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宋将晗背着小書包,屁颠屁颠跑到爸爸腿邊,仰頭等他爸挂掉電話。宋維斌蹲下來,糊撸一把宋将晗汗濕的腦門,說:“又瘋一腦袋汗。”
宋将晗說:“下午我班和二班踢球來着,沒我咱班就輸了!”
宋維斌說:“好小子,好勝心還挺強,考試咋沒見你有這勁頭?”
宋将晗說:“不喜歡就沒勁頭呗,”眼珠子一咕嚕,又說,“爸,今天咋是你來接我?是不我媽出差了?我們要不要去石叔叔家吃飯?”
宋維斌笑了,站起來照着兒子後腦勺來了一巴掌:“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麽是醉翁?”
“讓你多讀點書,不懂了吧,”宋維斌在一個六歲小孩面前找回了自信,嘚嘚瑟瑟地說,“你是我兒子,撅屁股拉幾個糞蛋我都知道。說,你想去你石叔叔家,是不想玩游戲機了?”
“才不是!”宋将晗撅噘嘴,嘟嘟囔囔地說,“我是要清淨!回家你和我媽總吵架。”
宋維斌頓了頓,沒想到宋将晗說出這個理由來;他把大大的手掌籠罩在宋維斌的頭頂,胡亂揉了揉,罵了句:“臭小子。”
宋将晗眼睛晶晶亮地說:“那,爸,咱們今天去哪兒啊?”
宋維斌說:“先送你回家,你媽在家做飯了,我一會兒還得去局裏,你在家聽你媽的話。”
宋維斌的五官擠做一團,像寒風中的包子褶,瑟瑟發抖,不情不願地說:“诶呀,女人就是麻煩。”
宋維斌又拍了他一下,說:“怎麽說話呢,那是你媽!”
說話時,一輛淩志轎車停到兩人身邊。宋維斌和宋将晗一齊看過去,黑色的車窗勻速降下來,露出背後石故淵的臉。
宋維斌先說:“喲,石哥。”
宋将晗跟着說:“石叔叔!”
後座的車窗也降到了底,池曉瑜扒着窗沿,艱難地頂出一雙眼睛,大聲說:“宋将晗,你爸爸接你回家呀?”
宋将晗點了點頭,末身跟石故淵說:“石叔叔,我不想跟我爸回家,我去你家行不?”
石故淵一樂,說:“這我可說不準,得問你爸。”
宋維斌一把捂住宋将晗的嘴,說:“別聽他的,他就是想玩游戲機了。”
宋将晗張牙舞爪,在父權的壓迫下苦苦辯解:“才不是!我是不想聽你和我媽——嗚嗚!”
石故淵笑着說:“想玩游戲機,這周末寫完作業來我家,讓小魚兒跟你玩。”說着轉向宋維斌,進行成年人間的會話,“難得看你接孩子,怎麽,市局不忙了?”
“不忙倒好了,說明治安好了,人民群衆素質上去了。”宋維斌搖搖頭,念着憂國憂民的詠嘆調,“這不剛給我來電話,又來案子了。”
石故淵說:“喲,那別耽誤你,上車吧,我送你去。”
宋維斌對石故淵,從來不知道客氣倆字兒咋寫,腆着臉打開後門讓宋将晗上去,自己則坐到了副駕駛,說:“先把小晗送回去。”
石故淵瞥他一眼,發動車子,說:“許萍最近怎麽樣?”
宋維斌打個哈哈,倒是宋将晗耳急嘴快,說:“我媽天天跟我爸吵架,煩都煩死了。”
宋維斌從後視鏡瞪了兒子一眼,扭頭看見石故淵斜着眼看他,淡淡的目光中累計的威壓讓他不由正襟危坐,說:“女人到了更年期了……”
石故淵說:“你們夫妻之間有什麽問題,別在孩子面前吵啊。”
宋維斌哈巴狗似的贊同,只恨上天沒給他生出一條狗尾巴,并及時把握住話語權,說:“石哥,天天都是你接送啊,超級奶爸啊!丫頭他爸呢?”
石故淵打開轉向,盯着左視鏡調個頭,一邊說:“他在家做飯呢,我有車,接送方便。”
宋維斌嚼着這話,左思右想,覺得他石哥和池羽的相處模式似曾相識,卻又有着說不出的怪異,可他又說不出那裏相識、哪裏怪異;他文化水平不高,無法賦予這麽複雜的印象一個精準的形容詞,但他腦子轉得快,靈光一閃,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啊,許萍也在家做飯呢。”
話音落後,車裏升騰起一陣難耐的沉默,宋維斌如坐針氈,要不是記着自己兒子在後座,他幾乎要棄車而逃了。
反是石故淵落落大方地說:“所以沒事兒讓着人家點兒,女人得哄。”
宋維斌說:“石哥,作為一個沒老婆也沒女朋友的人,這件事兒你還真沒有發言權。”
石故淵說:“別忘了我有個妹妹,不比老婆難纏。”
宋維斌不吱聲了,到了家樓下,宋維斌不送宋将晗上樓,坐在車裏叮囑說:“上樓跟你媽說,我局裏有事兒,今天不一定啥時候回來,你們早點睡覺,別等我。”
宋将晗忙着和池曉瑜依依不舍地道別,忙着跟石故淵确認周末去玩游戲機的時間,花花世界近在眼前,根本沒空搭理苦口婆心的老父親,最後還是石故淵提醒了一句,宋将晗才擠海綿一樣擠出點時間應付宋維斌,他還堅持說:“你不回來也挺好的,我就不跟我媽吵架,你也學着點兒。”
說完不等他爸下車揍他,一溜煙兒跑上了樓。
宋維斌在車裏罵罵咧咧,石故淵忍不住笑,說:“你兒子都比你懂事兒。”
“他懂個屁!”宋維斌呸了一口,“臭小子!”
送宋維斌到市局,回來的路上下起了大雨;進了家門,池羽投了兩條熱毛巾給倆人擦臉。池曉瑜馬馬虎虎地抹了一把,奔向飯桌坐好,說:“我好餓呀!”
“去洗手,開飯了。”池羽給三個空碗盛飯,問石故淵,“怎麽回來的這麽遲?”
石故淵說:“碰見了斌子,要去市局,挺着急的,就送了他一下。”
池羽說:“警察不好當啊。”
“可不是,”石故淵笑着說,“許萍還和他鬧別扭了。”
池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兩口子的事兒讓他們兩口子解決吧,咱們可別參和。”
石故淵一笑了之,說:“小魚兒放假,想好去哪兒玩了嗎?”
池羽說:“我都行,聽你們的。”
石故淵說:“我倒是想個地兒,去兩江市怎麽樣?”
“行啊,”池羽說,“山水甲天下,我和小魚兒都沒去過。”
石故淵說:“我查了下你的休假,我們正好能在小沨訂婚宴之前回來,你研究室那邊準備準備,別忘了跟那幫老外知會一聲。”
池羽應了下來,三個人坐一塊兒歡歡喜喜地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宋維斌則沒有這般溫馨的待遇,他坐在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大轉椅裏,捧碗泡面囫囵填着肚子,一邊點燈熬油,看秦明給他的資料,看沒兩行,吸了一半的面條婀娜地停頓在半空,猶自向下滴湯。
半晌,面條葬身五髒廟,宋維斌把泡面放下,捧起資料在“口述”那欄翻來覆去地看,揉了揉眼睛說:“我怎麽老花眼了呢?秦明,把老江的放大鏡給我拿來。”
秦明沒動彈,鄭重地說:“宋隊,你沒看錯。”
宋維斌狐疑地說:“那……那是重名?”
秦明說:“你是六年前,南二飯店殺人案結案了,才進刑警隊的,所以可能不知道,當時石故淵就是當事人之一,沒多久徐立偉自首,判了無期,現在降到二十年,石故淵功不可沒。但前陣兒徐立偉翻供了,在監獄磨了仨月才磨到咱這兒的,據說是驚動了戴局,但戴局現在還沒啥動靜。”
宋維斌說:“你們明知道我和石哥的關系,還讓我接這個案子?腦袋沒病吧?”
秦明說:“宋隊,公事公辦,別尋私情啊。”
宋維斌把資料往桌子上一撂,抓起水杯就往外走;他擰蓋灌下一大口,說:“戴局在嗎,我去跟他說,這案子我辦不了,他趕緊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