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藥谷

清回與翎鳶在鎮上玩了一天,待到日落西山,兩人返回客店時,閻明鏡房間裏早已吵得不可開交。

清回猜測許是因為閻明鏡留戀清風樓之事,便拉着翎鳶趴在房門邊聽牆角,果然如此。

原來閻明鏡出行,錢財花費皆由繪姬記賬。今日閻明鏡自外面回來,繪姬一問才知自家大人竟在清風樓花了三百多兩,一時間不敢置信,連連詢問為何花這麽些錢。需知閻明鏡今日一天花掉的錢,已經足夠府上十四個使役妖用三個月了。

繪姬端着臉告誡閻明鏡萬萬不能再這樣花錢了,閻明鏡卻不在意,對繪姬的話置若罔聞,兩人意見不合,争執漸起,就連閻明鏡想吃晚飯,繪姬都不許,非逼着他答應不再去清風樓。兩人從清風樓吵到晚飯,又從晚飯吵到清風樓,難以停歇。

清回捂着嘴偷笑,小聲問道:“看繪姬氣成這樣,想必閻明鏡此前從沒有過去歌舞樓、還在樓裏揮金如土的習慣吧?”

翎鳶止了笑,小聲答道:“确實沒有。也不知道清風樓裏那女妖哪裏入了閻明鏡的眼。”

兩人在門外偷聽一番,見房裏争吵還沒有停下的趨勢,便手拉手悄悄回房了。

沒想到一回房,見到的卻是宜君和仙羽兩兩對坐、愁眉苦臉的樣子。

宜君見清回回來,哭喪着臉向她說道:“花大人變了!花大人喜歡上了清風樓裏的小哥哥,還為他花了不少錢!”

“花婉兮?”清回驚訝道,“她也去了清風樓?今天嗎?和閻明鏡一起的?”

仙羽答道:“花大人和閻明鏡本意是想去清風樓看看那個彈琵琶的女妖怪,并沒有帶上我們幾個使役妖。誰知等他二人回來,我們才知道閻明鏡為琵琶女花了三百多兩,花大人也為樓裏一個少年花了一百多兩,心好痛,我的小錢錢……”

翎鳶倚窗而坐,粲然笑道:“看來這清風樓營銷有道啊,能從花婉兮和閻明鏡手裏騙到錢,可以說很有頭腦了。”

清回攬着宜君的肩膀坐下:“反正花的是花婉兮的錢,她自己都不心疼,你們心疼什麽。”

宜君苦惱道:“我怕花大人身體撐不住啊……”

翎鳶噗嗤笑道:“你這話說得很有歧義。”

宜君正色道:“花大人賺錢不容易,花的多了,就要做更多捉妖的任務賺回來,做的任務多了,大人身體能吃得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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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羽靠在三足憑幾上,滿臉哀愁道:“花大人厲害着呢,你就不用擔心她了。我只心疼大人花出去的錢,能養我們一個月呢……”

夜裏的燈燭就在這一片哀愁中被熄滅,清回睡着之前,耳邊仍然回響着繪姬與閻明鏡的争吵。

翌日一早,花婉兮便換上男裝出門,不約而同遇到了同時出房門的閻明鏡,兩人都未帶使役妖。繪姬和宜君跟着跑出門,攔都攔不住。

看兩人前行的方向,不用說,又是清風樓沒錯了。

閻明鏡一柄折扇、一個錢袋便灑脫而去,花婉兮卻不同,身上多了一個藥箱。

清回趴在房間的窗戶邊望着花婉兮的身影,不懷好意地笑道:“花婉兮背着藥箱幹嘛?難道是她看上的那個少年某些方面不行?花婉兮還會治這個?”

仙羽翻了個白眼道:“你當花大人傻嗎?真的不行還能被花大人看上?”

“莫非——”仙羽想起了什麽,忽然興奮道,“會不會清風樓裏有人患病,若是花大人治好了他們的病,他們就把花大人的錢還回來了?”

清回瞥了他一眼,無語道:“你真是掉錢眼兒裏了。”

花婉兮與閻明鏡依然是至晚方歸。

清回想不明白,閻明鏡既然那麽喜歡琵琶女,為何不直接留宿呢?直到她看到繪姬想動手殺人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若是閻明鏡真的花錢留宿清風樓,恐怕繪姬早就提着刀殺上門了。

一連幾天,兩個除妖師日日不見蹤影,不是在清風樓,就是在往清風樓跑的路上。

清回日日清閑,已經和翎鳶游遍了烏石鎮周遭山水。

這一晚,清回睡得正好,恍惚間感到世界在震動,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原來是翎鳶在搖晃她。

翎鳶指了指窗外,悄聲道:“我看到花婉兮自己一個人悄悄出門,要不要跟着看看?”

清回一聽來了精神,立刻起身道:“要!當然要!”說不定能看到花婉兮幽會小情郎的畫面,清回想想就激動。

翻窗之前,清回回頭看了看仙羽,想着平時和他關系不錯,有熱鬧看不如叫上他一起。

翎鳶見清回想往仙羽榻邊走,冷着臉拉住清回手臂,一個傾身便飛出窗戶,根本不給清回叫醒仙羽的機會。

清回彎着腰吊在翎鳶左臂上,被他抱在左側,腹部硌得難受,不停拍打翎鳶道:“好了,我不叫仙羽就是了,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禦風!”

翎鳶仍然冷着臉任性道:“你速度太慢,不放!”說罷低頭看了看清回,見她手腳并用掙紮着,似乎極為難受,便緩和了臉色,将她換了個姿勢,打橫抱在胸前。

清回驟然被人換了姿勢抱着,加之兩人處于向前飛行的狀态,故而清回止不住地有些眩暈。

待她終于恢複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翎鳶穩穩當當抱在胸前。翎鳶飛行速度不急不緩,清回越過他的肩膀望了望天地,低頭見到山川河流不停移動,擡頭見到滿天星河熠熠生輝,身畔夜風微涼,舒服的宛如夢境。

清回用額頭蹭了蹭翎鳶的下巴,卻被翎鳶嫌棄地瞥了一眼:“別亂動。”

清回不屑地翻了白眼:“等我成為大妖怪,我也能這樣抱着你飛。”

翎鳶抿唇微笑,柔聲道:“那我等你這樣抱我。”

清回看了看翎鳶微微抿起的細薄唇瓣,覺得唇形優雅,十分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翎鳶身體明顯一僵,猶猶豫豫地輕張唇瓣,而後——

朝清回指尖咬了一口。

清回吃痛,反手一巴掌拍在翎鳶肩膀上,吼他道:“你幹嘛咬我!”

翎鳶低頭看她一眼:“叫你別亂動。”

兩人跟着花婉兮飛行,最終落在了藥谷外面,看着花婉兮走進藥谷,兩人則蹲在谷外草叢靜靜等待。

藥谷中住着一位老人參精,谷中藥草衆多,來藥谷者,一般都是患了疑難雜症,前來求藥的。

清回心知花婉兮多半是為了清風樓裏的少年來求藥的。看來那少年患病不輕,花婉兮幾日都治不好,甚至需要到藥谷來求醫了。

翎鳶在草叢裏貓不住了,幹脆起身道:“不如我們跟着進去吧,也好看看花婉兮到底求什麽藥。”

翎鳶說着話鋒一轉,神色複雜道:“該不會真是那種藥吧……”

清回滿臉無奈,扶額嘆道:“藥谷怎麽可能有那種藥,你瘋了嗎。”

誰想翎鳶卻正色道:“藥谷真的有那種藥。”

清回抓住了重點,忽然直勾勾盯着他道:“你怎麽知道?”

“我與人參精素來交好,他見靜觀山女妖衆多,便給我送了些草藥,叫我補補身子……”翎鳶說着,臉上現出了絲絲酡紅,“不過我從來沒碰過,你知道的……”

清回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麽,花婉兮就從藥谷裏出來了。清回吓了一跳,連忙拉住翎鳶在草叢裏藏好。

花婉兮步伐穩健,走到清回兩人藏身的草叢時,堪堪停下,慵懶道:“出來吧。”

翎鳶不可置信地站起來,盯着花婉兮道:“我藏得這麽好,你是怎麽發現的?”

花婉兮眼角跳了跳,仿佛智商被人玩弄了:“你們跟了我一路,你當我傻麽?”

翎鳶這才想起什麽,拍了拍額頭:“該死,路上忘記隐藏氣息了。”

花婉兮眼神悲憫起來:“翎鳶你變了,你以前沒這麽傻的,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翎鳶:“……”

三人乘風回去的路上,看不下去花婉兮所為的清回終于開口:“你不覺得這幾日你很不務正業嗎?妖怪抓到了嗎?百姓的困擾解決了嗎?什麽都沒幹,倒學會逛歌舞樓了?學會迷戀男寵了?”

花婉兮眉角一跳,斜睨着清回說:“你也挺能耐啊,都敢這麽跟我說話了?”

“我實話實說罷了。”清回道。

沉默片刻,花婉兮終究還是将實情道了出來。

“懷恭人好,會說話,總能把我哄開心,我喜歡找他解悶又怎麽了。”花婉兮頓了一頓,無比正經地說道,“最主要的是,我那天頭腦一熱就給他花了很多錢,事後有些後悔,剛好他眼睛看不見,他說若是我能治好他的眼睛,就奉上重金酬謝我。咱們除妖歸除妖,也不能沒錢是不是。”

清回不可置信地聽完了整段話,覺得花婉兮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瞬間崩塌了。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還真叫仙羽那家夥說對了!

不過……懷恭這個名字,怎麽覺得有些熟悉,是不是在哪裏聽過?

張懷恭?李懷恭?還是別的什麽姓氏……清回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起來,也就将此事丢開了。

“說起來也該帶懷恭見見仙羽了。”花婉兮撥了撥頭發,繼續說道,“我與懷恭也是曾經見過的,沒想到居然能重新遇到他。幾年前我曾應他家的邀請前去除妖,那只妖怪還被我收作使役妖了,就是仙羽。”

清回終于想起來了,那個懷恭可不就是仙羽對她說過的失去光明的男孩子嘛,仙羽可一直心心念念着找到神草,将自己的光明換給他呢!

思及此事,清回便問了身旁的翎鳶,藥谷裏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草。

翎鳶望天思索片刻,才道:“大約是有的,若我沒記錯的話,這種草千年長一株。可是兩百年前,人參精将一種治眼睛的草藥送了人,卻不知送出去的是不是這種草,至于送給了誰,我也不是很清楚。”

清回聽了這話,想着他們反正也離開藥谷沒多遠,不如折返回去問問。

花婉兮卻像知曉清回心思一般,立即開口道:“我問過了,送給了蘭谷。蘭谷的妖怪不好說話你們也知道,能從他們手裏要到東西的都是人才,我自認不是人才。”

既然知道了神草的下落,清回琢磨着回去告訴仙羽一聲,省得他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至于他去不去蘭谷讨要、怎麽讨要,這就是他的事情了。

夜風涼涼拂過耳畔,天地一片靜谧。片刻沉默過後,翎鳶忽然問道:“神草找不到,那這懷恭的眼睛豈不是治不好了?你的報酬不是也拿不到了?”

花婉兮卻邪魅一笑:“急什麽,仙羽不是誓要治好他的眼睛嗎?等仙羽做到了,錢還不是我的,呵。”

清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她總覺得自己被花婉兮一貫的高風亮節、浩然正氣的形象給騙了,這個不是沉迷歌舞樓就是惦記人家錢財的女人真的是她家花大人嗎?

到底是世道變了,還是除妖師變了?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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