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動

夜晚的洪崖洞明燈璀璨, 人來人往。

時憂好不容易過了馬路找到穆嘉翊,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那邊好多女孩子看你诶!”

九月末, 仍有開學季的餘潮。

剛來這座城市的大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出現在渝城各個熱門景點,以宿舍為單位地湊在一起讨論路邊的帥哥想必是一件見怪不怪的事。

穆嘉翊一個人在馬路對面吹風,光是站着不動已經能吸引一衆女生的目光。

這也是為什麽時憂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的原因。

當時她被手機裏的導航迷的暈頭轉向,已經是第無數次在渝城高低起伏的魔幻地形中迷路。

偶然間聽到旁邊的幾個女生壓低了聲音卻還是很激動的談話。

“天——對面那個穿白T的男生, 長得真的很在我的點上!”

“操, 帥絕了啊, 你喜歡你快上, 說不定也是咱們大學的呢!”

“不是吧, 咱們學校要有這種極品,表白牆一天得發八百次吧?要我說, 長成這樣估計是附近哪家公司的小愛豆吧,要麽就是網紅?”

……

出于好奇,時憂順着她們所指方向擡頭, 目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瞬間就揚起笑容。

虧她還踏破鐵鞋無覓處呢,迷路之後竟然誤打誤撞找到他了!

“你在這兒幹嘛呢!”

過了一通七拐八拐的通道才終于到了另一邊馬路, 少女氣喘籲籲地站定在他面前,鼻尖都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擡起亮晶晶的眸子看過來, 穆嘉翊一時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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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在褲袋裏的指節蜷了蜷, 他喉結緩緩滾落一下,開口時聲音有些啞, “沒幹嘛。”

時憂見狀也沒問下去, 回頭去尋剛剛湊在一堆偷看他的女生。

不知道為什麽, 那幾個女生對上她的目光之後就讪讪轉過身離開了。

不過也好,她們應該不知道穆嘉翊是高中生。

整天都愁着高考呢,哪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把手上的月餅提到他面前,抑揚頓挫地拖着調子,“噔噔噔噔——”

“給你的。每個口味都有,蓮蓉蛋黃的特意裝了兩個呢!”她如數家珍般一一清點完,搖頭晃腦地朝着他笑,“怎麽樣,我是不是心靈手巧,勤勞可愛!”

穆嘉翊伸出手接過,動作比平常緩一些。

末了,又錯開她清亮的眸光,語氣聽起來勉強而沉悶,似是妥協,“……算吧。”

“咱們出去走走吧,我晚上吃了好多好多飯菜,得消消食!”時憂一邊拍了拍仍然很平坦的腹部,一邊苦惱道,“這裏漂亮是漂亮,可惜人太多了——而且,怎麽出去呀?我剛剛又迷路了……”

她細細碎碎的嘟囔聲環繞在耳邊,穆嘉翊覺得自己四肢百骸中流淌的血液這一刻才慢慢活絡過來,冷冰的肌膚有了溫度和知覺。

他問:“喜歡這?”

“好看呀,我還想拍拍照呢!剛剛問了旁邊街拍攝影的,最低三十最貴五十,我才不當這個冤大頭!”時憂氣鼓鼓地說着方才在對面的經歷。

“各個都圍着我誇,一口一個‘美女’,我才不吃這一套!”

短短一分鐘過去,看着她臉上豐富多變的神情,穆嘉翊倏然溢出聲難捱的笑。

低醇好聽的笑聲在江風中蕩漾開來,似乎能鑽到時憂的耳中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實感。

時憂話音停下,沒等她愣愣地反問,穆嘉翊突然躬下身,“和我走。”

他虛虛圈住她的手腕,卻還是躲不過肢體上若有似無的接觸。

穆嘉翊的體溫比她低一點,恰到好處的涼意竟給人一種忍不住貼近的沖動。

高瘦的少年帶她沒入衣着光鮮的人流中,穿梭在拿着小吃、花燈、相機的男男女女中。

在洪崖洞這片巨大的連體建築下,錯落的小吃攤三三兩兩,路邊賣着冒煙的烤串、小面、冰淇淋,空氣中似乎都是帶着油辣的飄香。

燈海漫若朝炬,明黃燈火與茭白月色交相輝映,少年的側臉映在煌煌亮光中,俊朗出塵。

他的聲音被帶動而起的夜風傳過來,“帶你去個好地方。”

從洪崖洞頂樓出去,随着人群走上燈光點綴的千厮門大橋。

在這種人頭攢動的節日裏,幾乎沒有出租車願意過橋。

時憂跟着穆嘉翊慢慢地走,兩個人并肩吹着晚風,沒多久就到了對岸。

渝城大劇院右側的樓梯下去就是濱江公園。

濱江公園最下層便是挨着江水的灘邊,順着小路一直走,站在平坦開闊的灘地,對面的燈火通明盡收眼底。

沉悶的輪渡聲順着夜空傳來,緩緩流動的嘉陵江上浮光躍金,粼粼水波映着明黃的顏色。在這兒不僅能看到洪崖洞,渝中半島的所有建築都層層疊疊地展現在面前。

亮着渝城宣傳語的高樓格外明顯,扭頭還能看到修到一半的來福士,黑沉沉的高大建築隐沒在夜色裏,給人以展望與期待。

而明月高懸,獨占一輪皎潔天地,縱覽人間繁華萬象。

時憂的眼眸被燈火與月色一起點亮,不禁屏息凝神,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這幅畫卷般的夜景。

她剛轉頭想找穆嘉翊說些什麽,鏡頭的光先和她對上。

只亮了一瞬,少女精致玲珑的側顏連帶着身後的洪崖洞一同被定格在手機裏。

因為要記錄到對岸的燈光,最後的成像只剩下了時憂的剪影。

但無論是構圖還是光影都比她從前拍過的那些游客照好太多,時憂湊在他邊上看,笑容更加燦爛,“你拍的比那些坑人大叔好诶!”

“之前學過。”穆嘉翊研究航拍的時候也專門學習過攝影方面的知識,只可惜整個渝中區都禁飛,今天沒能讓他的無人機派上用場。

“剛剛那兒人又多,效果不好,收費還那麽貴!幸好我有我的免費攝影師小穆!”時憂沾沾自喜起來,接着又把他推過去,“我也幫你拍一張吧!”

“不用。”穆嘉翊對她胡亂給自己取昵稱的行為有些無可奈何,“你的個人詞典非要這麽豐富?”

時憂不管:“給你拍一張嘛!”

回答她的依然是少年硬邦邦的拒絕聲,時憂正打算不依不饒和他糾纏,一個年邁矍铄的聲音把她叫住,“幺女,能不能幫我和我堂客拍張照片?”

看到老爺爺攙扶着他的老伴走近詢問,時憂連忙把穆嘉翊推出去,“公公,他會!你們想拍多少張都行!”

等穆嘉翊按照兩位老人的要求拍好,剛剛提出請求的公公突然問,“你們兩個是不是也在這裏拍?要不要我來幫一下?”

時憂愣了一下,很快笑嘻嘻答,“要得!”

她的口音在老公公的帶動下走了樣,把自己都逗笑了,接着把手機遞過去,“參數他都已經設置好了,您按下這個白色圓球球就行的!”

“穆嘉翊,咱們快過去!”她搭上少年的小臂,把他拉到江畔,興沖沖地踮起腳,伸手比了一個“耶”。

她自作主張的決定讓穆嘉翊來不及反應,錯愕片刻,側目看着她。

沒等他說什麽,“咖嚓”的相機聲落下,活潑少女和高冷少年的剪影連同月色與燈火一齊定格成永恒。

少女身上黃桷蘭的香氣和他的混雜在一起,他試圖分辨出區別,下一秒距離被拉開,她跑回年邁夫婦處,帶動一陣輕微的風。

剛剛被她觸碰過的小臂在習習涼風的吹拂下竟變得滾燙起來。

坐在江灘公園的石凳,時憂晃着腿百無聊賴地等着。

幹淨的球鞋踩過石板鋪成的小路,穆嘉翊拎着剛買來的甜品放在時憂面前的桌上。

“玫瑰糍粑冰粉!”她興高采烈地把包裝盒打開,“還有涼蝦!”

她清潤的眸子愉悅地彎起來,唇角的酒窩裏盛滿今晚的月色。

吃東西的時候穆嘉翊向來安靜,時憂卻喜歡時不時和他扯些有的沒的。

一頓夜宵被拉得漫長,直到一只黃色的小狗從草地裏跑過來,伸着舌頭晃着尾巴在他們這桌轉圈。

“虎子,你好呀!”時憂自顧自和它說話,“去幹嘛了啊,怎麽一身髒兮兮的呢?”

“……”

“你就這麽喜歡給別人起外號?”穆嘉翊太陽穴跳了跳,實在無法理解。

時憂瞪了他一眼,沒回話,反而蹲下來打算撸一把小狗的黃毛。

“時憂!”穆嘉翊突然沉聲叫住她,“別總招惹流浪狗。”

“我只是陪他們玩會兒……”

“別去。”穆嘉翊還是正色重複,“也別喂食。”

時憂不解:“為什麽?”

空氣寂靜下來,只剩遠處的輪渡嗚嗚咽咽地轟鳴,穆嘉翊看着她沒說話。

他嚴肅正經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時憂讪讪收回手,“你幹嘛突然這麽兇啊。”

對方一噎,面色和緩下來,“……沒兇你。”

上次遇到大黃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明白為什麽穆嘉翊對流浪貓流浪狗這麽抗拒。

時憂在心裏糾結半天,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發問,“其實吧,我覺得你肯定是一個有愛心的人。但為什麽,對路邊的貓貓狗狗你總是……很冷漠。”

少年沒有那麽兇了,卻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擰着眉沒說話。

時憂追着他的目光,“可是遇到路邊買手工制品的殘疾婆婆,你也會全部買下來呀。”

穆嘉翊輕輕扯了扯唇角,“能一樣麽。”

人和動物的認知體系本來就是不同的。

路邊賣手工制品的殘疾婆婆并不會對他的善舉産生除了感謝之外的多餘情緒。

陪流浪狗玩、給流浪貓喂食物,或許對時憂來說只是随手之舉。

但對于那些漂泊流浪的動物來說,可能是他們所遇到的全部溫暖。

流浪狗不可憐。

但有人過來,摸了摸它的頭又走了才可憐。

誰能保證眼前這只髒兮兮的小狗不會眼巴巴地産生過多的誤解。

而在它的希望落空之後,又會産生怎樣的情緒。

“在你不打算領養它的情況下,任何善舉都無濟于事,反而會帶來更大的落差感。”

穆嘉翊不帶情緒地解釋完,似乎牽連到了記憶深處的往事。

他沉吟片刻,突然嘲弄般地開腔,“就像我當時,從沒想過大黃想跟我回家。”

“……”

時憂一愣,思緒被江畔毫無章法地吹亂,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誰也沒有再說什麽。

九點,千厮門大橋的燈光關閉,視野中的一片光帶暗淡下來。

少年少女默不作聲地收拾石桌上的塑料盒,扔到垃圾桶裏準備回去。

沉寂下來的氛圍讓空氣都變得沒那麽通暢,中秋的夜漸漸深了,水汽凝結,呼吸也似乎堵塞住。

時憂心裏覺得有些難受,每個人的觀點不一樣,這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其實很尊重穆嘉翊的想法。

時憂只是不明白,是什麽樣的經歷給他帶來了偏向悲觀的哪一種。

她悶悶不樂地站在他邊上,小心翼翼側了側眸。

本來想觀察一下穆嘉翊的神色,正好看見少年伸手從褲袋裏拿出兩粒糖果。

皎潔明亮的月色反射出旺仔牛奶糖鮮紅色的塑料包裝。

淡淡的光下,他右手虎口處的那道疤痕一齊并入時憂的視線。

“給我的?”時憂一時驚訝。

她愣了半晌,良久才慢半拍地展露出一個笑容,“你是不是,在找我求和啊?”

穆嘉翊極輕地“哼”了聲,別過臉,目光落在不遠處清淩淩的嘉陵江。

“有什麽好求和的。”

嘴硬。

時憂笑着沒拆穿,只拿了一粒。

她握着他修長的指節,輕輕幫他的掌心收攏,“給你留一顆。”

大拇指正好觸碰到那個月牙色的圓形疤痕,時憂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問,“疼嗎?”

穆嘉翊被她收成拳的手僵硬片刻,淡淡地答。

“……不疼。”

他又補充,“應該疼過吧,五歲那年。”

聽說是他媽留下的。

時憂沒繼續問下去了,無聲撫了兩下,表示安慰。

穆嘉翊整個人頓在原地,被觸碰過的地方似是點燃火星在燒。

她仍然關切地看過來,毫無察覺地笑着,試圖讓自己的情緒感染到低落的他,輕輕撫着,兩秒後又收回手。

完全不知這一舉動在少年內心深處激起了滔天的波瀾。

那瞬間,穆嘉翊的外殼似乎徹徹底底被剝落下來,一顆心通透明亮得如同當時高懸的圓月。

無法抑制的感情已經在月光的滋養下沖破土壤而出,在無人之處肆意瘋長。

晴朗無雲的夜晚,渝城的夏季已經接近尾聲,此刻處于季節交彙處的氣溫涼爽而宜人。

“你知道麽。”少年清冽的聲音突然在安靜中傳來,“渝城的中秋向來陰雨連綿。”

渝城這個地方,每逢中秋必下雨。

一到八月十五前後,雨水不斷,夜空混沌,月亮半遮半掩地困在雲霧中,潮濕的空氣給人一種淹透的窒息感。

而在象征團圓的這天面對穆梁斌一家,簡直沉悶如死水,接着又因為各式各樣的争執激起浩蕩的水花。

穆嘉翊的中秋日複一日便是這樣的場景。

可今天似乎不一樣。

“要看到今晚這麽明淨的月亮,”穆嘉翊擡眸遠眺,輕聲道,“至少要等八年。”

時憂詫異一瞬,很快接話:“所以,八年之後,我們還會看到的對嗎!”

穆嘉翊倏然牽起唇角淡淡笑了,他看着時憂盛滿月色的酒窩,搖頭答,“也不一定。”

他好像看到比月亮更加明淨的事物了。

不用等待,就在他的身邊。

作者有話說:

可以确定,阿翊是在中秋節這天徹底心動噠!

然後離姐弟掉馬也不遠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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