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潮熱
宋家今天的晚餐很熱鬧,除了宋卿時和他父母以外,其他人都在。
逢夕這些年常來住,在這邊待的時間比在沈家還多,所以即使宋卿時不在,她單獨與他們一起吃飯,也不會覺得不适應。
她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這些年在這裏收到了很多愛護與照顧。
她和宋詩谙相鄰而坐,聽着桌上的長輩們說話,靜靜吃着碗裏的飯。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優雅,慢條斯理,不緊不慢。沒有刻意地去凹,但就是叫人覺得很舒服。宋老先生遙遙看過去,也覺得好看,跟道風景似的。他在心中暗自贊許,老二這些年把她教得極好,即使是放在衆多頂級名媛之中,不僅不遜色,相反,絕對是耀眼的。這樣乖巧的孩子,沒有長輩會不喜歡。
宋老先生關心地問了她幾句近況,“我聽他們和我說,你辦了個工作室?還順利嗎?”
“順利的。”
“要是有什麽難處,記得跟爺爺說,或者叫你大哥二哥出手,知道麽?小姑娘在這社會上闖蕩,是會難一些,遇到什麽問題都別心急。”
逢夕認真聽着老爺子的叮囑。
說到兩個孫子,宋老的視線順勢落到宋昱時身上:“對了,你和荊家那丫頭的事情如何了?”
有段日子沒來,逢夕都跟不上話題了,她看向宋詩谙,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無聲詢問這是什麽事情。
她們坐得比較遠,也不怕被注意到,宋詩谙偷偷與她耳語:“大哥的婚事,他們目前定下的人選是荊茉。”
定下的人選?
這個用詞有些奇怪。
宋詩谙:“聯姻。”
逢夕反應不及,有些驚愕地擡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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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詩谙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逢夕咬緊唇,平複着驚訝。
宋昱時在答老爺子的話,他母親也在旁邊作着補充。
老爺子在這家裏的威嚴自不必提,被他問到頭上,大房一家嚴陣以待,不敢有一點馬虎。
聯姻……
聯姻。
這個詞在她的世界中并不陌生,但此刻突然降臨,逢夕仍是免不了訝然。
原來好像離她很遠,一下子,就降臨在了身邊那般。
聯姻在這樣的大家族中并不罕見,兩家強強聯手,利于壯大,也利于長遠。北城諸多世家間盤根交錯,百年來聯姻不在少數,早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且複雜的關系網。
至于感情問題,則是其中最不值得考慮的事情,也是最沒有價值的事情。
逢夕聽着他們在說着聯姻的相關安排,像是一個木偶在旁觀着這一切,她的靈魂好像從身體裏被抽離。
宋大哥都要聯姻了。
那宋卿時呢?
——他只比大哥小了幾個月。
如果聯姻的話、如果聯姻的話……那人選又是怎麽定的?
逢夕很想問,但她的理智拉住了她,警告着她不能問。
宋卿時今天比預計的忙,多了好幾件計劃以外的事情要他處理。等他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大廳裏一片靜谧,沒有人在。
宋詩谙下樓熱牛奶,正好撞見他回來,眼前一亮:“哥!你回來啦?”
今天之前,這家夥有幾個月沒在宋宅住。即使回來吃飯,也不會留宿。
宋詩谙眯了眯眼。
她從小就是比較女漢子的性格,和別的女孩子也不大像,還因母親遠嫁的緣故,她有好幾年的時間都是在外祖家陪伴長輩,所以不太黏哥哥,也不會和後來出現的、他的小尾巴逢夕吃醋。
在這樣的背景下,她反而能夠更加冷靜地跳出來審視情況。
她覺得,哥哥對逢夕,是不一樣的。
她或許早就該想到的。
當做妹妹嗎?他又不是沒有親妹妹,有見他對親妹妹像對逢夕那樣上心過麽?
宋詩谙覺得自己越往下想,就越恍然大悟。
下一秒,也不知她心裏起了什麽主意,丹鳳眼像狐貍一樣狡猾地一眯。
“嗯。”宋卿時往廚房走。
宋詩谙熱情地跟上去:“親愛的哥哥,你要做什麽呀?”
他不知道她又要作什麽妖,但也不以為意,随口道:“煮杯咖啡。”
已經這個點了,還喝什麽咖啡。宋詩谙兀自吐槽着,但面上并不露聲色,還很殷勤地說:“可以讓你親愛的妹妹為你效勞嗎?”
宋卿時:“……”
他很淡地掃了她一眼,“說,什麽事。”
他的眼型和她如出一轍,都是狹長的丹鳳眼。可是為什麽他的眼神震懾力就這麽強!壓迫感漫壓而來,差點叫她連呼吸都屏住。而自己!一丁點威懾力都沒有!
宋詩谙心裏淚流滿面,還得強行穩住心神,嗔怪地瞪他一眼:“拜托,別把我想的那麽功利行不行?你是我親愛的哥哥,對我這麽好,我幫你煮杯咖啡怎麽了?這都是應該的——”
宋卿時再次沉默,他眯起眼。
宋詩谙已經不耐地将他推往另一方向:“在外面奔波一天了,你累壞了吧?先去洗個澡吧!解乏還提神,我保證,等你洗完澡出來,一杯熱滾滾的咖啡一定已經出現在你的桌上。”
宋卿時索性順了她,只道:“送完咖啡就出來。”
“知道知道,絕對不亂動!”宋詩谙小時候碰壞過他幾個模型,從那以後就失去了進他房間的資格。不過,都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她都多大了?還擔心個什麽。
宋卿時走到房間門口,看了眼隔壁,燈還亮着,應當是還沒睡。
他先回屋洗了個澡。不全是因為宋詩谙的話,她的話充其量只是個提醒。主要是他剛結束一個應酬,身上染了些味道,他不喜。
而宋詩谙,算着時間——在他離開的十分鐘後,給逢夕發了條信息:【夕夕寶貝,睡了沒有?】
逢夕回得很快:【沒呢。】
這個時間還很早,她在房間看一個紀錄片。
宋詩谙揚唇,接着道:【來廚房一下?】
逢夕:【做什麽?】
宋詩谙:【你來了就知道啦,快來!】
宋詩谙悠哉悠哉地給自己熱了杯牛奶,等着逢夕出現。
逢夕出現得很快,穿着條長袖的棉質睡裙,裙擺處是刺繡的花蔓,設計雖淡,卻有味道,尤其是穿在她身上,更顯柔和雅。她打了個哈欠,眼角被逼出丁點水光,有幾分慵懶意,“什麽事呀?”
她的樣子實在是乖極了,像是一只小綿羊。宋詩谙難得覺得自己這樣罪惡。
她捧着牛奶,眨了眨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派一些:“我哥要一杯咖啡,我想着你泡得比我好,也更了解他的口味……要不你幫我泡一杯送去他房間好不好?”
小事一樁。
逢夕爽快地應了。
“我已經和他說過了,你直接打開門進去,把咖啡放桌上就行。”她交代說。
逢夕點點頭,“好的。”
“麻煩你啦,寶貝。”宋詩谙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主要是為了,稍微緩解下心頭的罪惡感。
各種用具都很齊全,逢夕也都經常使用。她熟稔地操作着,幾分鐘時間就煮好了,端着走上樓。
宋詩谙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靠在門後,心跳跳得飛快,幾乎要沖出胸膛。
如果沒有她刻意等過的十分鐘,那她煮好送過去時,他應該是剛開始洗澡,或者還沒開始洗澡。她送進去再出來,也就沒有任何問題。
這也是他剛才會答應她送進去的原因。
但是她刻意等了十分鐘,才喊來逢夕。逢夕抵達廚房時,他應該剛拿好衣物進去洗澡,正常來說,應該剛好進去三分鐘。就算速度再快,進去也不會超過五分鐘。
逢夕從煮完咖啡到送進去,大概需要七八分鐘。
只要時間卡得好,一切就會如她所願——
雖然宋詩谙說直接将進去就行,但逢夕還是敲了兩下門,見确實沒有回應後才走進去。他們房間相鄰,布局亦是相同,更別提她又不是沒來過。
逢夕徑直走到書桌前,他的桌上有很多文件,各種數據、信息、報告。密密麻麻的文字,複雜難理的數字,但是他就是能将這些盡數掌控,運籌帷幄。她沒有多看的意思,将咖啡放好後便準備離開。
也是這時,浴室傳來動靜。
這個聲音她知道——是開門聲。
逢夕沒想到會有這個意外,她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不敢動,四肢僵硬,仿佛有死神開啓倒計時。
下一秒,宋卿時果真出現了。
就如她所設想的那般。
一切也并非是她多想。
但在最後一刻,她冷靜下來後還心存着希望,樂觀地想,或許情況也不至于有多糟糕。
這只是一樁小事。
她只要若無其事地打個招呼,再離開就好。
她稍稍放輕松了些,扯扯唇,剛要說話,可撞進眼裏的他——
上半身是裸的。
逢夕再次怔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穿上衣服的時候還不曾叫人覺得什麽,但一脫衣,肌肉盡數顯露。結實有力的力量感充沛滿盈,腹肌塊塊分明。
上面的水痕未幹,沾染濕氣,時不時滾落一滴,更加抓緊人心髒,無聲地為現有的窒息添上濃重一筆。
這、可這,似乎并不是她能看的東西……
周遭的空氣好似粘黏住了,以至于她覺得呼吸如此困難,呼吸困難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心跳快得根本不正常,持續在加速。
她對這個意外始料未及,砸得她整個腦袋都是懵的。
一男一女,獨處室內,又有一方衣衫不整。
暧昧叢生,這局面,怎麽看都不太清白。
夜裏的光線和寂靜又給這個意外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可言說的意味。
她像是突然闖入成人世界的一頭純潔的綿羊,一下子手足無措。
腦海裏自動配上了姜暮雨的聲音、她自己的獨白:看不出來他的身材竟然這樣好……
穿上衣服,西裝革履,從來看不出來西裝之下會有這麽多塊結實又有力量的腹肌。肩寬腰細,比例很好,看上去觸感也當是會很好。
男人的力量感在這個畫面中盡顯。
可是這一切,發生得太不應該。
女孩臉上染上了櫻色。
又何止是她一人愕然。
宋卿時眉骨折起,維持原有的動作用毛巾擦了把頭發後,吩咐:“閉眼。”
他的嗓音沉冷,辨不明其情緒,但是是久居上位者慣有的強硬氣息。
事出突然,她還沒反應過來,也做不出反應,此時他的吩咐出現得尤為及時,她根本無需思考,便照着閉上了眼。
——在她進一步深入窺伺之前,閉上了眼。
空氣中好像都染上了潮濕的水汽。
還是滾燙的熱氣。
衣料展開的聲音在這靜谧的室內也尤為明顯。
等宋卿時許她睜眼之後,果然,他已經穿好浴袍。
衣着規整,冷意斐然。
剛才的一切仿佛南柯一夢。
消失得幹淨,了無痕跡。
他已經恢複了平時的鎮定,“你怎麽會在這?”
逢夕終于尋回自己的神識,她一觑旁邊書桌:“詩谙讓我煮杯咖啡送進來。還說你們說好了的,直接進就可以……我敲了門,但你應該沒聽見?”
她有些懊惱。
宋卿時眼眸轉深,稍稍一想,宋詩谙那點心思就已經在他面前顯露無遺。
這只羊還當真是被騙進來的。
但現下他也還顧不上收拾那個,只能先處理這個。
逢夕出去後,順手關上了門。
她的心跳還未平複。
過了很久,她才感覺踩在了實地上——從剛才到現在,她一直覺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整個人都是飄着的,虛幻感太重。
這太突然了。
主要是沒有提前給她打個預防針,讓她做個心理準備,剛剛才會這麽驚訝無措。
不然。
這個意外,她還挺喜歡的。
逢夕倚着牆閉眼冷靜了會。一靜下來,剛才很多忽視的細節都在腦海中湧現。
比如,剛才他剛洗完澡,他在出現的時候,雪松的味道也一起襲來。淡淡冷冷的,如高山雪,不可親近,更不可觸。
……很好聞。
她剛準備回房間,一轉身,卻是撞上抱着手倚在她門口,不知看她多時的宋詩谙。
逢夕:“……”
她的腳步生生停住,神情亦是明顯一頓,看得出來有被吓到。
逢夕有些郁悶,今天晚上她被吓到的次數是不是有點超額?
她低聲咕哝:“你在這做什麽呀。”
宋詩谙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轉了一圈,打量完後,從隐晦的笑變成毫不遮掩的笑,眼眸彎彎地湊近逢夕,故意問說:“你臉紅什麽呀?”
逢夕下意識地摸了下臉,還沒等她确認自己是不是真的臉紅,也沒等她解釋或者狡辯,宋詩谙就嘿嘿一笑,扭身跑走。
最後那一抹笑,仿佛是在跟她說——你不用說,我都懂,一切盡在不言中。
逢夕真是噎住。
她有些崩潰,想把人逮回來,但是早就沒了影。
指尖撫上臉頰,她感受着溫度——真臉紅了嗎?她以為她克制得很好。是宋詩谙故意詐她的,還是她的臉真紅了?
回房間後,逢夕照鏡子,覺得好像是有點紅,但是站遠點一看,又好像沒有。
她放棄掙紮,将自己埋進又厚又軟的被子裏。
逢夕啊逢夕。
逢夕啊逢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