,事件經過與徐立偉所言相差無幾,只是更加詳細,而且涉及到的人員中,頻繁出現了池羽。
——他查的就是池羽。
鄭稚初的眼睛繼續往下看,最終在池羽的戶口本複印件上驀然停住。
就在婚姻狀況那一欄,上面赫然寫着:未婚。
鄭稚初緩緩合上報告,若有所思地撥弄照片。走馬觀花地看過去,他從中拎出了一張:是一張二人合照,池羽仍是一身碩士服,旁邊一人穿着皺皺巴巴的西裝,沒有打領帶,襯衫領子七扭八歪,手緊緊攬着池羽的肩膀,開懷大笑。
這笑容仿佛塗了膠水,鄭稚初眼眶張大,眼珠子粘上去就拽不下來。他聽到自己的心裏鼓聲震震,在鼓皮破裂的臨界點,終于掙脫了照片的泥沼——
如果不是确定石故淵從未去過高崎;如果不是确定石故淵今年才認識的池羽。
那麽他一定會不可思議:原來石故淵那張古井無波的臉,竟也會做出如此誇張而富有活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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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走內心,下章走劇情~開虐前會請大家吃糖糖哦~(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