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戚懷恭

清回回到客店時,已是夜色将盡了。她疲累得很,進了房門倒頭就睡,直睡到下午才清醒。沒過多久,花婉兮房間裏傳來騷動,她過去一看,見花婉兮果然帶了一個雙眸緊閉、笑意淺淺、姿容無雙的少年回來。

少年眼睛看不見,動作卻沒有遲滞,走路、行禮、問安、跽坐,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見笨拙,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風度翩翩、閑雲野鶴之态。緊閉的雙眸則遮住了他些許風華,使他看起來謙虛、恭謹,令人心生親近。

宜君一心以為這是花婉兮的小情郎,贊嘆之餘還不忘說:“花大人果然有眼光,唉,這麽可愛的小哥,怎麽價錢這麽貴,現在的凡人啊……”

仙羽是和清回一起進門的,他只看了窗臺邊靜坐的少年一眼,便可以确認,那就是曾經朝夕相處的人。

仙羽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些顫抖:“懷恭……”

戚懷恭聽到了聲音,明顯面色一怔,不可置信地轉頭望向仙羽的方向。雖然他什麽也看不見,卻直勾勾面對仙羽所立之處,向他開口:“仙羽,是你?”

“是我!是我!我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當年你被除妖師抓走,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原來花大人就是當年來我家帶走你的除妖師,對不起,隔了這許多年,我真的沒有認出花大人來,差點錯過和你相見的機會……”

“我走之後你發生了什麽,怎麽會淪落到清風樓去?”

戚懷恭淡淡一笑,只說道:“說來話長……”

這兩個人久別重逢,坐在窗邊互相抱頭,哭得泣不成聲。

翎鳶跟在清回後面進門,他先是有些疑惑地盯着戚懷恭的臉看了半晌,最後這些疑惑終于轉變為八分确定,他待仙羽與戚懷恭兩個人哭完了,這才尋着間隙問道:“你是哪裏人?”

戚懷恭優雅地替自己和仙羽擦幹了眼淚,而後準确無誤地面向翎鳶的方向,恭敬答道:“懷恭是廬陵郡永豐縣人。”

翎鳶像是肯定什麽似的點點頭,繼而又問:“你家隔壁是不是住了一戶姓宋的人家?你小時候是不是瞞着你父母和隔壁宋家的女孩子一起學了除妖道術?”

戚懷恭一愣,疑問道:“你怎麽知道……”說罷他細細回想了一番,忽然激動起身,對着翎鳶的方向欣喜道:“難道你是雨時那個修為極高的使役妖?我記起你的聲音了,我和雨時落入妖怪洞穴的那次,就是你救了我們!”

戚懷恭說着,恭敬地與翎鳶見禮:“懷恭見過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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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鳶面色淡淡的,轉頭瞥了清回一眼,小聲道:“看看別人是怎麽對恩人的,再看看你。”清回則吐了吐舌頭作為回答。

戚懷恭仍然朝向翎鳶的方向,柔聲問道:“不知雨時現在怎樣了?”

翎鳶心情好,也就問什麽答什麽:“她在西山修行三年了,我每月看她一次,如今也差不多快要出師了。”

“這樣。”戚懷恭聲音淡淡的,帶着笑意道,“知道她現在過得好,我便安心了。我和她也算是一起長大的了,她能從那樣的苦日子中走出來,我真的很替她開心。”

翎鳶亦笑道:“等她修行結束,我會帶她來找你的。”

仙羽陪着戚懷恭長大,對于隔壁宋家的姑娘、對于戚懷恭有一顆成為除妖師的心,這些都是知道的。他和隔壁宋雨時不熟,也沒興趣,他更在意的是為何戚懷恭會從廬陵來到桂州,又為何會身陷清風樓中,以及戚懷恭心心念念的除妖道術現在修行了多少。

對此,戚懷恭只是輕輕淡淡拂過:“生計所迫。”

仙羽知道此時人多,很多事不方便說,也就沒有再問。

聽完這些人的對話,清回倒是一身輕松道:“原來大家都是認識的,這就好說話了。仙羽的朋友就是大家的朋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直說就是了,不用客氣。”

戚懷恭面向清回的方向,掩不住面上笑意,說道:“是,懷恭知道了。”

自從仙羽重逢了失散多年的友人,清回和宜君就閑不下來了,有事沒事被仙羽拉着往清風樓跑。

按照清風樓的規矩,與戚懷恭說話是要付錢的,不管是清回、宜君還是仙羽,沒一個有錢,故而他們只好拿出妖怪的看家本事,隐身和穿牆。

憑借妖術中最簡單的兩項技能,他們幾乎随時都可以與戚懷恭共處。

相處久了,聊的東西自然也多了,從烏石鎮妖物作祟,到花府的勞務分配,再到清回的家鄉真翠山,幾個人有什麽說什麽,聊得十分開心。

戚懷恭的房間剛好離琵琶女的房間不遠,清回幾個進門出門的時候,時常能看到閻明鏡出入琵琶女香袖的房間,他們與戚懷恭聊天時,也常有琵琶聲起。

清回想,閻明鏡怕是已經忘了自己來烏石鎮是幹嘛的了。

反觀花婉兮,已經開始帶着杜蘅若四處拜訪曾在女妖那裏中過招的人,拿儀器在他們體內探測,俨然已進入除妖的狀态。

沒過幾日,清回與花婉兮等人剛吃完午飯,正在客店內休息,忽而房門輕響,清回開門一看,卻是戚懷恭背着行囊上門辭行了。

戚懷恭自言因樓內人事調動,他需要前往柳青鎮分店,故而來與諸位道別。

仙羽心裏自然是不舍的,這才相逢沒幾天便要再次分別,放誰身上都會難受。

然而千留萬留,終于要分別,仙羽也只能道一句珍重,心裏計較着辦完了烏石鎮的事,就跟花婉兮請假去柳青鎮找他。

送戚懷恭出門的時候,花婉兮走最前方,同他說了一番話,無非是好好保重自己之類的。

戚懷恭因要出遠門,故而手中多了一根竹杖,在地上敲敲打打為自己探路。

清回走在後面,忽然眼尖地看見,戚懷恭握着竹杖的衣袖上沾了一小片花瓣,細細分辨之下,竟是極像海棠花的花瓣。

這一發現令清回驀然想起曾在廢宅荒園中見到過的反季海棠花,她扯了扯翎鳶衣袖,示意他去看。

翎鳶自然也看到了,卻凝眸不語,似在沉思。

清回亦有些費解,難道戚懷恭去過盛開海棠花的荒園?他既在清風樓謀生,又為何會跑到廢宅裏去呢?

清回想到戚懷恭曾學過除妖道術,怕是念念不忘,溜出去練習了吧……她擡頭與翎鳶對視一眼,知道彼此想法不差,便不再糾結此事。

戚懷恭站定,與衆人做最後的道別。花婉兮不語,輕輕拂落他衣袖上的海棠花瓣,只淡淡囑咐道:“天涼記得添衣。”

戚懷恭面色不變,道了聲謝,複又與仙羽擁抱一番,終究辭別而去。

花婉兮望着地上那片海棠花瓣,久久沒有言語。清回見她望着海棠發愣,便把荒園海棠盛開的事告訴了她。

花婉兮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路,而後,終于勾唇露出一抹笑容。

清回呆住了。

花婉兮一笑,從前那個自信從容、風度翩翩的大除妖師又回來了,那種談笑間籌謀在握、掌控萬事的氣質令清回過目難忘。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用操心了,花婉兮也許明天就能解決烏石鎮的妖物之事,然後一行人順順當當打道回府。

然而花婉兮在清回心裏的形象好不容易光輝了起來,沒多久,她卻又恢複了前些日子不靠譜的模樣,甚至閻明鏡去清風樓聽琵琶曲,她也悠閑自得地跟着去聽。

清回無聊地和翎鳶待在客店裏下棋,暗嘆不知歸去何日。

正是靜谧安好的時刻,宜君卻忽然推門進來,大聲嚷嚷清回的名字。

清回起身,應了宜君的呼喚,卻看見緊随宜君進門的竟然是小攸,面上是一副慌亂的神色。

清回不知緣故,便開玩笑道:“這是怎麽了?我不過幾天沒回去,就想我想成這樣。”

清回猶自笑着,小攸卻過來抓住她,火急火燎說道:“雪暝她……”

清回斂了笑容,正色道:“雪暝又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小攸耷拉着眉眼,搖首道:“前幾日我和小玖蘭述上雪山住了幾天,留雪暝一人在真翠山看家。結果我們從雪山回來,卻看到雪暝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小玖去京裏請來宋望大人,他說,雪暝的魂少了一縷,這事有些難辦,他也沒辦法,叫我來找閻大人……”

“怎麽會少了一縷魂!”清回急火攻心,拍着案幾大叫起來,翎鳶立即扶住她的肩,叫她冷靜一點。

清回已經顧不得別的了,決定先舍下烏石鎮的事情,先去看看雪暝怎樣了再說,便拉着小攸說:“我們先回去!”

小攸反手攔住她,提醒道:“叫上閻明鏡啊!”

清回知道閻明鏡日日沉迷清風樓,估計叫他也叫不走,還不如叫花婉兮回去。只是這樣一來,烏石鎮又怎麽辦……

轉念一想反正花婉兮和閻明鏡這會兒都在清風樓聽曲兒呢,幹脆過去看看,能叫走誰叫走誰。

清回打定主意,拉着小攸便往清風樓走,翎鳶急忙追在後面,向清回道:“我與你一起。”

清回心頭一暖,空閑的那只手牽住翎鳶衣袖,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客店。

清風樓裏,花婉兮與閻明鏡在雅間裏聽琵琶,聽得十分忘我。清回十分粗暴地從香袖手中奪過琵琶,才讓他們回過神來。

清回将雪暝的事情說了一遍之後,向他二人發出求救的眼神。畢竟是自己的使役妖,花婉兮還是心疼的,站起身就打算和清回一起走。

香袖則起身笑盈盈行禮準備恭送花婉兮:“公子慢——”

“走”字還沒出口,閻明鏡卻攔住他們說道:“既然是宋望将雪暝的事托付給我,我自然不能讓人失望的,我跟你回去。”

閻明鏡說罷,又囑咐花婉兮道:“烏石鎮的事就交給你了。對了,我去真翠山的事,你替我交代一聲繪姬。”

花婉兮無可無不可,反正總要走一個留一個,既然閻明鏡要走,她留也就是了。

一旁的香袖卻有些錯愕,急忙上前道:“閻公子,你要舍了奴家而去嗎?”

閻明鏡握住她的手,溫言款款道:“我很快便回來了,與你分別不了多久。”

香袖似乎還想攔,閻明鏡卻沒給她機會,當下便從窗子乘風離開了,清回、小攸和翎鳶緊随而去。

空曠的屋子裏僅剩下香袖與花婉兮二人。一個趴在窗臺上遙遙凝望閻明鏡在天邊的身影,神情無限懊惱,一個則笑嘻嘻捏了顆紅棗,言笑晏晏:“姑娘,繼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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