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戴晨明從鄭稚初家出來,嗆進肺裏的水還沒有完全幹涸;身後的何同舟給他拍拍背,說:“差不多行了。”

“行個屁!”戴晨明揮開何同舟的手,急得音調上蹿下跳,“他是有多恨石故淵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都想得出來,還連累咱們下水,什麽人呀!”

何同舟文绉绉地說:“古來多少悲秋詞,言的是悲秋,實際是懷春。”

“有話說話,別整這些七拐八拐的,我聽不懂!”

何同舟推了推眼鏡,說:“至少今天他寫不了匿名信。”

“那明天呢?後天呢?咱勸一次行,兩次行,時間長了準保不行!要不咱直接去找石故淵吧,他們老鄭家的事兒,讓他們自己鬧去,別拽上咱倆啊!我爸剛扶正,油水還不夠刷鍋的,我要是敢坑他,他準保能打死我!”

何同舟說:“你這個思想很危險啊。”

戴晨明說:“拉倒吧,這年月誰手頭幹淨?我就不信了,你爸就幹淨嗎?我記着他可是和恒宇的副總關系不錯,恒宇的老大還是石故淵呢!中央要真是查,那不跟拽花生似的一拽一嘟嚕,咱們一個兩個誰都逃不掉。”

何同舟說:“瞎說什麽呢,被別人聽去,今晚你爸就能把你剝皮。別想了,鄭兒有背景,他不怕,但想要拿騰空開刀,也不是那麽好開的;桃仙上上下下那麽多關系,官官相護,亂麻一樣,打點也要打點個一年半載;如果真要告到中央,哼,我就不信依老爺子肯丢這個臉;去年,騰空可還在中央見了報的,模範企業啊。”

戴晨明說:“你咋一點兒都不怕呢?”

何同舟笑笑,倆人來到停車位,進行最後的對話:“鄭兒也就是逞逞口舌之快,咱們懂的道理,他肯定也懂;所以,你與其擔心匿名信,不如勤盯着點兒他的動靜,他要是想搞石故淵,以咱們三個牙都沒長穩當的,強啃的結果只會是把牙崩掉。”

戴晨明若有所思地說:“那他就得找個能跟石故淵對着幹的,還得是想跟石故淵對着幹的。”

何同舟笑笑說:“我估計我爸這幾天又回不了家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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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勉派去高崎的人很快有了回信,內容和他們料想的分毫不差。石故淵沒了澆花喂魚的閑情雅致,待劉勉出去之後,他坐到辦公桌後面,聽着劉勉細心為他關門的聲音,一時心中空空蕩蕩,竟生出泛扁舟于汪洋中的不真實感。

徐立偉此人他了解極深,原因是這人淺薄,如山澗清溪,一眼望得見底;石故淵碰上徐立偉算是因緣際會,承的鄭中天的人情——九十年代初,正值恒宇蓬勃發展的時期,所謂樹大招風,而石故淵本身手上也不甚幹淨,卻為了恒宇不落黑,得罪了不少同樣不幹淨的老主顧;躲過了幾次惡意的刀斧槍彈之後,鄭中天送了兩個人給石故淵:一位是張胖子他哥張景深,另一位就是徐立偉。

恒宇最初的定義是騰空的遮羞布,鄭石二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鄭中天此舉不完全是顧慮石故淵的安危;而且選的這兩個人很有些意思:張景深有頭腦,懂管理,會運營,在騰空擔任總經理,處事井井有條,深受鄭中天器重;徐立偉蠻橫好戰,頭腦簡單,義氣大于天,你給我一拳,我一定要還你一腳,很有江湖人的做派,雖然經常惹禍,但好掌控,簡直就是打手這行天生的奇才。鄭中天看中的正是徐立偉的戰鬥力和蠢,徐立偉要是像張景深般精明,鄭中天反而不會用他。

這樣兩個心腹愛将,鄭中天親手将他們送進了石故淵的恒宇公司,其中深長的意味不言而喻。

石故淵翅膀沒長硬,不敢說意見,反是唐軍頗有微詞;石故淵做起漁翁,明哲保身,對鶴蚌的互動有一種不期待的期待。唐軍也不是傻子,沒人甘願因一時之氣而白白為他人做嫁衣;再加上沒兩年,徐立偉因故意殺人入獄,博弈的幾人終于息事收手,三方相安。

直到去年鄭中天病重住院,騰空的大權旁落到石故淵手上,石故淵才以“多事之秋,人手不足”的名義,将張景深調回了騰空。鄭中天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人死如燈滅,終年萬事休,無論知道與否,已經沒有人受制于他的意見了。

只可惜張景深回到騰空後不久,就意外去世,留個弟弟專門給石故淵添堵;徐立偉則有個短命的妹妹,聯系到那筆一百萬的求助,徐立偉直線的腦回路只會釋放要他憎恨石故淵的信號。

從某種角度來說,石故淵和徐立偉都是亡命之徒,他們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命,活着只是因為世上有人需要他們活着,石故淵是妹妹,新晉的還有池羽和池曉瑜;徐立偉也是如此;沒有人比石故淵更理解徐立偉,當宇宙永遠失去了太陽,萬物必會喪心病狂;石故淵明了,十四年後,徐立偉出獄之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石故淵其實也較不準,他現在去面對徐立偉,對十四年後有無裨益;左右他是不怕死的,他只是老了,聽到噩耗,生出了同命相憐的心思——設身處地去想,如果石故沨或者池羽、池曉瑜,哪怕其中一個出事了,他的權勢、地位、思維,決定了他會比徐立偉更瘋魔。

他扶着額頭,疲憊地閉上眼睛,撥通內線,對劉勉說:“讓監獄那邊快點,我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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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賤夫妻百事哀,自從許萍下崗之後,宋家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一毛錢恨不得掰兩半花,全然不見從前的小康風光;為了點兒柴米油鹽,兩口子是口角不斷,鬧得家宅不寧;又因為許萍為了參加石故沨的訂婚宴,看中的一件衣服竟買不起,一落千丈的生活讓她忍不住沖着宋維斌歇斯底裏起來。

宋維斌剛從警局回到家,累了一天,回到家裏也沒個安生,他煩得要死,揉着太陽穴說:“你以前沒參加過婚禮咋的,以前買的那麽多衣服呢?總說沒衣服,那你衣櫃裏那些是啥?是小沨訂婚又不是你訂婚,你去搶什麽風頭?一把年紀穿得花枝招展的,不叫人笑話!”

許萍尖叫着說:“我打扮不是為了你?現在外面多少人看着咱家的笑話?電廠那幫同事聚餐叫我,我都不敢去!你說說我跟着你這叫過的什麽日子?你咋就不能聽聽我的,你辭職咱倆下海幹點兒啥,你看人家下海有賠的嗎?小晗現在小,花錢日子在後頭呢,眼看着九月份就念小學,實驗一小一個名額三萬,就你那點兒破工資,夠幹啥?”

宋維斌說:“這就是你心态不對,那怎麽,照你的意思,那些雙職工下崗的家庭不活了呗?還有,不就一個小學,我看城西三小挺不錯,離咱家還近,劃片就能進去,國家義務制教育,花什麽錢啊?”

許萍說:“我跟你說不明白,你就自私吧,等吃不上飯那天,我看國家管不管你!”

“胡說什麽呢!趕緊做飯去,我去接小晗放學。”

宋維斌快步離開家,曾經令他感到溫暖的港灣,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他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再累,他也不想在家,聽家裏那個女人抱怨嘟囔他的無能。男人的劣根性,一是好色,一是面子。

他看到的,是群衆對他這身政府皮的敬畏,敬畏之下,他就是兜比臉都幹淨,他也覺得舒坦。

到了幼兒園門口,正趕上幼兒園放學;接孩子的家長擠在一起,大部分推着自行車,身上深藍色的工作服嗚嗚泱泱像天上的黑雲;他旁邊一個孩子家長擡頭看看天,說:“要下雨了呀。”

又一人笑了聲:“天氣預報就沒準過。”

幼兒園想起放學列隊的進行曲,宋維斌伸長了脖子,往前走兩部,急着見自家兒子;突然,別在腰間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正看見了兒子,擡起手大幅揮了揮,确定兒子看見了自己之後,他低頭看看來顯,是市局的座機,于是片刻不敢再耽誤地接起電話:“喂,我是宋維斌。”

副隊秦明說:“宋隊,來活兒了,監獄有人翻供,涉及到一樁六年前的案子,上頭挺重視,你趕緊回來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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