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梅魂
清回乘風飛走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趴在窗臺邊依依不舍的香袖,忍不住問了閻明鏡:“你真喜歡那香袖姑娘?”
閻明鏡卻輕輕一笑:“假作真時真亦假,真情假意,其實并沒有分別啊。”
清回覺得這話沒頭沒腦,心裏記挂着雪暝,便也不再問他了。
真翠山,小玖與蘭述正守在雪暝身邊。
雪暝阖着雙眸,靜靜躺着,臉色發白。清回上前喚了她幾聲,她都沒有應答,清回嘆口氣,目光在雪暝身上逡巡,忽然發現一處不對,擡起雪暝右腕看了看,問道:“雪暝常戴的那串槐木珠呢?”
蘭述聽了忙去箱籠裏翻找,卻終究沒能找出來,猜測着說:“怕是什麽時候丢了吧。”
清回卻覺着奇怪:“那槐木珠不是虞良在送給她的嗎?她那樣珍惜,怎麽會說丢就丢了?”
她這樣一說卻提醒了小玖:“我記得去雪山之前,最後一次見雪暝時,她還撫摸着腕上的槐木珠同我們說話,後來再見到她,便是下山後,她躺在屋子裏,人事不知,似乎那時起,就沒見着那串珠子了。”
閻明鏡也聽出了不對,喃喃念叨着:“槐木……槐木招鬼,興許這槐木有甚不妥,戴的久了,便将魂魄招去了?”
清回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淩厲,一拳捶在牆上,恨恨念了聲那個名字:“虞良在!”
翎鳶怕她沖動,緊緊抓着她,向閻明鏡道出自己的猜測:“雪暝這也是起失魂的事件,烏石鎮也是凡人被勾去魂魄的事件,兩者會不會有什麽關系?”
“這……”閻明鏡嘆口氣,只覺得一團亂麻,又忽然眼睛一亮,問道,“真翠山的其他妖怪呢,總有人看到這些天雪暝都做了些什麽吧,你們沒找來問問麽?”
蘇玖答道:“這裏是大妖怪的居所,山上的小妖怪沒事不會靠近這裏的,怎麽會有人看見什麽。我也去靜觀山問過,花鏡他們說,雪暝這些天并沒有去拜訪過,我不欲他們擔心,便沒告訴他們雪暝出事了。”
見閻明鏡沉吟不語,清回問道:“你會不會招魂術什麽的,能把雪暝的魂招回來嗎?”
“會是會,只不過——”閻明鏡為難道,“若是因身體虛弱或是咒術幹擾,致使魂魄自己跑出去的,那還好辦,直接招回來,安穩住了便可。但眼下情況不明,萬一真是那個虞良在,出于某種目的,惡意帶走雪暝的魂魄,我擅自施法,能不能招回來且不說,萬一驚動了他,讓他一時情急,做出對雪暝魂魄不利的事,那就不好了。”
清回氣得雙眼發紅,大吼一聲:“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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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回!”蘭述過來抱住她手臂,企圖拉住她,只是力氣太小,倒被清回拖着走了。
小攸急忙攔在門口,對她說:“你別沖動!現在還不能确定就是虞良在心懷不軌,你這樣貿然跑去算什麽呢。”
清回氣得直跺腳:“真是氣死那個虞良在了!自己有未婚妻,還來勾引蠱惑雪暝!”出完氣,清回便枯坐一旁,氣鼓鼓的。
閻明鏡斟酌着道:“既然沒其他線索,便只能從槐木珠入手了。待天黑了,我和翎鳶,還有你真翠山的兩個妖怪去虞府看看,清回和小玖你們二人留下照顧雪暝。”
“好。”清回道。
夜幕已降,更深人靜,閻明鏡夥同翎鳶,帶着小攸及蘭述,一路駕雲去往京城,夜探虞府。
深秋的夜晚寒涼凄清,真翠山上靜谧無聲,室內一燈如豆。
清回仔細向蘇玖詢問了此前真翠山可有何異狀、雪暝有何異狀,蘇玖敘述出的日常生活平淡無奇,一切都那麽如常運轉,僅有一點引起了清回的注意。
蘇玖說,雪暝不日前救過一個倒在山腳下的海棠花妖,帶回木屋裏安置了幾日,後來海棠花妖傷好了,便就此辭去。
不知為何,提起海棠花妖幾個字,清回總是想起在烏石鎮荒園裏見過的一樹繁盛海棠花。
清回心裏總是有股怪異的感覺,至于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罷了,天下海棠花妖那麽多,總不至于雪暝救得那個,剛好就是烏石鎮的那個海棠花啊。再說了,真翠山在北,桂州在南,那海棠花吃飽了撐的一路從南跑到北。
思及此,清回暗笑自己多心,便不再多想了,與蘇玖守在雪暝身邊,默默無言。
室外忽而“吱呀”一聲響,似有人聲。
清回警覺起身,跑出門向着昏暗無光處大喊:“是誰!”
有忙亂的腳步聲響起,清回想也不想便立即追上去,蘇玖在後面焦灼喚她:“快回來!”清回卻置之不理。
蘇玖無法,總不能放任清回一個人追向陌生的地方,只好在木屋外設下結界,前去追回清回。
待他追了上去便感覺到前方正逃跑的是兩個人類的氣息,心中也疑惑起來,這樣的深秋,這樣的夜晚,人類為何會躲在這妖山裏?
清回與蘇玖離兩個人類愈來愈近時,其中一個忽然摔在地上,另一個卻不管他的同伴,自顧自地逃命去了。
清回不去管那個跑掉的人,只想着扶起地上那個摔倒的人,向他詢問一番。
清回并攏雙指,指尖亮起清光,她将光亮對準那個人類的臉,才看清是一個長相清秀、看起來十分年輕的人,只是額頭上撞得青紫青紫,吓人的很,眼睛也緊緊閉着。
蘇玖察覺到此人的異樣,伸手去探他鼻下的氣息,停了片刻,有些顫抖起來。
清回心頭忐忑,忙問他:“怎麽了?”
蘇玖的臉,在夜間一點清亮的光源中半光半影,似是布滿陰雲一般。
“他死了。”
蘇玖輕聲說。
清回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蘇玖說的是什麽。她猛地将光源熄滅,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人已死去的事實一般。
可即便這樣,冷汗還是不停地流。
蘇玖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圍沒有其他人或妖時,拉着清回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木屋。一路上,清回都是懵懵的。
人類在深山遇難,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不正常的是,為什麽這個人會在他們家附近死去?而且剛好讓一個妖怪和一個執刀使目睹他的死亡?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清回越想越覺得害怕,一摸後背,快要被冷汗濕透了。
蘇玖拉着清回回到木屋,緊緊關上門窗,又将屋外的結界加厚一層,做好這些後,才跌坐在地上蒲團上喘着粗氣。
清回緩了良久才平複下情緒,心緒轉了許多圈,将一系列厲害分析清楚,她正色看着蘇玖,對他說:“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蘇玖也平靜了下來,應道:“那是自然,我們一直好好地待在屋子裏,哪都沒去,什麽都不知道。”
清回想,這深夜深山裏也沒有旁的人,只要他們兩個不說,誰都不知道有個人類死在他們身邊。
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這樣不安呢。
清回覺得,是自己太害怕了,才會這樣不安。
妖怪在人類面前,總是弱勢的。
世間的除妖師,名義上是維護人與妖的和諧,事實上,在人與妖發生矛盾時,幾乎所有除妖師都是傾向于保護人類的。
畢竟除妖師本身就是人類,而且妖怪的力量比人類強大得多,人類在力量上的弱勢,使得他們格外受到保護,一旦人類與妖怪有沖突,除妖師往往會懲戒妖怪。
除妖師們擁有制衡妖怪的力量,可悲的是,妖怪在除妖師面前卻沒有反抗的力量,不會有什麽人會優先保護妖怪的。
盡管妖怪比人類修為高,但面對人類,還是無能為力。人殺妖可以諒解,妖殺人卻是十惡不赦。
除妖師對妖怪太過殘忍了。
就像方才,那個人類死在他們面前,若是被除妖師知道了,他們兩個是有理說不清,只要不能證明人不是他們殺的,他們就必須受到懲戒。
妖殺人是錯。
執刀使介入凡塵事,傷人性命,更是錯上加錯。
一旦東窗事發,他們便要萬劫不複了。
清回內心裏是一萬個委屈。
明明沒有殺人,卻要白白擔驚受怕。可是有什麽辦法,哪怕是一個本就患病的人,經過他們身邊時恰好發病,倒地而亡,所有人都會指責,是他們做的孽。
生而為妖,恐怕就是原罪了。
清回看向枕在窗臺上閉目休憩的蘇玖,他原也是人類,如今遇到了這種事,不知會作何感想。
自他避秦時戰亂,不幸死在雪山上,到如今,已去了五百年了。
她記得蘇玖說過,他與家人失散,他們一族人,不是死在戰火中,就是成為路邊餓殍,死的死,散的散,名門貴族淪落至此,實乃悲傷之事。
他壽命已盡卻不去投胎,為己身心願舍去凡胎做這世外之人,在世人眼裏,也是容不下他的吧。
她記得,蘇玖之前的那任執刀使,足足等了九百年才等來一個求願的人,他将蘇玖所求之事做到後,才終于入了輪回道,能夠再次轉世為人。如今的蘇玖,也不知要等多久呢。
清回趴在雪暝床沿上,胡思亂想,最終睡着了。
次日天亮之前,蘇玖便将結界給收了。沒一會兒,天色逐漸亮起,閻明鏡與翎鳶、小攸及蘭述回來了,推門時帶進來深秋的涼意,一片枯葉,與滿身風霜。
閻明鏡一邊搖着頭,表示在虞府未發現異常,一邊哆哆嗦嗦地抱臂取暖。
蘭述在屋裏燒起了火盆。
清回驚詫:“不是虞良在?怎麽可能!”
翎鳶道:“我們昨夜翻遍了虞府,既沒有發現使用勾魂術的痕跡,也沒有雪暝魂魄的氣息,可見這事大約和虞家沒關系。”
清回失望極了,槐木珠這條線索摸不出結果,想找出雪暝丢失的魂魄卻要從何查起呢……
“不過,我們回程的時候,在真翠山東南方向七十公裏發現了這個。”小攸說着攤開手掌,現出手心的兩片花瓣,一片梨花瓣,一片海棠花瓣。
那片梨花委委頓頓地躺在小攸手心,看起來憔悴得很,花瓣幾近透明,看起來竟像是花色被誰偷去了一般。
而那片海棠花瓣本該是紅色,不知為何卻有些發白,且不像是自然的白,那種白像是強行添上去的一般,帶了些詭谲。
一片梨花瓣失去了花色,一片海棠花瓣增添了花色,細想耐人尋味。
這時節是不會有梨花和海棠花的,這兩片花瓣,只能是妖怪的花瓣。只是不知這片海棠花,是不是被雪暝所救的那一個。
于是清回轉向閻明鏡問道:“我們能不能通過花瓣找到這兩個花妖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