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雨

中秋節的三天假期眨眼而過, 重新投入高二的學習中,周圍同學都是叫苦連天,哀嘆過後又在期待即将到來的國慶, 班級氣氛很是浮躁。

時憂這段時間愛上了旺仔牛奶糖,課間被宋熙西拉去小賣部,偶爾會心癢癢買下一包。

語文課,王勝仔抑揚頓挫的誦讀聲孤零零地在教室裏回蕩。

時憂仗着自己坐在最後一排, 埋着腦袋撕開糖袋的包裝。

一袋六粒, 她給前排兩人和隔着走道的蔣糾分別抛了個過去, 掏出兩粒放在自己和穆嘉翊桌上, 剩下一個留給易馳生, 剛好。

時憂得意地藏住笑,趁着講臺上的王勝仔正好回頭寫板書, 迅速往嘴巴裏塞進去一顆。

圓潤潔白的軟糖被牙齒咬住,少女臉頰一鼓一鼓地嚼起來。帶着甜味的奶香四溢,仿佛能讓人上瘾。

都怪穆嘉翊那天晚上給她吃了一顆, 最近總是嘴饞。

側眸看去, 睡眼惺忪的少年剛從桌上擡起頭,看到手邊的糖, 兩根修長的指捏起來,“你給的?”

時憂還在無聲嚼動, 只是簡單點點頭。

因為中秋那晚的相處, 他們的關系和緩許多, 穆嘉翊沒像前段時間一樣莫名其妙不理人了。

時憂和他說話都能聽到答複,即使是一兩個字也總比悶聲不語來的好。

就是她很明顯地能感受到, 穆嘉翊似乎有意和她保持距離。

放在他桌肚裏的書包被扯出, 他找郁風林要了個挂鈎挂在時憂桌邊, 身上的邊界感更強了。

至少是對她産生的邊界感。

“你吃吧。”他還回去,也只是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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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憂瞪了一眼:“幹嘛啊,剛好一人一個的,你不能不要。”

穆嘉翊看着她留給易馳生的那顆,動作稍愣,碾了碾包裝袋的邊,沒說話。

無聲扯了扯嘴角,看來時憂對他還是太放心了。

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湊過來,用她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看着他,和他說話。

穆嘉翊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心裏就想給隔壁的易馳生找點不痛快。

憑什麽是他呢。

憑什麽是他先遇到呢。

穆嘉翊這幾天時常會想。

見他突然不說話了,也沒收下那顆牛奶糖,時憂疑惑地盯着他的動作,注意力突然被另外一件事吸引過去。

“诶——我就說之前看王勝仔怎麽有點眼熟!”

王勝仔頭發少眼睛大,心寬體胖,當班主任不具威嚴,反而自帶一種喜感。

時憂一直覺得他長得很像一個她叫不上名字的卡通人物。

她縮下身子,壓低聲音,卻還是忍不住眉飛色舞,“這不就是旺仔的翻版嗎!”

宋熙西聞言回頭,“不然呢,你才知道啊?”

她謹慎地把語文書蓋在漫畫上,誇張笑着,“所以我們叫他仔仔嘛,多可愛!”

時憂被這個發現逗得直樂,笑容還沒收斂下去,一擡頭就看到正講到悲怆之處的王勝仔。

師生目光遙遙相撞,時憂嘴角的弧度瞬間凝固住,想到自己手上還拿着的包裝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張開掌把它包起來。

老師的目光是很敏銳的,王勝仔自然沒錯過這一堆五個人私下的動作。

“哼。”中青年教師拿着戒尺拍了拍講臺,巨大的聲響過後,他放下書,“我知道中秋和國慶讓你們很興奮。”

“九月末的學生最聽不進講,上課幹什麽的都有!”

王勝仔語重心長:“我也懶得管你們,反正國慶過後就是第一次月考,大家自個兒掂量一哈!”

時憂板板正正擡起頭聽着,滿腦子都是“怎麽辦為什麽越看越像旺仔,她以後還怎麽面對班主任”的既好笑又無奈的情緒。

直到“月考”兩個字一出來,像是被木錘“咚”地砸了一下腦門,瞬間清醒了。

“——!”

沒有哪個高中生不讨厭考試!

因他一句,時憂瞬間就進入了戰前準備狀态,開始緊鑼密鼓的複習計劃。

剛吃完晚飯就忙不疊跑回去寫下午沒做完的課後小測,宋熙西覺得她是班上唯一一個被唬住的。

就像所有的家長都會在早上六點多把人叫起,然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催促再不起床就遲到了。

王勝仔這種提前十天半個月提考試的人,能安什麽好心。

“你這幅樣子,國慶節不會也要在家卷吧?”宋熙西皺着臉看她寫最後一個題。

還讓不讓人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了?

“可能吧。”時憂大筆一揮寫下一個“C”,終于把書合上,悶頭答,“你看這天,不是陰風就是冷雨,國慶節有什麽好出去的。”

她是一個心情極度依賴于天氣的人。饒是前段時間對渝城的驕陽怨聲載道,這幾天看不見它竟然甚是想念。

這破天,從早上起就陰沉沉的看不見晴,突如其來的秋雨更是給人淅淅瀝瀝、綿延不斷的煩躁之感。

她一邊想着,一邊摸了摸挂在桌邊的書包,沒再側袋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完蛋,今天沒帶傘。”

正是傍晚,時憂擡頭望向窗戶,灰白的雲一團一團地壓在天邊,遠處高大的建築物立在其下,風雨欲來。

天氣預報顯示今日無降水,她心裏有些摸不準,“這意思是下雨還是不下呀。”

“下。”穆嘉翊倏然接話。

渝城是座霧都,一下雨就起霧,一起霧就下雨。

起床以後往外面看兩眼就能判斷出門要不要帶傘。

教室裏的玻璃窗被他應聲打開,果然有若有似無的雨絲飄進來。

“去哪,送你。”穆嘉翊起身去陽臺,拿出一把沾上了點雨水的黑傘,随手朝外甩了甩,想到什麽之後突然硬邦邦補充,“正好覺着悶,順道。”

時憂驚訝半晌,反應過來依言答,“我打算去體育館來着,把晚飯捎給易馳生。”

“……”穆嘉翊把傘挂在時憂桌邊,突然順勢坐下了,“自己去。”

“噢。”

時憂覺得他矛盾的措辭很奇怪,但也沒想過讓他陪。

剛出教室就遇到隔壁班葛小冬,似乎正好有事找她,“時憂,你別去送了,易馳生現在沒胃口,說是訓完了回來吃,我幫你放他桌上就好。下着雨呢,他也不讓你跑着一趟。”

“這樣啊,那行。”時憂把飯盒遞給他,“今天訓練得這麽晚呢,你先回來啦?”

“呃……對,教練器重他嘛,咱們這屆就他一個報考高水平的哈哈!”葛小冬摸了摸後腦勺解釋。

時憂不疑有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

送別隔壁班的漂亮姑娘,葛小冬臉還有些紅。

又想到今天易馳生和體育隊那幾個刺頭發生争執,這才被教練留下來加訓的,突然笑不出來了。

這可千萬不能讓時憂知道啊。

才五分鐘,時憂就再次回到班上。

她走到後門朝穆嘉翊說,“我幫你放回陽臺哦。”

心浮氣躁玩手機的少年一僵,“沒去?”

時憂折疊好他的雨傘,“放他桌上了。”

穆嘉翊沉吟半晌,又道,“你收好,別放回去了。”

“啊?”時憂不解。

穆嘉翊擡了擡下颌:“晚上拿着回家。”

“不用吧……那你怎麽回?”時憂眼睛眨了眨,認真又關切地反問。

穆嘉翊收回視線,輕描淡寫開口,“不用管我。”

“……”

時憂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沒把傘放回陽臺,也沒自己收着,塞回穆嘉翊的課桌裏。

這人最近天天穿短袖,本來就容易感冒,怎麽下雨了還想着把傘給她。

真是一點也不愛惜自己身體。

下了晚二,班上走讀生稀稀拉拉地準備回家,就時憂還巋然不動在座位上寫題。

宋熙西覺得她魔怔了,臨走前敲了敲她的桌面,“我的姊妹夥,你這是下決心和郁風林搶第一了啊?”

“別瞎說!”時憂堵住她的嘴。

宋熙西問:“還不回去?”

“等易馳生呢,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訓練得這麽晚。”

時憂翻了翻手機聊天記錄,上節課冒着被王勝仔抓的風險給他發消息,這小子怎麽一條都不回。

她揮揮手和宋熙西道別,往窗外看一眼,天完全黑下來,夜色沉沉,中秋過後的圓月孤零零地挂在枝頭。

雨徹徹底底下起來了,嘩啦嘩啦地洗刷整個校園。黃桷樹上的葉子在雨水的重擊下掉了不少,那些風雨中搖搖欲墜還不肯離開枝桠的更是可憐。

“這天……”

時憂皺着眉頭剛開口,悶重的雷聲倏然砸下,“轟隆隆”地蓋過她的話音。

教室裏不少女生被吓得一抖,窸窸窣窣的怨聲傳來。

“這個鬼天氣!!”

“我小時候最怕打雷了,真煩人!”

“等會讓我爸來接吧……”

……

時憂的心似乎也被這厚重的雷鳴狠狠砸了一下,焦躁和擔心爬上素白的面龐,她暗道糟糕。

沒有人會比易馳生更怕夜晚的雷電。

很小的時候,父母吵架的次數還不算特別頻繁,多多少少都會避着他們點。

唯獨有一天,易馳生高燒不退,整個人都已經陷入到一種神志不清的程度。探他溫度的時候,額頭的滾燙幾乎能灼燒時憂的掌心。

去客廳找父母,兩個人為父親欠債、母親不歸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對着時憂焦急的勸阻充耳不聞,最後還毫不避諱當着她的面砸凳子動手。

年幼的她被吓了一跳,跑回房間把門緊緊鎖上,心跳怎麽樣也平複不下來,她忍住想哭的沖動給易馳生泡藥。

那時已是暮秋,窗外也是這樣陰沉昏暗的天,饒是夜雨來襲也蓋不住門外的争吵,淚水在時憂的眼眶裏打轉,她死死抿住唇不發出一點哭聲,雙手捂住易馳生的燙得吓人的耳朵。

他問她怎麽了,時憂搖搖頭,含含糊糊地說是幫他物理降溫。

直到轟鳴的雷聲隆隆作響,門外的争吵在其中湮滅又洩出,兩者此起彼伏地混雜響起。

易馳生覺得奇怪,時憂騙他外面的都是雷聲,房間外的也是。

頭腦不清的他當真信了,在驚吓和高燒中懵懵懂懂昏睡過去。

那天,易馳生燒了一個晚上,也聽了一個晚上的“雷雨聲”。

後來,只要家裏一産生沖突和火花,時憂都會帶易馳生出門玩,或者哄着他去鄰居家睡覺。

若是躲不開,她就把兩個人關在房間裏,騙他外面又打雷了。

這個善意的謊言直到長大之後才被戳穿。

易馳生卻從此産生了應激反應,他最怕這樣的夜晚,最怕真正的雷聲。

一道驚雷把時憂從回憶裏拉出來,她自己都沒發覺,剛剛發愣的半晌眼眶已經蓄上了點點淚花。

動作都變得顫抖,她臉色蒼白,雙目失神,猛然從座位上起身,嗫嚅自語,“不行,我得去找他……”

“做什麽去?”穆嘉翊皺着眉把她拉住。

時憂急匆匆地解釋,“我要去找易馳生,他怕雷,他沒回我消息——”

“他在訓練,能出什麽事。”穆嘉翊語氣有些冷,“這麽大的雨,你什麽也不帶就往外跑?”

“不行的,我得去看看。”時憂語氣裏的焦躁多得能漫出來,“穆嘉翊,你不知道,真的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那兒……”

——你不知道。

雨點細細密密地飄進來,涼絲絲的觸感落在穆嘉翊短袖外的手臂上,他掀起眼皮,沉默地對上她淚水盈眶的眼。

穆嘉翊從來沒見過時憂這幅樣子。

頭上的泰迪發圈只松松綁了兩圈,她束上去的頭發有點散,耳邊的碎發亂七八糟地垂落,小臉煞白而眼圈泛紅,讓人平添一股憐惜之情。

那一刻,他陡然産生一種挫敗感。

在這場自己甚至沒有參賽資格的競争中,作為後來者的他連把名姓寫入這段故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易馳生擁有一切。

擁有她的關心、焦急和種種獨一無二的情緒。

穆嘉翊別過臉,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整個人展露的情緒很淡,此刻卻突然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好似妥協和退讓。

一言不發從桌肚裏把傘拿給她,他轉過臉,沒再看她,也沒再說什麽。

他什麽也說不出。

“謝謝你,穆嘉翊!”時憂誠懇地道謝,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打開後門的那一刻,巨大的雨聲嘩啦嘩啦地傳進教室,班上不少同學好奇地看過去,似乎不明白她這會兒要去哪兒。

穆嘉翊這才重新往她離開的方向看去,少女被浩大雨勢吓得不自覺退了一小步,卻沒有多做猶豫,兩秒之後重新踏入門外,下樓鑽進茫茫雨幕中。

少年長密的睫毛抖落一下,眸中閃過一絲譏諷。

算了。

他突然對自己說。

半分鐘後的教學樓下,穆嘉翊在時憂身後叫住她。

他邁上前,接過她的傘,另一只手仗着身高優勢把她外套舉過頭頂,雙重防護,為她開闊出一片得以避雨的狹窄天地。

時憂愣愣地眨着眼擡臉,清潤的眸子在此刻似乎也被水霧蒙上了一層,更顯剔透無辜。

像是一雙在夜間閃耀的、極其珍貴的玻璃珠,易碎而漂亮。

長而淡的一聲嘆息落下。

在看不清路的雨簾中,穆嘉翊卻認清了自己的心。

宋熙西之前的玩笑話不錯。

時憂這個名字,真應該在他這輩子的大事年紀表裏狠狠記下。

最後,穆嘉翊終于開口:“我陪你去。”

隔着夜晚厚重的雨聲,少年的嗓音沉悶如拉着夜曲的破舊大提琴,發出最低沉的音調。

時憂被他這幅樣子弄得有些疑惑:“什麽?”

雨幕錯亂,天地混沌。

目光對接的那一刻,他對時憂繳械投降。

“——我說,我陪你。”

穆嘉翊緩聲重複,嗓音啞而澀,又自嘲地牽起嘴角,“我陪你去找他。”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八點還有一章!今天讓寶寶們看到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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