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醫院

這場聲勢浩大的暴雨, 在他們踏出校園的那一刻徹底停了。

雨後的溫度涼嗖嗖的,但是沒風,不算特別冷。空氣潮濕而清晰, 反而帶來一陣惬意。

雨水蓄在高高翹起的屋檐,順着脊線滑下,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在檐角掉落。

時憂沒注意自己站着的方位,頭頂倏然被冰涼的水珠砸到, 肩膀抖動一下, 捂着腦袋往邊上的穆嘉翊湊了點。

因為身高差距, 這動作像是主動往他懷裏鑽。

時憂擡起腦袋, 尴尬地朝他笑笑, 又重新往後退,忙不疊拉開距離。

穆嘉翊卻握住她的手腕, 把她帶到自己邊上,嘲弄着開腔,“上趕着被水砸?”

時憂癟癟嘴不說話了, 安安分分在他旁邊站好, 這副模樣惹得正靠牆閉目養神的易馳生發出一聲哼笑。

路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積水,把月色倒映成一片皎潔模樣。

學校外這條長街的盡頭, 一抹鮮亮的黃色在濃黑的夜幕中疾馳而來,時憂眼睛興奮地亮了下, “出租車來啦!”

渝城出租車俗稱“黃色法拉利”, 清一色的明黃車身, 頭頂藍色的江小白燈牌,在夜色中亮眼又特別。

馳騁在大街小巷的時候, 是這座城市最有生命力的脈搏, 穿梭成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時憂他們一共三個人, 全擠在後排肯定不方便,兩個男生相互對視一眼,都讀出了互相不肯讓步的意思。

“……”時憂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對峙起來的兩個人,蹙着眉頭把他們齊刷刷塞到後座,自己上了副駕駛,“你們都在後面好好待着,免得暈車。”

兩個人依言上了車,易馳生腳步虛浮差點栽了跟頭,還是穆嘉翊把他扶起來的。

差點在他面前出糗,易馳生沒好氣地別過頭。兩個男生一左一右坐在最邊上,中間隔了十萬八千裏,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什麽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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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憂奇怪地收回視線,懶得管他們了。

“師傅,去最近的醫院。”她說完這句開始系安全帶,卡扣都還沒扣緊,出租車猛然啓動,發動機轟鳴一聲就呼嘯着疾馳而去。

拂耳而過的風把時憂的劉海的碎發盡數掀起來,後坐力讓她身體前傾,接着被安全帶急急地勾回來。

黃色法拉利在司機師傅的操作下橫沖直撞地穿過車流,每每差點要撞上的時候都能一個急轉彎躲過。

時憂瞪大眼往旁邊看,說話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叔,咱、咱能不能慢一點啊?這後面兩個病人呢!”

她上的是出租車,不是游樂場的飛車也不是碰碰車,這師傅難不成有一個賽車手的夢,要帶他們領略速度與激情。

駕駛座上的中年大叔一只手夾着煙在窗邊撣了撣,另一只手碼正方向盤,直視前方雲淡風輕地保證,“莫得事……”

“……”

好在她剛發話,車速就逐漸緩下來,時憂趁熱打鐵提議,“還有,叔,你這煙……能不能不抽了啊?”

穆嘉翊最讨厭煙了,讓他聞着肯定又不開心。

她套近乎地笑了兩聲,讨好的看着司機師傅。

直爽的大叔果然碾滅煙頭,單手換成雙手,扶着方向盤,“要得要得。”

他擡眼看了下後視鏡,又小心翼翼問時憂,“你們是學生吧?這是……打了架,去醫院?”

後座兩個少年,一個斷眉一個寸頭,看起來不是冷就是兇,易馳生身上還帶着大大小小的傷,難免讓師傅覺得他們是危險性極強的不良少年。

時憂擺擺手為他們正名,“沒有沒有,就是生病了。”

司機松一口氣,又笑道,“吓死我,差點以為是為了你大打出手嘞!女娃兒長得這麽乖!”

“……”

這句話姑且算是誇獎,時憂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以示禮貌,閉上嘴想讓他專心開車。

司機師傅卻繼續侃侃而談,“我家裏頭那個崽啊,上個月就是為了女學生打架被老師罰了!硬說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争——哎呦,現在的學生娃娃,莫把我樂死咯……”

時憂頭一回見着比自己還社牛的人,實屬是被他給整不會了,硬着頭皮聽了半晌終于到了下車地點。

後排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時憂扭頭對上穆嘉翊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你笑什麽?”

他沒說話。一旁原本皺着眉頭、難受地別過臉看窗外夜景的易馳生,這會兒也沒好氣地哼笑一聲。

還急着去看病,沒時間和他們在這裏東扯西扯,時憂忍無可忍地把他們催下車,罵聲快到嘴邊,易馳生一句話把她給堵住,“呵,你懂什麽。”

“這是男人之間的戰争!”

“?”

時憂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輕輕推一下就能讓現在的易馳生一個踉跄,“……有病。”

穆嘉翊三十九度高燒,得挂一個晚上點滴,易馳生現在極度虛弱又一身的傷,打幾瓶葡萄糖是免不了的事。

今晚看來得在醫院度過,時憂估摸着他們只能在輸液室休息,誰知穆嘉翊動用鈔能力要了間空病房,比她想象得要舒坦得多。

等到時憂出門給他們買點粥作為夜宵,房間裏只剩下易馳生和穆嘉翊兩個人。

似乎又回到了剛才在出租車時的狀态,兩個少年分別躺在房間兩端的病床上,要麽玩手機,要麽閉着眼睛休息,誰也沒搭理誰,中間的走道仿佛隔着道銀河。

良久,易馳生掀起眼皮,側頭看了旁邊病床一瞬,很快又收回目光。

“……謝了。”他語氣有些別扭地開口。

剛剛時憂湊在他耳邊說,今天是穆嘉翊帶她來訓練室的。

不管是是否出于自願,他都幫了他。

“小事。”穆嘉翊放下手機,這會兒也沒有針鋒相對的姿态,反倒輕笑,“我之前态度也挺沖。”

末了,又意味深長補上一句,“今天是我要謝你。”

“什麽意思?”易馳生沒反應過來。

“沒別的。”穆嘉翊無所謂地勾了勾嘴角,饒有興味朝他揚了揚下巴,“要不你喊我聲哥,咱們之間的事兒算是過了。”

易馳生一下子聽懂了,一下子坐起身,“你想做我哥?你他媽不是直接想當我姐夫吧?”

“也行。”

“行個屁!”易馳生已經恢複了一點,身體狀況好多了,“騰”地一下從床上站起來,試圖從海拔上展露優勢。

他皺着眉,輕呵一聲,“你就死了這條心,我姐不喜歡你!”

易馳生從小和時憂一起長大,他姐對于父母長輩之間的事情格外早熟,在感情上卻是個沒開化的。

在她身邊,異性朋友比同性朋友一點也沒少,直接導致以前班上喜歡她的男生全憋成了暗戀,就是擔心最後連朋友都做不了。

時憂不喜歡穆嘉翊,準确的說是現在完全不會考慮感情方面的事情。

易馳生捏着病床上的枕頭,手指深深地陷下去,開口的時候也力道分明,“我先前是看錯了,才讓你照顧我姐。”

“早知道你對她有歪心思,我在學校自個兒保護她……”

“有意思。”穆嘉翊倏然笑了,沒輸液的那只手搭在後頸,活動了一下脖子,慢條斯理反問,“你怎麽保護?”

易馳生一噎,穆嘉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裸露在外的傷,審視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帶上了實感的溫度,涼得過外面的夜色。

“是和體育隊那幾個打的吧。”他淡淡地下了這個結論,語氣篤定得沒帶半點疑問。

“這一次,他們是在背地裏議論她。”穆嘉翊收斂笑意,“下一次會怎麽樣,你我都不能保證。”

“但我能明确告訴你的是,在這個學校,我招惹的事比你少得多。”

穆嘉翊就是這樣一個人,“閻王”的聲名在外,但除非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犯賤,他從不主動惹事鬧事。

也正因為如此,沒什麽人敢送死找他的麻煩。

“就算惹上了,”穆嘉翊不疾不徐道出最後一種情況,稍稍擡了下眉尾,音色散漫,“在這個學校,我比你更能橫着走。”

斷眉少年坐在病床上,眼底似含輕蔑又無畏的笑意,姿勢閑适随意,即使是昂首看他也輸不了氣勢,反而更顯鎮定自如。

易馳生咬了咬後槽牙,眯起眼,吊針的束縛讓他沒辦法再走近威脅。

但他心裏的答案已經很明顯地告訴他,穆嘉翊說得沒錯。

時憂待在他身邊才最安全,他反駁不了這個事實。

但穆嘉翊特麽的——

易馳生掀眼看去,對上少年好整以暇的一雙眸子,似乎是在挑釁自己的無可奈何。

短短半分鐘,時憂未來兩年一點一點落入這人的圈套裏的情景已經完完整整在易馳生腦海裏浮現出來。

我他媽的。

難不成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姐被……

易馳生氣極反笑,突然把手裏的抱枕砸過去,“我早就說了你這種禽獸不安什麽好心——”

“砰”的一聲開門打斷房間內的對話,時憂提着粥聰外面回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的表情從震驚到疑惑,最後清麗漂亮的眉眼壓下來,染上了愠怒的神采。

“易馳生——!”

“你為什麽要欺負穆嘉翊!”

易馳生:“?”

卧槽?

已經開始了?

他就這麽失去地位了?

靠。

渝城的天氣同兩個少年的身體一齊好轉。

回到學校這天,易馳生的精神已經恢複得不錯,他訓練熱身的時候覺得自己都能一拳打倒兩個穆嘉翊。

但是只能嘴上說說。

自從那天過後,他知道穆嘉翊對他姐的賊心之後——

他無時無刻不在摩拳擦掌。

每天被迫看着一只毫不知情的小白兔在大灰狼身邊轉來轉去,随時可能被一口吃下、拆吞入腹是什麽感覺?

一想到這裏,他訓練的程度又加大了些。

穆嘉翊都快成為他頭懸梁錐刺股的動力了。

而小白兔當事人對此一無所知。

還興沖沖地備戰接下來的月考。

宋熙西對她出門上廁所也不忘揣上單詞本的行為格外唾棄。

“我說姐——”她拖長音,整個人面目猙獰看起來很痛苦,“本來和郁風林這種人坐在一起我就已經夠焦慮了!他看地理雜志我看漫畫,他寫題我還看漫畫!現在連你——為什麽你也開始卷了?”

“難不成從此以後我只能在蔣糾這種廢物身上才能找到共同語言了?”

時憂搖搖頭,“我哪有卷啊?”

“Miss田說啦,我就是基礎差,背好了單詞很快能把分數提上去的,但時候沖個模範試卷都不成問題!”

兩個女孩剛走進廁所,冷不丁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冷笑。

“還真是異想天開。”袁可琦傲慢地擡着下巴,一邊慢條斯理洗着手,一邊看向鏡子中的她們,“你以為模範試卷這麽簡單,是你這種英語一般的人想評上就評上的麽?”

“就是!”她旁邊的程珊珊陰陽怪氣地應和着,“我們可琦次次單科第一都不一定能評上——就你?”

“……”

她這話說的,倒把時憂逗笑了。

真不知道這是誇她還是損她,怎麽感覺有種豬隊友的既視感呢?

袁可琦也明顯發現了這個問題,扯了扯程珊珊的手示意她別說了。

正打算再度反擊,時憂直接把宋熙西拉走,一邊輕飄飄說起,“走啦走啦,別理她們,前幾天穆嘉翊罵她們是夾着尾巴逃跑的狗她們還真應了,比那些專門訓練過的狗狗們還聽話,真的笑死了……”

“哈?”宋熙西一樂,趕緊問清楚來龍去脈。

不顧身後面色鐵青的兩個人,宋熙西捧着肚子笑了好久,“不過,穆嘉翊這幾天對你态度好了不少诶……”

“确實是這樣,可能他前幾天身體不舒服吧。”時憂猜測。

“不是,我的意思是,感覺他對你——好像更好了?”

宋熙西剛說完這句話,廁所出來兩個人,她們的對話也因此打斷。

再出來時,宋熙西在洗手臺上繼續提起,“你有沒有發現,只要是你收作業,他都會交上去?怎麽說來着……幫你沖業績?”

時憂洗着手,哭笑不得,“這有什麽呀,他交個空白的上去,有時候還拿錯成上學期同系列的,不就是濫竽充數嗎?”

“我倒是想勸他好好學習,你也是,雖然馬上就是國慶了,可放假回來之後就要月考了呀……”

時憂語重心長地說着,模樣認真又誠懇,甩幹手上的水漬,冷不丁擡頭看到袁可琦,話音生生打止。

“你還沒走?”她上上下下打量眼前過分精致卻細看狼狽的少女,徹底有些煩躁了。

她倆非親非故,也沒什麽特殊過節。

這人怎麽總是針對她。

袁可琦深呼吸,揚起一個虛僞的笑,“我就是覺得,怎麽總有人癡人做夢呢?”

“自己成績爛就算了,”她停頓一下,想起前幾日在暗處看到少年冷漠的眼眸,眼睫微垂,輕笑,語氣裏帶着譏諷,“某些人都爛泥扶不上牆了,還想着把他拉上來呢。”

袁可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在這兒守着時憂出來。

只是覺得自己的人設不能塌。

在同學眼中的她,漂亮、優秀、家境好、衆星捧月。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個學校裏她就是最受矚目的女生。

穆嘉翊帥氣落拓,但是不思進取,配不上她。

——所以,應該是穆嘉翊喜歡她,而不是她喜歡穆嘉翊。

袁可琦一遍一遍給自己洗腦。

也如此在外人面前洗腦。

給時憂說完這句,她才重新平複好呼吸,踩着亮黑的小皮鞋趾高氣昂地轉身走了。

女生轉過身,長直黑發從時憂面前掃過,順着空氣傳來一點甜膩膩的香水味。

時憂此刻突然一愣,熟悉感一點一點地從看不見的山頭爬過來,席卷她的記憶。

因為這是她聞過的,最刺激最難聞的大牌香水,所以她印象很深。

上一次是在世紀杯英語演講比賽的頒獎儀式。

那個站在比她低一級領獎臺上的女生,也是這個味道。

作者有話說:

在此鞠躬敬禮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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