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海棠
翎鳶氣鼓鼓地靠窗坐下,擺着張臭臉,誰說話都不理,誰來哄都不領情,也就接了清回遞來的一杯茶,其他人一概甩臉色不論。
閻明鏡和花婉兮帶着一屋子使役妖哄了半天,又是講笑話又是捶背的,才終于把這個脾氣不好的大妖怪哄開心了。
清回這才知道,翎鳶這幾日去看望自己的主人宋雨時,陪她練了整整五天的道術,為了配合宋雨時并指出她的問題,翎鳶每日都要不停講解,兩人實戰時距離較遠,翎鳶還需要随時大聲喊話,以至于五天下來,翎鳶的嗓子已經廢掉了一半,聲音低啞到誰都認不出來了。
從宋雨時那裏離開,翎鳶便直接來了桂州找清回,向當地人打聽到了近日烏石鎮妖怪出沒頻繁,便來到烏石鎮,卻因不清楚花婉兮等人具體在哪家客店落腳,只好每至深夜在各個客店裏尋找,沒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一來就被人照臉糊了一坨符紙,還附帶了捆綁驚喜,直接讓翎鳶懵了一臉。
清回也是萬萬沒想到。她本以為大妖怪的出場方式必是不同于常人的,就像第一次遇見時,大風過後面臨懸崖長身玉立的玄衣身影一般。結果翎鳶此次的出現還真是不同于常人,曾經溫涼如春日的風中少年已經走遠了……
鬧了個誤會,真正作怪的妖物沒抓到,反捉到了誤打誤撞出現的翎鳶,諸人笑歸笑,到底還是累了,早早地便回房休息。
翎鳶不知該和誰住一間房,只好期待地望向清回。清回倒也沒讓他失望,招了招手說道:“來和我們使役妖一起睡吧。”
翎鳶輕快應答一聲,跟在清回身後進了房間。
翎鳶做了很久的大妖怪,早已習慣在靜觀山自己獨占一座房子,乍然間要與清回、仙羽和宜君三只妖怪同住,倒還有些不習慣,時常流露出謎一般的拘謹與羞澀。
仙羽目睹此景,覺得新奇,調笑道:“看不出來啊,明明年紀那麽大了,和妖同住居然還這麽羞澀。”
聽到這話翎鳶就不高興了,板着臉道:“說我醜可以,說我年紀大不行。”說罷看向清回道:“我才一千三百歲,我可年輕了。”
清回彎着腰收拾好了一張床榻,從櫃子裏拿出枕頭被褥朝翎鳶臉上一扔,打發他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最年輕,快去睡吧。”
翎鳶答應一聲,乖乖坐在榻上準備睡覺,可是擡眼一瞧,發覺整個房間裏,只有仙羽的鋪位與清回離得最近,不知為何心裏頓生不悅,便指着仙羽道:“我要和你換位置。”
仙羽莫名其妙,問道:“換什麽位置?我和清回在花府便同住一室,關系也更為密切,我們睡一起正好互相照應。你是大妖怪,修為高,睡窗子下面正好替我們及時察覺危險。”
雖然妖怪并不在意男女之分,但翎鳶聽到仙羽說與清回同住,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與清回在寧氏莊園同住時的事情來,思及此,他對于仙羽起了一種莫名的敵意,并出現了莫名的危機感。
他斟酌語言斟酌了許久,終于裝作随意地問道:“清回,你是覺得和仙羽住在一起開心呢,還是和我住在一起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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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回想了想:“仙羽吧。”畢竟兩人曾一起曠工躲在房裏吃東西,也曾因打碎杯盞一起被宜君罵,這種同甘共苦的經歷說起來還是蠻開心的。
翎鳶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千愁萬緒地和衣躺下了。
清回畢竟是答應了翎鳶帶他在桂州游覽,故而翌日一早,清回便同翎鳶一起出門,帶他游玩的同時,還可以順便查點關于妖物的消息,一舉兩得。
這小鎮并不大,也不像京城那般繁華,小鎮有的東西,在京城都能看到,要游覽的話,挑一些不尋常的地方是最好的。
清回拉着翎鳶在小鎮裏兜兜轉轉,努力想要找一個京城裏沒見過的地方。
翎鳶倒不在意去哪裏,任由清回拉着,一路同她說說笑笑,倒是露出一臉滿足的微笑。
他見清回心情好,便試探地同她問了句:“待回了花府,能不能不和仙羽一起住?”
清回挑眉問道:“為什麽?你不喜歡仙羽?他人很好的,你和他住一段時間,也會喜歡他。”
翎鳶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不是這個問題,而是……”
他話沒說完,清回似乎終于發現了一個不那麽普通的地方,興奮地扯了扯翎鳶的袖子,示意他跟進來,翎鳶沒說完的後半句話,也只好就此咽下不說。
清回發現的地方,是在一個破敗巷子深處的一所宅院,宅院占地不大,院子裏雜草叢生,荒涼蕭索,已許久未有人居住。
外面那些酒樓茶肆的,都太尋常見慣了,只有這種荒無人跡的地方,才有可能探聽到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才更有意思。
兩人穿過破敗的屋子,走上積塵已久的回廊,繞過掉落屋瓦的轉角,居然果真在後院裏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涼涼秋風中,居然立着一樹春天才有的海棠花。
即便是桂州地方偏南,氣候稍微溫暖一些,卻也不至于出現反季開花的現象。
這一樹海棠秋季開花,必然非邪即妖了。
翎鳶站在不遠處朝海棠樹望了一望,便了然道:“不過是個兩百年的花妖而已,不必在意。”
清回站在樹下,望着滿樹粉白的海棠花,喟然嘆道:“好美啊。”
尤其是在秋季這樣一個繁花敗落的季節,海棠開滿樹,給人一種妖邪詭異而又可愛的感覺。
翎鳶看了半晌,說道:“我還是覺得純白色的花更好看。”
說罷忽然記起清回原形是紅梅,心下覺得不妙,立刻添上一句:“除了你,你什麽顏色都好看。”
清回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搖搖頭。
逛了一圈,除了一樹海棠花妖,這巷子裏再沒有別的什麽稀奇的東西了。眼看日上中天,清回摸了摸肚皮,拉着翎鳶去市集找吃的了。
清回記得鎮南邊鹿記的烤鴨與桂花粥十分好吃,昨天她才與花婉兮一起去吃過,回來後一直念念不忘,正巧現在可以帶着翎鳶一起去吃。
去鹿記的話,走大路有些遠,不如抄一條小巷子過去,會近很多。而這條小巷子,正是不久前清回才同仙羽去過的煙花巷。
進巷子之前,清回特意摸出一條面紗交給翎鳶,說道:“把這個帶上,你長得太好看,而且看起來很像有錢人,搞不好會被人強行拉着進店快活的,要脫身太麻煩。”
翎鳶原本有些抗拒這條粉紅色的面紗,當聽到清回似乎有怕他被別人搶走的意思之後,居然怡然自樂地接過面紗,乖巧地帶了上去。
于是巷子裏出現了這樣一種現象。
一個漂亮的紅衣女子牽着一個身着黑衣、身材颀長而且……面帶粉紅面紗的……應該是男子,經過一棟棟紅袖招搖的酒樓。路人紛紛側目,卻終究沒有任何人上去同他們搭話。
清回一邊牽着翎鳶向前走,一邊同他評論“左邊二樓梳着高鬟髻的女子很有氣質”、“右邊門口藍衣攬客的女子很好看”。清回自己一個勁說個不停,翎鳶對此卻無動于衷,半天才有一句“也就一般吧”作為回答。
清回興致勃勃牽着翎鳶衣袖向前走,經過鎮上最大的那家歌舞樓清風樓時,清回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琵琶聲,凄清宛如江邊皓月,寒涼哀戚。
清回不由得停下腳步,朝樓裏走去。
還是那名琵琶女在高臺演奏,不同的是,這次她摘去了面紗,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面容,恰恰是行船至烏石鎮那晚,清回在江邊泊船上看到的女子。
果然是她。
樓裏衆人議論紛紛,皆嘆這女子容顏美麗,風韻娴雅。有一青巾男子對身旁的朋友說:“……香袖姑娘從不以面目示人,今日你我真是幸運,能一睹姑娘真容!”
男子答道:“是啊!要不是那位閻公子一擲千金,我們哪裏見得到這樣的美人!”
聽到“閻公子”幾個字,清回聯想到了什麽,上前一步問道:“你們說的閻公子是誰?是哪個‘閻’?”
青巾男子目光不離高臺,也顧不上看清回一眼,便同她說道:“是‘閻闾’的‘閻’,我們鎮上少見這姓氏,大概是從外地來的。你看,就是二樓雅座上的那個!”
清回和翎鳶順着男子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那個“閻公子”果然正是閻明鏡。
此刻閻明鏡正斜靠着欄杆,目不轉睛低頭望着一樓高臺,手指輕敲桌面,跟着琵琶樂曲打拍子,眼睛裏全是溫柔與陶醉。
清回記得閻明鏡上一次出現這種眼神,是他躲在紅葉間望着花婉兮彈琵琶的時候。
她還以為閻明鏡在暗戀花婉兮!
如今一看,怕是閻明鏡僅僅是對會彈琵琶的女子心有陶醉罷了。
清回見此處也沒什麽新奇的,便不再留戀,拉着翎鳶出門繼續向鹿記而去。
翎鳶出門後微微皺了眉,說道:“那個彈琵琶的姑娘好像是個妖怪。”
“好像?”清回疑惑擡眸,“你修為這麽高,一眼就可以看出別人是人是妖,怎麽用了好像這個詞?”
正好出了巷子,翎鳶便扯下面紗,說道:“有些妖怪若是刻意隐藏起妖氣,是很難被發現的,尤其對方修為越高,就越不容易被看出來。”
“所以,如果那姑娘真的是妖怪,那也是一個很厲害的妖怪,甚至與你不相上下?”清回猜測道。
翎鳶眼觀鼻鼻觀心,矜持地說:“比起我還是差一些的,畢竟像我這麽優秀的妖怪已經不多見了。”
清回無話可說,只好冷漠地答一句:“哦。”
“而且,”翎鳶繼續談方才的發現,“她似乎在釋放法術,是一種可以迷惑男子心靈的法術,想是因此閻明鏡才會對她那樣癡迷,甚至願意一擲千金只為見她真容。”
這話不久前仙羽也曾對清回說過。
不過仙羽那樣低修為的妖怪被迷惑也就罷了,閻明鏡這樣修為高深的除妖師也能被迷惑嗎?
對此,翎鳶只是淡然一笑,解釋道:“這種法術其實利用的只是人心底最軟弱的欲念。只要一個人心智足夠堅定,是怎樣都不會被迷惑的。能被迷惑,只能說明他打從心底就願意被迷惑。”
聽到這樣的解釋,清回便明白了。閻明鏡也許因對彈琵琶的女子情有獨鐘,見到了便會喜歡,對方魅惑他,他便順其自然,才會在清風樓裏駐足良久。
不過……咦?等等!
說起來閻明鏡是怎麽想到去清風樓的?
原來他也有在花街柳巷閑逛的愛好麽。
男人,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