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買花
臨到藥店門口, 穆嘉翊還是認為自己該對剛剛的事做個解釋。
這塊街區離學校不算很遠,一路盤踞着大大小小的非法營業的黑網吧,随便瞥一眼都能看到街邊三五成群的刺頭青少年。
治安也相對較差, 三天兩頭就會出現些碰撞摩擦,自然也“因地制宜”地開了家藥店。
穆嘉翊在這種地方待習慣了,念在距離不算太遠,直接把時憂帶了過來。
的确有失妥當。
“不該帶你來這邊的。”他沉着眉目說完這句話, 似是在懊惱剛剛的決定。
時憂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反倒揚着笑, “你沒事就好呀。”
目光再次落到少年右手虎口處的圓形傷疤, 時憂淺淡地看了眼, 很快便不着痕跡地轉移開。
他沒說,她當然也沒問。即便這塊傷疤和眉尾處的斷痕一同成為她心底的疑團, 時憂也不會僭越邊界去冒犯。
兩個人默契地沒再提剛剛的事情,時憂在旁邊哼着歌,看穆嘉翊為王勝仔挑選膏藥。
他目光專注, 研究背後的說明, 一邊低低地嘲,“也就王勝仔, 三十多歲活得和老年人一樣。”
時憂無聲張大嘴,愣了半晌, “你你你……你說他三十多歲啊?”
穆嘉翊輕描淡寫地點頭, “意外什麽。”
班主任向來是學校裏受到摧殘最為嚴重的群體, 更何況是當他們理十九班的班主任。
聽說王勝仔前些年頭頂還算茂盛呢。
時憂不信,在一旁掏出手機打開校園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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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教師風采裏找到王勝仔的名字, 算了算出生年月——天, 誰能想想一個啤酒肚、光明頂的大眼仔中青年老師, 其實才三十七歲啊?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舞動,很快就開始和那頭去花市買花的宋熙西展開了激烈讨論。
穆嘉翊瞧她這幅大驚小怪的樣子,輕輕嗤了聲,自顧自去櫃臺結賬。
收銀員掃碼的那一刻,穆嘉翊視線突然落到少女裸露在外的白皙小腿上。
被蚊蟲叮咬出來的紅腫點點,看上去怪可憐。
他默了兩秒,轉頭去外敷藥物架上拿了一管消炎類軟膏。
“加上這個。”
結完賬,他出聲示意了一下埋着腦袋沉浸在聊天中的時憂。
在她擡眸清淩淩看過來的那一瞬,穆嘉翊卻倏然有些怔。手指在方硬的軟膏包裝上抵了兩下,最終還是先塞在褲兜裏,沒立刻給她。
不知怎的,他強迫自己錯開那道清亮眸光,低聲開口。
“……走了。”
藥店對面就是家網吧,打眼望去烏煙瘴氣,裏面都是群穿着奇裝異服的青年學生。
穆嘉翊不想讓時憂接觸到這些,闊步要帶着她往外走,卻倏然被她脆生生叫住——
“诶,你看!”她目光指向某處,“那兒不是蔣糾嗎?怎麽在那兒打游戲?”
穆嘉翊一頓,某種猜想在心中應運而生,打了個電話過去,對方在他的視線下秒接,“喂?阿翊啊,我還在這買u盤呢,數碼城的老板太難講價……”
“……”
神特麽的數碼城。
“擡頭,往對面看。”
穆嘉翊無情拆穿。
兩秒後,蔣糾視線冷不丁和他對上,開始結巴,“就是、就是咱們班費不是能省就省嗎,數碼城講價講不動,我突然想起,那啥網吧也有u盤賣……”
“是,你他媽會省。”穆嘉翊冷笑,“去網吧花兩倍的價格當冤大頭。”
“不是阿翊,你聽我解釋,我下次再也不貪玩——”
“啪”的一聲,穆嘉翊摁斷了電話。
班費的巨大損失由蔣糾全款賠償,最後為了抵罪,他還賊狗腿地給時憂和穆嘉翊買了某家新開的巨額冰淇淋。
穆嘉翊此刻變成了行走的冷氣制造機,半句話也不說,時憂都快懷疑手裏的雪糕再也融化不了。
蔣糾心虛地笑了笑,幹脆找時憂搭話。
“小憂啊,你不是哄好他了嗎,這麽這人還是一副這麽大脾氣……我們還特意把你們分一塊呢!”
時憂白了他一眼,“這樣分組的目的難道不是因為你想摸魚去打游戲?”
她沒好氣地戳穿完,臉上也是一副不願意搭理他的樣子。
蔣糾湊過去:“別這樣啊,跟哥講講呗,輕軌上加你那男的聊得怎麽樣了?為這事兒差點遲到,再晚點阿翊估計就撂挑子走了!”
“……”時憂莫名其妙,“什麽男的,你和宋熙西一天到晚都在說什麽啊?”
“哎就是——”
“砰”的一聲,冰淇淋的包裝盒被砸入不遠處的垃圾桶,穆嘉翊抽了張面巾紙,冷着聲看向他們,“快吃。”
見他心情不妙,時憂忙不疊起身,“就剩一點了,我拿着走,咱們去和他們回合吧!”
她邊說邊收起手機,關掉屏幕的那一刻蔣糾還伸着脖子偷看聊天記錄,換來時憂氣呼呼的一瞪。
蔣糾湊在穆嘉翊耳邊講,“肯定是在和那男的聊天,瞧她那樣!”
穆嘉翊聞聲擡眸,長睫極輕緩地顫動了下,想起從藥店開始她就捧着手機。
“你很閑?”
他偏了下頭,掩飾住眼底的燥意,語氣很冷。
繁華熱鬧的商業街,少女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不知道是什麽讓她這麽開心。
下午的驕陽在她腳邊拖拽出一道黑黑的影子,穆嘉翊無意識地踩着,默然跟在身後。
悶熱的風吹過來,她的發絲輕揚,幾根披散的頭發擦過甜筒上的冰淇淋球。
時憂頭疼地把頭發別到耳朵後面,嘟嘟囔囔地抱怨,“早知道今天全紮上去了,上輕軌就差點被夾。”
她回頭朝身後的兩人搭話,“真的吓人,趕在關門最後一個進來的!”
“我方傷亡慘重,足足三根珍貴秀發!下次一定得小心,不能再被夾住了!”
少女的話音傳來,穆嘉翊腳步稍頓。
他倏然擡首,目光定住,“被……夾了?”
對方無辜點頭的動作已經說明一切,沒等到她親口回答,穆嘉翊顯然已經猜測到了事情的因果。
他戲谑地扯了扯嘴角,除了荒謬之外,竟有一種沒由來的輕松。
“差點啦,”時憂解釋,“當時有個婆婆和我一起,動作就慢了點——诶,就是那個阿婆!好巧!”
她不期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揚聲招呼他們一起過去,“婆婆是在賣東西嗎?”
熱鬧商圈的街邊,年邁蒼老的婆婆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面前擺着一個蓋着絲絨紅布的竹籃,絨布上的方盤裏,連成串的花尖排列得整整齊齊。
看到時憂過來,老婆婆顯然欣喜,皺紋遍布的臉上揚起一個慈祥的笑容,卻還是無聲張了張嘴,手比劃了兩下,沒發出聲音。
蹲在攤前時憂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僵硬,想起婆婆在輕軌上同她道謝的場景,心裏被揪了一下。
這位婆婆說不出話。
“……婆婆好。”
她呆滞地開口,對面的阿婆便熱情地用手勢比劃,似乎是在回答她剛剛的問題。
時憂看不懂她表達的意思,一時無措,目光去尋身後的穆嘉翊。
高瘦挺拔的少年随着她一起,單漆彎着半蹲在地,又拿起方盤裏的一枚花尖,緩聲解釋,“這是在賣黃桷蘭。”
一到夏天,渝城的街頭就會出現不少賣花的婆婆和大爺,馬紮和紅布幾乎是他們的标配,年邁的老人坐在路邊,在方盤上擺滿自己精心制作的花串,模樣認真得像是對待博物館的陳列品。
悶熱的大街上四處飄着花香,茉莉、栀子和黃桷蘭是最常見的幾種。人們買回來作為胸針或手串,不少出租車司機還會放在車裏當做天然香水。
穆嘉翊攤開手心放在時憂面前,上面躺着一枚白身綠底的黃桷蘭,像是白玉與翡翠的鑲嵌物。
時憂鼻子湊過去嗅了嗅,靈動的神态更像一只毛茸茸的泰迪,散落的發絲垂落在他的手心,随着她小幅度的晃動而輕撓他的掌。
穆嘉翊安靜地看着她,最後少女擡起臉,陽光下的杏眼很亮,“好香!”
她朝婆婆笑了笑,又重新看向穆嘉翊,“不過,好熟悉啊——”
剛剛湊近聞到的氣味太濃郁,和記憶中某種清新淡雅的氣味突然對上了號。
時憂突然又往穆嘉翊身邊湊了湊,兩秒後重新直起身子,“是你身上的味道!”
見到他的第一次,因為偶然的相撞,時憂清楚地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花香。
原來是黃桷蘭。
她張張嘴打算說什麽,穆嘉翊已經收回眼,換上渝城本地話和婆婆交談。
“這些多少?”他放輕了聲音問價格,指着方盤上所有的黃桷蘭。
時憂不由睜了睜眼,沒想到穆嘉翊打算把這些全買下來。
老奶奶反應過來之後,也是既吃驚又感謝地揚起笑容,給他示意了一個數字。
蔣糾在旁邊适時開口,語氣得意洋洋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阿翊一向人帥心善!”
蔣糾剛認識穆嘉翊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這種習慣。路邊賣花的群體中不乏殘障人士,有的甚至無以為生。
他遇見了就會買下,把黃桷蘭放在衣櫃裏,整個人在經年累月中也沾染上了這種氣味。
蔣糾從前也試着效仿過,結果同樣的味道,別人形容穆嘉翊是幹淨清淡,在他身上就成了娘。
差點沒把蔣糾氣個半死,最後也放棄這種“東施效颦”的行為了。
婆婆沒有足夠大的東西包裝,只給穆嘉翊一個塑料袋裝着。
時憂一直覺得他氣質凜然,眉尾的斷痕更是給了他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感,皺皺巴巴的塑料袋應該不能和他相配。
偏偏這段時間接觸下來的時候,她總能在很多細節方面感受到這人的煙火氣和人情味。
就比如,現在提着一塑料袋黃桷蘭的他,沒有半點違和。
都說人靠衣裝,大多數普通人都需要裝飾物為自己的外表加成。
偏偏他和什麽都相稱,還能附加地帶上獨屬于他的絕塵氣質。
所有人彙合以後,大家讨論完各自的情況,終于商量着解散回家。
時憂還在回憶少年剛剛單腿支着、半蹲下來買花的畫面,背帶褲前的紐扣上突然承受住了一點重量。
穆嘉翊把那袋黃桷蘭挂在她紐扣間的縫隙裏,無聲揚了揚眉,“給你的。”
“啊?”時憂訝異一瞬,“全給我?”
他淡淡反問,“不然。”
沒等時憂嘴唇微張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宋熙西扯走。
身子被拉動的時候帶起一陣風,吹過胸口挂着的塑料袋,裝在裏面的芬芳被散出來許多。
清淡花香蔓延着鑽進時憂的鼻腔,帶來很強烈的熟悉感。
像是穆嘉翊也揮之不去地在她周圍一樣。
回程的路上,兩個女孩腦袋湊在一起,坐在輕軌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原來是被夾,不是被加啊,害我白高興一場!”
“難怪你和蔣糾今天奇奇怪怪,我都服了……”
“早知道你今天遲到理由正當,我就不讓你和穆嘉翊一組了!”
“為啥?”
“他那麽冷,和他待一塊我呼吸都不舒暢!有時候我真懷疑他不是渝城人,整天一張冰塊臉……你不覺得嗎?”
時憂一噎,捏着塑料袋的手指緊了緊,突然搖着頭笑了笑,“不覺得。”
她打開袋子剛準備說什麽,視線突然注意到藏在白綠黃桷蘭之間的盒狀物。
是一盒藥膏。
包裝上赫然寫着“止癢、消炎、改善蚊蟲叮咬紅腫”的字眼。
他什麽時候買的?
作者有話說:
暗戳戳get同款香味的小情侶!
哇哇哇!評論區的寶寶們!我好感動嗚嗚嗚!謝謝你們在連載期陪我!!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